第65章
多日來不曾睡好,她這一覺竟是睡到了日暮時分。
茗蘭早在榻前徘徊許久,眼見姨娘一覺睡過了午食還不夠,這會子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來,轉眼又快到了用晚食的時間,心下便猶豫着可要上前将她喚醒。
曉得姨娘這是多日來不曾睡個安穩覺,這一脫離險境,又見了世子爺,緊繃的心神一放松下來,才這般欠覺,一覺竟睡過了幾個時辰。
正猶豫着,耳邊便傳來動靜。只怕這是世子爺歸來了,她便不再遲疑,近前就輕輕拍着她的肩:“姨娘,時候不早了,該起身用晚食了。”
胭脂迷迷糊糊睜開睡眼,半阖着眼睛再躺了一會子,才由着她将自個扶起來。
“姨娘這一覺睡的可好?”茗蘭一面幫她穿衣,一面笑道,“竟從巳時睡至酉時,午食都未進,方才聽見動靜,這會子只怕是世子爺也回來了。”
胭脂不曾多話,只朝着她輕輕嗯了一聲。與今日之前相比,方才确實是歇了個好覺,多日來都是噩夢連連,就今日不曾入夢,倒是睡的格外踏實。
一番梳洗後,茗蘭便扶着她道:“姨娘可餓了?這會子去将世子爺請來,再擺飯……”
“等會子……”不及她将話道完,胭脂便又自凳上站起身,看着外頭天色尚未全暗,便道,“世子爺在何處,此處還是頭一回來,咱們各處走走。”
“姨娘早間便吃得少,午食也未進,何不用罷了晚食再去?”茗蘭不贊成地道,“想來小主子也是餓了的。”
“我這會子吃不下。”胭脂搖着頭,松開她的手自個要往外走,大有一定要出去走走的意思。茗蘭見此,心下雖則無奈,但到底沒法子,只得上前扶住她跟着她一道出門。
主仆二人沿着廊道走,途中卻是一個丫頭都未見着,曉得這是為着不走漏了風聲,此地伺候的下人便安插的少。
待要走至堂屋時,二人不禁一下停住。
那門是大敞着,隐隐聽得有個陌生的男音在禀報什麽。
她提着裙子不由放輕腳步慢慢往門邊靠近,正聽得一句“屬下已将人擒住,此刻正押在水牢底下,請主子示意。”,她驚地倒抽一口冷氣,幾乎是一下便猜中那被擒住的人是誰。
茗蘭亦是聽得分明,正駭得想将姨娘勸回去,怎料這時堂屋裏便傳出一陣冷喝:“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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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主仆二人駭得一齊抖了下.身子,這才硬着頭皮,慢慢步了進去。
一見是她二人,樓世煜方才還陰冷的面色便緩和不少,對着屬下擡手:“先退下。”
對方自然恭敬退下,茗蘭見此,亦識趣兒退下。
“怎地不在房中好好歇息,到處亂跑做甚?”樓世煜展臂便将她攬進懷中,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則在她纖弱的背上來回輕撫。低頭看着她變尖不少的下巴,心裏便愧疚疼惜。
胭脂将半張面頰貼在他溫暖寬厚的胸膛上,心裏還記着方才那名男子的話,這個時間也顧不得心裏還怨恨着他,便輕聲開了口道:“當日是他救了我,若是沒有他,想必眼下立在爺跟前的便不是活生生的我了,而是冰冷的屍首,便是肚裏……”
樓世煜聽得眉心一跳,忙喝止她:“不許瞎說。”
胭脂被他吓得身子一顫,手上緊了緊他的衣襟,過了一會子才又道。
“爺可別不信,他雖行徑可憎,但到底救了婢妾與爺的孩子,若不然,婢妾這會子指不定要被一幫流氓糟蹋,早也一屍兩命去了。他雖将我安置在別莊,但日日好湯好水的養着,并未對婢妾行過任何不恥之事,一功抵一過,還望爺看在婢妾的份上,放他一條生路。”
話音一落,屋內便是一陣死寂。
話既已道出來,那便沒有收回的餘地,胭脂微微僵住小身子,正想要自他懷裏離開,腰間的臂膀便是一緊,竟是摟得比方才還要緊,她心裏一松,只見他低頭看着她道:“你這般實話實說,就不曾為自己着想過,不怕我因此不再要你?”
他此刻語态神情分不清喜怒,胭脂愣怔一下,手心裏倒真是滲出些薄汗來。
她咽了咽口水,才盡量平靜着道:“爺信或不信早已不重要,左右婢妾賤命一條,若爺……”說着便微微紅了眼圈,她仰面望着他道,“若爺當真不信,那、大可等到婢妾将孩子生下來了,再任爺處置便是。”
話音一落,兩串淚珠便自眶裏滾落下來,順着她雪白的面頰一路滑至尖尖的下巴,砸落在衣襟之上,暈出一朵朵淚花。
樓世煜本還愠怒的情緒,一見她香腮濡淚,在自個懷中哭得梨花帶雨,心下便不自覺軟和下來。
他沒奈何地嘆一口氣,伸手将她面頰上的幾顆晶瑩淚珠拭去,開口道:“這樣的話日後休要再說。”
他自己的女人自己最是清楚,尤其懷裏這個自小看到大的小丫鬟,若當真被人髒了身子,只怕早已不是現下這副模樣,定要在他面前露出破綻才是。
至于那姜言峰與賀晉,他雖恨不得将這二人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但若是客觀去想,也是能夠猜出一個大概,先不論那賀晉素來聲名狼藉,在坊間早有一個好男風的噱頭,不說娶妻生子,便是身旁連一個伺候的也無。再則那姜言峰,他雖對這人不甚了解,但既是能與賀晉為伍,想來也該是個與他半斤八兩的人物。
只雖如此,他仍舊不甘心就此輕易放過二人。
只眼下小丫鬟這般道了,他便只好敷衍道:“既是如此,我便再考慮考慮。”話罷,便不願再自她口中聽到有關除他以外其他男子之事,因又松開她,牽起她的小手道,“時候不早,先去用飯。”
二人一道用罷晚食,樓世煜便牽着她在庭院中走動走動。
說來這處別院還是他娘的陪嫁之物,地段處在距鬧市的兩條街外,要比主宅清靜,卻又不如城郊的山青水秀、空氣清新怡人。總歸,頂多算是個用以備用的宅子,平日裏過來的次數也是極少。
時下正是桂花香飄十裏外的時節,庭院裏銀月若鈎,二人相擁着立在廊下,不時有那清幽含香的冷風吹來,拂在二人面上身上。
樓世煜将懷中嬌小的女子攬得更緊,讓她大半個身子藏進自個的袍內,再這般靜靜相擁片刻,方開口道:“更深露重,回房罷。”
胭脂輕嗯一聲,正想自他懷裏離開一點,誰想身子一輕,尚未反應過來就被他攔腰抱起,只聽他道:“有了身子竟還這般輕盈,日後需得多吃一些。”
胭脂不想回話,只擡高雙臂緊緊環住他的脖頸,就這般由着他一路抱回了房裏,歇下不提。
……
兩日後備下馬車回府。
她一個小小妾室,自沒有何人來接來迎。
無大事府門不開,因此馬車便自東邊角門駛入,換了轎子再由府上的青衣小厮一路擡至正和院門前,停住不提。
府上旁的人雖不曾來迎,但這正和院裏的衆下人還是立在院門前相迎。
他衆人心下明白,目下這李姨娘雖還只是一介姨娘,但架不住得世子爺的寵,又是懷着身孕,院子裏不多不少便只得這一個女主子。
雖說這聲“女主子”稱呼的有些不該,但只要世子爺一日不續弦,這李姨娘便是正和院內,除開世子爺以外的第二位大。
眼下她這一現身,衆人便是一湧而上近前見禮,當中胡媽媽為首。
她見李姨娘幾日不見面上倒真是少了些肉,一時便更信這是身子有恙在別院調養身子剛回來,又見她身旁只得茗蘭一個丫頭,玉嬷嬷與映月卻是不見了蹤影,一時心有疑惑,但也曉得輕重,便思着晚些時候再問問二人去向。
“姨娘總算歸來了,瞧這肚子如今顯懷的,好似立馬就能生一樣。”胡媽媽笑着近前。
茗蘭已經扶着胭脂往裏走,她便在另一旁半托着她的手,又道:“世子爺與姨娘近來雖是都不在府上居住,但老奴仍舊命丫頭日日打理着,這會子路途奔波,回房也就立馬能歇。”
今日風和麗日,竟是多日來難得的一日好日頭,胭脂多日愁悶的心,亦變得好上不少。
她笑着謝她:“有勞媽媽了,想是頭胎懷.孕,身子上弱了一些,這才出了些意外,眼下在別院養了幾日,卻是好上不少。”
胡媽媽聞言,便又低頭看一眼她圓.滾的大肚子,連連點頭道:“姨娘如今尚不足十六,一及笄便圓了房,還是個少女的身子,嬌弱些也是應該。前兩日老太太亦是這般擔憂着,眼下姨娘回來了,她老人家也該放心不少。”
嘴上說着,腳下便已到翠茵館門前。
邁過了門檻兒,再往前走了兩步,胭脂方慢慢回道:“經媽媽這般一道,我心裏倒覺過意不去,待我歇上一歇,晚些時候就去老太太房裏報個平安,也好不愧對她老人家一片心意。”
幾人進了房,胭脂便在炕上坐下。
胡媽媽伸手接過丫頭送上的茶,略吃下一口,便笑道:“姨娘仔細周到,這般行再好不過。”後又是對她說了些近日來府上的零雜瑣碎,才将話題漸漸轉移到玉嬷嬷與映月身上。
胭脂手上微頓,慢慢将兌了果汁的果茶放于炕幾上,尚未開口,眼圈便微微紅了起來。
她低聲道:“這、爺……”她一副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子才嘆道,“……到底是她二人命不好,攤上我這樣一個主子,緊要關頭也不能保她二人,媽媽也別再去問爺,只怕一問,茗蘭也要出事。”
胡媽媽半點不知實情,猛地被她這番含糊其辭給唬的色變。
正想再問問,就見立在炕前的茗蘭忽地跪倒在地,求道:“求媽媽別再問了,那映月險些害死了姨娘肚裏的小主子,怒地世子爺一腳将她踹在柱上,之後命人擡了出去,現下死活不知,沒人敢再問……”
胡媽媽聽得腿肚子一抖,并不知這是二人扯得謊,駭得忙跪下求饒道:“姨娘、老奴有罪,未識這丫頭真面目,還請姨娘饒恕一回。”
見此,胭脂便忙站起身,虛扶了她一把,才道:“媽媽說的哪裏話,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乃千古老話,只這事日後不可再提,只怕一提就又要使得爺發怒……”
胡媽媽哪敢不應,她是全信了這二人的話,說到底這映月還是她派到姨娘身邊的,若是再去世子爺跟前提起,一旦将她牽扯進去了,只怕也要出事,當下自是答應下來不提。
待瞧見胡媽媽遠去了,主仆二人方對視一眼,默默松一口氣。
……
回府時已入深秋,待再過了十多日,竟又進了初冬。
日子一晃,她已是懷胎九月,眼看着将要臨盆,正和院內早已忙成一片。胡媽媽到底是過來人,一進了初冬,便将産婦生産時所需的産房、穩婆子與一應生産時需要的物件親自派人準備好。
不光如此,便是早先不太上心的大太太姚氏,亦是過來看過她好幾回,更別提老太太範氏了,是日日派心腹丫頭前來看她。
這些人到底真心與否,胭脂也不在意。回府這十多日也将清減下的臉盤漸漸養了回來,近日來聽了醫囑,每回飯後比往日更愛走動一些。
這一日晌午剛用罷午飯,正欲到庭院裏散散,怎料剛走至門邊肚裏便是一陣陣墜痛,她疼的面色霎時一白,忙抓住茗蘭的手艱難道:“茗蘭,我好似快要生了……”
茗蘭被唬的一跳,忙命人去通知胡媽媽。
不多時,胡媽媽便匆匆趕來,合着幾個穩婆子将她送入了産房,随後自個合上門出來,又派人到各院去報了一聲,便是還在任所裏的世子爺,她也是派了人速速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