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緊墨昔塵,居然忘記了自己足踝的疼痛,哎喲一聲嬌呼後,坐倒在地上。白錦忙慌上前,握住她的左腳,淡淡地看了眼墨昔塵,對方立刻會意轉身,她才解開輕行衣下的綁腿,露出一節白嫩如玉的肌膚。
只見足踝處一道明顯的紅痕,已然是滲出血來,輕輕一觸蘇袖就疼得蹙緊眉頭,很顯然是像被利刃劃破的,白錦讪笑一聲,“累你受了傷,真是白錦之過。”
“是我。查探數日居然沒發現這處暗設。”
蘇袖見墨昔塵如是說,也猜到他雖然已回來,但也要避開林楓幾人,畢竟這等事情即便是再信任,也要留些心眼。
白錦嘆氣,從懷中抽出一條還帶着香氣的素白絲絹替她裹着傷,口中解釋着,“林楓雖然忠心與我,但涉及殘圖的事情我從未與他說過。何況他心中始終思慕着占輕绡的妹妹——如今正盛寵的容妃,難保不出現什麽問題。所以昔塵一出現我就讓其先在重樓鴛中查探諸人動向。”
蘇袖扶着已經包紮好的足踝,卻看墨昔塵直勾勾地看着那絲絹。不覺赧然地收了腿扶着白錦的肩膀站起。
白錦促狹地挑唇,“這絲絹便是方才占輕绡送我的,看你墨師傅的臉色,怕又吃醋了。”
蘇袖忍着足踝處的抽疼,也跟着愉快地笑了。
白錦在地上畫了幅圖,正是根據墨昔塵口述下的方位,坐北朝南的重樓鴛,南面的大道以一條寬寬的石橋連接,橋下水波蕩漾,與重樓鴛軟語細言的女子們相得益彰,而重樓鴛除卻面客的這一主樓,東西方向一排同樣裝飾華麗的房屋環抱住院中小湖。用墨昔塵的話說,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奇怪和複雜的房屋建築。
白錦點頭,“重樓鴛只有主樓是對外迎客的,內中房屋錯綜的确是十分難行。”
她忽然轉頭看向正低頭看着自己所畫圖樣的蘇袖,“這般複雜你居然一下子便找見當心圓湖,很是不易。”
蘇袖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在主樓頂上偷聽占輕绡與林楓對話時候,因是最高所以格外留意。這重重疊疊的房屋也是掩不住那圓湖風色,可能因為自己曉得殘圖與水有關,所以一尋了機會,就徑直從房梁上到了圓湖那處。”
白錦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看向此刻一聲不吭的黑面閻王墨昔塵,“你曉得你師傅為何方才不與你多說話嗎?他在重樓鴛裏探了如此多天毫無進展,卻被你一舉踏中機關,如何不生自己的氣。”
蘇袖張大了嘴,半晌才沖着墨昔塵道:“師傅,不過就贏了你一次,無須如此痛苦。”
話剛說完,她與白錦就笑到了一處,好半天才恢複,繼續說那重樓鴛殘圖的事情。
“要說重樓鴛裏,還是占輕绡最難應付,此人在江湖朝堂都很受尊崇,武功也是極高,所以萬事想要脫開她的控制,有些難。今番她是被我牽制,下回可就有些難了。”
自今日起,占輕绡定會将惜香公子列為戒備對象,想到這裏,白錦便嘆了口氣。
墨昔塵說:“有機會。”
“什麽?”
“五日之後,重樓鴛将應皇命,送出一批精心培養的美人至鄰國,其中便包括重樓鴛排位第三的美人鳳筱筱,當日重樓鴛會舉行宴會為諸人送行。”
白錦恍悟,“我居然忘記了這等事兒,如此盛景,江湖之中也有美言,尊為‘送美宴’,與我們長天坊的珍寶大會甚可比拟。每到此時,便有無數江湖豪傑、文人雅士來到錦州這邊遠小鎮,便是要瞧瞧今趟送出的美人,究竟是何國色天香。”
蘇袖卻忽然默然不語。送美宴即便是與珍寶大會同等聲勢,在她心裏,卻又大打折扣。本應享受大好年華的諸多美人,卻要在重樓鴛裏往來送迎,更要面臨着離開國土前往他國,即便是聲名浩大的送美宴,也不過是祭奠她最美好年華的一場盛事兒。也只有在這一刻,她才體驗到女人為物的悲涼。幸好父皇選擇逃離海上,而不是将她們留在宮中,否則最後的命運,恐怕比那些女人還要慘。
白錦拍了拍她的肩,将其從沉思中拍醒,“好啦。五天後的事情三天後再想,這三日先好好養你的腳,別傷了筋絡。”
蘇袖應下,起身要走,果然烏鴉嘴應靈,她跛了下腳就疼得走不動路。
後來是白錦背她回去的,墨昔塵也不知如何是好,一會兒想上前幫個忙卻又怕白錦着惱,一會兒想又怕白錦太累幾度想要接應卻又擔心蘇袖不許,三個人默默然地回了錦州堂,倒是将林楓驚訝得合不攏嘴。
他壓根不知道何時白錦出去,更不曉得白錦身旁時常相随的墨昔塵是何時歸來。只看蘇袖迷迷糊糊地耷拉個腦袋顯然睡了良久,身外還罩着墨昔塵的外裳,這才惦記起來上前問安。白錦用眼色制止了他,輕聲道:“袖兒貪玩,夜裏非要出去看燈,以至于此刻才歸,哪裏曉得居然碰見了随後趕來的昔塵,你着緊地替昔塵準備好房間,我先送袖兒回去歇息。”
林楓擠眉弄眼,只覺白錦待這小娘子果真是實心實意,何時見過惜香公子如此背負着一個女子。要知曉江湖之中多少美人想要入了惜香公子的帳內,又或者是想進白家大門,終是不可得,最後居然叫如此良人拴縛,倒也頗有公子平日特立獨行的風範。
林楓趕着去替墨昔塵張羅房間,白錦則對一直沉默不言的墨昔塵示意了下,“去将林掌事兒請過來。”
蘇袖與白錦的房間裏,林朝西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他一進屋就奇怪地看向坐在凳上捧着茶盞的白錦。
“公子……這是……”
“此事兒還是避開林楓比較好。”雖則林楓在重樓鴛毫無異樣,但始終白錦心中總覺着不踏實,思來想去決定将林楓先放在外圍,而啓用自己一向都十分尊敬的林朝西。
“夫人怎麽了?”林朝西一聽此話,還是壓低了嗓門,看着白錦走上前,撩起衣擺将蘇袖的腳擱在了自己的腿上。
蘇袖一聲輕呼,還是頗為羞赧,雖白錦與自己同為女子,但眼見着有外人在,還是紅了面龐,垂着眼睛不敢看對方。
白錦笑,“林掌事都足以做我二人的爹爹,無妨的,他醫術一向比我好,着他來就是要幫你看看這足踝是否有暗傷。”
蘇袖擡眼看了看林朝西,咬唇點了點頭。林朝西忙走上前,也不似白錦那般放肆,只是探頭瞧了眼,問:“夫人現在感覺如何?”
蘇袖擰了擰足踝,緊蹙眉心,“若只是外傷,應是無礙的,只是眼下感覺抽痛陣陣,怕是傷到了筋骨。”
回想起湖邊探腳的那一幕,無意之中折射出一道紅光在自己的腳旁,而光影掠過才是鈴聲大作。她咬唇自言自語,“該不會有毒吧?”
話剛落音,白錦便看向林朝西,“林掌事?”
林朝西眯着眼蹲下,不一會兒就起身與垂簾後頭站着的墨昔塵耳語了幾句,才躬身對白錦道:“公子別擔心,我已經讓墨兄弟去取藥去了,不出十日,定能痊愈。”
十日?
蘇袖與白錦面面相觑,五日後的那大好機會怎能錯過?見二人面有苦相,林朝西還安慰了幾句,“無妨的,雖然傷了筋骨,但好在沒有中毒。但切記不能碰水。”
白錦點了點頭,将覆在蘇袖踝上的絲絹取下,原準備放回懷中,卻被蘇袖拿住,滿面通紅地看着上頭的血跡點點,“我洗完後再還給你吧。”
白錦詫異地看了眼上頭的污血,不以為意地遞回給了蘇袖,口中輕嘆,“五日後我與昔塵二人前去也好,免得我擔心你。”
“那不成!若是叫我在這裏等你們,我會更加緊張的。”
三人缺一不可,這是蘇袖心裏的願望。自從一路行來,她對二人的感覺越加親近,只希望能一輩子都在一起,若是少了誰不在恐怕都會渾身不自在,更何況是讓他二人單獨行動,把自己落在這裏,只會徒增擔心。
白錦無奈,上前輕聲說:“如何?小娘子此番是定要與我等一起了?”
“那是自然。”蘇袖不争氣地看着自己微微抽疼的足踝,冥思苦想對策,總歸不想被一個人丢下,終于她啊了一聲,轉怒為喜地看向白錦,“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這時墨昔塵握着幾個小瓷瓶走了進來,見二人舉止親昵,也是無奈搖頭,對白錦這等處處留情的毛病當真沒轍。若非蘇袖與自己也十分淵源,此刻他又有上前分開二人的沖動。他黑着臉将瓷瓶遞給了白錦,自己又轉身走到了垂簾後頭,不去看蘇袖裸露出來的足踝。
白錦松開手,跪下來替蘇袖上着藥,口中問道:“有何方法?”
“那日既然是送美宴,我看不若你這名滿江湖的惜香公子前去捧場,讓占輕绡放松警惕,而我則與暗處探查是否有外人侵擾以備随時應對,只是要辛苦墨師傅入水一趟,找尋那殘圖。”
白錦思忖着可行,自己苦笑着說:“如此說來,總是我占些便宜。”
“哪裏能計較那些,何況拖住占輕绡才行,否則若讓她脫得身來,我們都有麻煩。”
“只是這入水尋圖,哪裏是這麽簡單。”白錦替蘇袖包紮好,坐回原處拍着自己的腿輕聲道。
這時墨昔塵從簾外探頭,“簡單。”
“嗯?”蘇袖與白錦同時發出了疑問。
“水道相通,從外圍大道下的水裏,可以直接游進重樓鴛的後園湖中。”
白錦眯着眼睛想了半晌,最後咬牙說:“時間不等人,就這麽辦吧。五日後最危險但也的确最安全,我會讓林掌事準備好一應物事,以備不時之需。”
夜裏,蘇袖躺在床上如何都睡不着。她閉上眼就念起蕭茗的傷勢,睜開眼就是自己的無能,翻過身便是這一路來的艱辛,再轉身就聽見隔壁房間裏隐隐傳來的春意,只好嘆了口氣用枕頭蓋住自己。
白錦墨昔塵,這二人何曾顧及到隔壁房間的別人……這到了明日,背黑鍋的還是自己,一想起他人的眼光,她就有鑽入地洞的沖動。
不過世事難料,誰能曉得江湖聞名的惜香公子其實是個女人,誰又能知道這個女人早已經有了性命相許的未婚夫。
咳咳,最要命的,還是他二人的感情如此之深,居然還能容忍化名惜香公子的白錦的四處風流,算來算去,都是一筆爛賬。
爛賬也比自己的賬好。蘇袖甩了甩頭,坐在床上開始修煉“清心大法”,自己只有更強,才不能拖累白錦,也不會讓墨師傅為了自己受傷。如今“清心大法”已經進入第三重境界。
她還記得蕭茗的“冥心大法”已經進入第七重,自己不過才三重而已,不知何時才可追上。又因為今日自己意外受傷,終于将她心裏本來并沒有的争強好勝激發出來,頓時間整個房間內外如進入了虛空世界,萬物皆停,風吹不動,樹搖無聲,只有一滴水,仿若憑空而來,在心湖之上,點滴滲透,頓時,一股寒氣在房內刮過,屋外還是盛暑仲夏,屋內已經是凜冽寒冬。
一口清氣緩緩吐出口,蘇袖睜開眼時候已經差不多天光将亮,眸內是精光流轉,顯然是心法得當進階在望的象征。房門輕輕打開,白錦打了個寒戰,看向打坐在床上正自修習的蘇袖。
二人相視,莞爾一笑。
蘇袖讓過自己的位置,朝內躺下,看着白錦似笑非笑地靠了過來,輕聲說:“這明日,可又要袖兒替你背這黑鍋,幸好是你,別人我還不耐管了。”
白錦側身,情事過後紅暈未消,糅合了陰陽兩性之美的面上,方浮現出一絲女人的嬌媚,卻又讓剛轉過身的蘇袖覺着孽障得可怕。蘇袖好奇地湊過頭,看向白錦的脖子。那脖頸上的花紋,不知為何仿若能滴出血來,紅得驚人。
白錦摸了摸肩頸處,柔聲解釋道:“亡國那日,我命人在這裏刺上的,白棋已死,白錦重生。”
蘇袖伸手輕輕地觸了下,輕聲道:“這些年,苦了你了。”
話剛說完,就瞥見她脖間衣襟內深藏着的吻痕,頓時面紅耳赤,話也說不利落,指着那裏支吾了半天,旋即将薄被往臉上一捂,浮想聯翩。
被子外頭的白錦似乎哧哧笑了半天,扯開她的被子,戳着那白嫩的臉蛋問:“我的小袖兒嘗過那番滋味嗎?”
蘇袖想起的便是第一次被蕭茗按在樹上吻了好一會兒的纏綿滋味,又想起二人親近時候的那番悸動,最終是水中赤裎相見時的萬千旖旎。但終究是半途而廢,于是倒也實實在在地回答白錦:“怎麽會……怎麽能嘗過……”
“我與你說啊,若是與自己的愛人身心融合,簡直是無上美事兒。”
蘇袖打了個哆嗦,或者正是想到了那場面,更加紅了臉短了膽氣,“不說了不說了,羞死人了。”
白錦輕笑了半天,挪到她耳畔說道:“等來日小袖兒要嫁人時候,白錦一定告訴你這個中滋味。”
想起蘇袖心中那人是蕭茗,白錦又卧回床上,雙手撐頭看着床頂上細致的紋路,“可惜啊,可惜。”
蘇袖知曉她說的可惜是為什麽,自然不答,甩手說:“白錦你別想太多,若不能殺了鳳以林那狗賊,我此生都不打算嫁人。”
白錦沉默下來。
一時無語,二人就在靜谧當中,各懷心事地度過了最後一個時辰,天光已然亮了。
四日後便是送美宴,錦州城非常熱鬧,來往人群絕對不比珍寶大會時候的人少。白錦與墨昔塵要張羅五天之後所需的水橇等物事兒,蘇袖起身走了幾步,只要不快步撒歡的跑已然沒有大礙,所以與林楓白錦等人打了個招呼,想往大街上溜達一趟。
蘇袖為了入鄉随俗,也穿上了錦州女子的異族服飾,蒙上面紗倒也不怕,只是露着一截胳膊讓她十分不自在,但如果不這樣做,白錦又不許她獨自出門。待她打扮妥當後,只留着一雙會說話的彎彎眉眼在外,她作勢笑了笑,才在林楓等人瞠目結舌下揚長而出。
白錦淡淡地說:“林楓,下回你那眼睛……”
林楓忙慌轉身朝着白錦鞠了個躬,“嫂夫人實在是太美,小弟總是有些錯覺而已。”
街道上來往的錦州女子,莫不是裹着輕紗羅裙,于薄衫之間瀉出萬千風情,隐隐約約美不勝收。來往的外族男子都直愣愣地看着錦州的曼妙景象,大感豔福不淺。林楓搖頭晃腦,直說蘇袖那一身牡丹香,教他情不自禁啊。
自然蘇袖是不知錦州堂內的動靜,她正站在最繁華的那條街上,眼前是錦州城看不見盡頭的燕落街,燕落街上人頭攢動,商鋪林立。錦州多以弄堂小街為主,燕落街應該是最寬的一條城中大道。
買了幾樣錦州特産的榮華祥沉香,掌櫃的見蘇袖眸光如水,談吐優雅,還多送了幾種沉香小包,着其可以送給親朋。蘇袖也不推辭,拿着包好的香料返身出了榮華祥。
不意卻正好撞上來人,她也沒有在意,錯身走開。耳聽一個好聽的聲音,“抱歉。”
她微微一頓,低着頭抱着香料走了出去。
心卻在怦怦直跳,九天門雲連邀!雖然說沒有見過他幾面,但這聲音她識得的,想不到居然已經來了錦州,太可怕了。此刻她是連玩的心情也沒有了,擡腳就朝着錦州堂走去。
可是方一疾步前行,修習過清心大法的蘇袖,于動中取靜,知曉已是被人跟蹤上了。
她咬住牙,後悔這般大意地亂逛,居然還被別人盯梢,但是九天門的人也不認得自己,尤其是雲連邀,她連面都沒有照過,為何會跟上自己?心裏一緊,或者還是在珍寶大會的時候,白錦的一番介紹,讓自己露了餡。
像是沒有發覺後頭來人,她抱着香料擠進人群,走到其中一家放着各種玉石的鋪子前,老板見有人站定,還很是欣喜地介紹着,“這位姑娘,是要看我們家的玉嗎?錦州玉石可是我朝瑰寶啊。”
蘇袖随意地點點頭,心神全被後頭那幾個人吸引去了。
無數人身邊擦過,但她的眼底卻印着不遠處忽然站定的藍色袍角,越發确認,雲連邀果然是盯上了自己。
額上微汗冒出,她慌張地對老板說了聲謝謝,朝着錦州堂相反的方向走去。眼下還不是讓長天坊與九天門反目成仇的時機,至少在她不确定對方是何緣故跟上自己,就一定不能拖白錦下水。
可是自己的足踝初初受傷,只能勉強走路,跑起來就一陣陣地抽痛。她拐了幾個巷道,只覺力有不逮,忽然一個趔趄,撲在一個人懷中。
那人輕輕一兜,就将其溫柔地扶好,口中甚是熟稔地說道:“蘇袖姑娘這般驚慌,倒是讓雲連邀不知所措了。”
他連自己是誰都曉得!蘇袖的眸子一緊,“你,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若連死對頭的貼身侍婢都不認得,如何能做九天門的門主呢?”雲連邀拂開她的面紗,很是暧昧地壓低身子,這一幕讓周遭經過的行人都吃吃地笑了,只有蘇袖的心,剛一提起才緩緩放下,好在他只是因為自己是蕭茗的侍婢的關系,而并非曉得自己的真實身份。
“原來是雲大門主,卻不曉得攔着我有何貴幹?”即便如此,面對雲連邀的時候她還是心底惴惴,只因為那雙仿佛看進人心裏去的眸子,仿佛墨玉一般,映襯人心。
雲連邀的面上同樣罩着銀絲軟甲,如今這謎一般的人物,只是嘴角輕拂,“聽聞蘇袖姑娘貼身服侍蕭茗數年,令他非常滿意。早前你離開地獄門的時候,便有人知會我此事兒,想來你應該是不會拒絕去九天門的吧?”
他想通過自己解決蕭茗?意識到可能是這問題後,蘇袖自然也不可能答應他。
“我一直以為九天門都是正人君子。”蘇袖認真地回答了他。
雲連邀笑,“我何時說過雲連邀是正人君子了?”
蘇袖一面周旋,手中也在蓄力,清心大法走了一個周天,迅速地将那寒氣逼入掌心,只待下一刻能夠脫離險境。
雲連邀又豈是尋常人,他借故上前,一股壓制的力量從肩頭直灌掌心,朝着蘇袖的身體裏沖刷而去。暗勁相逼,竟然讓蘇袖的手無法動彈,額上反倒是滲出了點點細汗,在雲連邀的下一句話裏徹底失去抵抗。
一字一重氣。
蘇袖不過是清心大法将将三重之人,又有何能耐與其相持。
雲連邀的眸中閃過一絲贊許,居然像提着小雞一樣将她抓在手中,笑意盎然,“在下與娘子有些争執,諸位看客可以散了,我們回家計較去。”
他于瞬間便點了蘇袖的三重大穴,讓她毫無動彈之力,眼睜睜地看着他抓着自己,離開了燕落街,朝着不認識的地方奔去。心裏更是七上八下,他究竟意欲何為?二人上了一個土坡,四野無人甚是安靜,只有蟲鳴鳥叫掠過,清風陣陣,他才将蘇袖放下,解開了她的啞穴。
“蘇袖蘇袖,原本以為你不過只是個小侍女,不值一提。”
“我的确不值一提,想來雲門主你是想多了。”蘇袖連忙說道。
“哦是嗎?又成了長天坊惜香公子的未婚妻,也不值得一提嗎?”
蘇袖凝住,讷讷解釋,“那是我與惜香公子有些淵源,一見鐘情。”
“好一個一見鐘情。”雲連邀讪笑,銀甲內露出的下颌光潔如玉,這一微微動作也帶着三千風流的雅致,招人心醉得很。他湊到蘇袖耳畔,薄唇微啓,“就是這樣,蘇袖姑娘便不再是不值一提的人物了吧。”
“那雲門主……啊,或者說木長雪堂主,你是有何見教?”蘇袖穩住神魂,強自與其對峙。
雲連邀微微一愣,倒也不反對,“喔?原來你也知道此事兒了?既然如此,你應該能幫我的對吧?”
“幫你什麽?”蘇袖冷冷地回了句,心裏也曉得他定是想讓自己謀害蕭茗,眼下被其拿住倒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将苦水吞回肚子裏。
雲連邀後退幾步,眸中閃過幾絲不明的眼色,緩緩地說:“露出這等可憐模樣,真有些令人心疼。若是白錦在此,豈不是要痛死。不過你放心,雲連邀好歹出自名門正派,不會對你行什麽大逆之事兒。”
這家夥絕對不是個好人,而且能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蘇袖心中腹诽,小心翼翼地問:“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雲連邀颔首,“你與白錦來此,所為何事兒?”
蘇袖張了張口,忙慌道:“為了送美宴。你也曉得惜香公子其人,最是憐香惜玉,重樓鴛的鳳筱筱與其素來有些交情,所以哪怕我再不願意,此番他也是要來的。”
雲連邀心中暗嘆此女子的機敏,若非早些就知曉他們要做什麽,這回還真的容易被她給騙到。
“送美宴當日,我也會去。”
“我的腳受傷了呀,否則怎麽會跑都跑不動就被你抓住了,所以那日我定是不去的。”蘇袖喃喃着,忽然眼圈一紅,“何況當日他是要去見鳳筱筱,我跟去做什麽。”
演得好!雲連邀心中暗贊一句,索性俯下身子,托住蘇袖的腳,問:“左腳右腳?”
“咦?”蘇袖面色赤紅,再說不出半個字來,只見對方拂開自己的羅裙,露出光裸的小腿肚子,她很是無奈地說,“怎樣我也是惜香公子的未婚妻,雲門主能否尊重些。”
雲連邀擡首,倏然一笑,露出兩排白淨的牙齒,很是真誠,“想着你辦些事兒,自然也要盡些心,你這腳啊,我與你治好。”
涼飕飕的感覺襲上受傷的足踝,她倒抽一口涼氣,雲連邀已然握着一瓶朱紅藥膏,一點點地抹在自己的傷處。她又不能動彈,更不能拒絕,只好苦着臉受了。
“用了這上乘的朱重碧草膏,你這傷三日內必好。”雲連邀信心滿滿地收了藥膏,才起身道,“怎樣,考慮好了嗎,願與我合作嗎?”
蘇袖蹙眉,“我覺着自己勢單力薄,似乎并不能給你帶來什麽好處。”
雲連邀笑,“很簡單,送美宴之後,你轉道上蓬萊臺便好。”
蓬萊臺?那不是今屆武林大會的地方嗎?她很是驚異地看向雲連邀,忽然下巴一緊,一粒丹藥從雲連邀的手中滑向了自己的口中,“既然我不是正人君子,一些小手段也還是可以使的,只要你去了蓬萊臺,便可以在那裏尋我拿到解藥。”
“你!”蘇袖心中一陣慌亂,沒想到堂堂九天門門主居然拿這等手段對待自己,“我若是不怕死,你便是拿毒藥也吓不倒我。”
雲連邀不以為然地聳肩,将她其他的兩個穴道拍開,好整以暇地說:“不擔心,就從蘇姑娘一路行蹤來看,定是要擔當大事兒的人,怎麽會這般輕生呢?”
蘇袖無言以對,就怕這聰明人再會查到自己的身世,垂下頭去。
“蘇袖姑娘應該知曉一會兒要如何做,怎麽說,不需要雲某教你。去吧,我在蓬萊臺等你。”
蘇袖捂着自己的脖子,漲紅了臉,一聲不吭地轉身就跑。
這時雲連邀身後出現了個灰衣人,抱着把劍道:“你不是說要等到他們收齊了東西再出手嗎?”
雲連邀毫不芥蒂地轉身答道:“提前玩玩,有些手癢。”
蘇袖捂着自己的脖子一路狂奔,直到确認身後再沒跟蹤,才氣喘籲籲地停下,倚着棵大樹百般思量,他居然喂自己毒藥,而只是想讓她去蓬萊臺,可是即便是自己去了蓬萊臺又有什麽用處?
這件事兒一定不能牽累白錦與墨昔塵。蓬萊臺還是要自己去。
可是她又想不出如何單獨行動的機會,畢竟白錦與自己情同姐妹,也不可以瞞着她,但她被九天門下毒之事兒,怎麽能告訴她。若是白錦那烈性子,怕是立刻就要與雲連邀斬斷關系,禍及長天坊。
如此想着,她終還是嘆了口氣,平複了不安的心情,照着燕落街一步步走去。
這幾日再好好想想吧,總歸現在也死不了。就像雲連邀說的,在她沒殺了鳳以林前,她是決計不能死。大元最後一個活着的,不可能就此消亡。眼下只能走一步是一步,這橫生出來的雲連邀,果然是着狠棋,打亂了原先全盤布好的計劃。
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地走回錦州堂,林楓在外笑眯眯地招呼她,“公子等嫂夫人您好久啦。”
蘇袖抹去額上的汗,“方才去燕落街逛了好久,一時居然忘記回來,我這就去尋他。”
白錦正在房內與墨昔塵擺弄着桌上一堆鐵器,從遠處看便是這樣,近了看才發現爪、鈎、管,樣樣俱全,只是她都叫不出名字,愣愣地看着問:“這是什麽?”
白錦拍拍自己身旁的凳子,“你若是再不回來,我就要發人去尋你了。下回果然不能放你一人出去。”
蘇袖呆了一呆,才說:“一時忘了,這回是我的錯。”
白錦不以為然地笑笑,蘇袖卻想起了雲連邀的笑容,心底一寒,居然一時也高興不起來,盯着桌上他們擺弄的爪子片刻,才回過神來繼續追問:“這些都是做什麽的呀?”
白錦抓起其中的幾根針,約有數寸長,長至掌心,“這是我特意着人為你打造的暗器,畢竟單獨行動起來,我還是擔心你,有暗器傍身自然會事半功倍。”
蘇袖執起一根針,針上隐隐泛着藍光,不過依着白錦的性情不應該喂毒,“這上頭用了什麽藥?”
白錦親熱地上前,“知曉我們的小袖兒不喜殺人不用暗着,這只是喂的迷魂散,中針之後會立刻昏迷,睡個一覺罷了。”
蘇袖這才放下心來。
墨昔塵起身讓開出了門去,白錦取出蘇袖慣常穿的輕便衣裳,着她除去一身異族服飾,那套着諸針的皮囊也被取了過來,如尋常的腰帶一般,毫無異樣,只是趁手處就能取出一根細針。蘇袖見她低身忙碌,心下怆然,一想到過了送美宴可能就要想辦法與她離散的時候,更是凄惶。
腰間準備妥當後,又在右手腕處套上了串珠串,都是尋常女兒家的打扮,但蘇袖曉得,這是白錦在為她全副武裝的另一套路。
“捏破一顆珠子,內有迷煙,可以在瞬間尋機離開。”白錦笑眯眯地解釋。
蘇袖感慨,白錦的腦袋果然是十分奇異,這些曲折的東西,都能被她在兩日內趕出來,好生厲害。
待得一切穿戴完畢後,蘇袖心裏非常踏實。腰藏迷針,手握迷煙,腕有鐵鈎,若早一日将這些暗器裝在身上,恐怕今天也不會如此倒黴,一絲勝算也沒有。
不過這種事情,真是天曉得。
雲連邀那藥的确非常管用,至少沒有三日,她已經能夠自由跑跳,再無任何窒礙。不過她自然不會感謝雲連邀,更是對名滿江湖響當當的正派盟主毫無好感,一想起此人就是滿心怨怼。曾經害得自己入了定玉樓險些沒命,擾得地獄門內大亂死傷慘重,而這一切雖然沒有成功,其人連面都沒有露過,可見他的心機之重遠勝他人。
好在蘇袖對自己福大命大的本領有些信心,否則也不會活到今天。
吐納一個周天的“清心大法”後,她打開門,白錦墨昔塵已在外面等候多時,華燈初上,錦州城裏依舊是繁華如故,白錦轉了轉手中小扇,朗聲道:“送美宴開始,娘子我要去了。”
蘇袖睨了她一眼,探頭去了欄外,“林楓呢?”
“早不耐等我,先已經往重樓鴛去了。”
蘇袖蹙眉,“要小心。”
“你也是。”白錦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論昔塵在水下有何動靜,你都不許出來。只要記得把持好風燈銅鏡用作傳訊,其他一概別管。”
蘇袖曉得她是擔心自己的安危,謹慎地點了點頭。
白錦先自離開,從正門坐着馬車揚長而去。
墨昔塵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小心。”
曉得師傅也是在擔心她,蘇袖微笑點頭,“師傅也是,水底恐有其他機關,切莫糾纏,以自己為重。”
墨昔塵不再多說,提着一個包裹,輕裝玄衣沒入黑夜當中。蘇袖曉得他手中所持,定然就是要于大道旁隐秘處換的水橇與銅管,便于下水。自己則觀察了下左右,見無他人窺伺後,才摸了摸腰間手臂,确認無誤,也是騰躍上空,落在房梁之上,朝着重樓鴛的方向跑去。
天地蒼茫,燈火通明。蜿蜒的明火似是點亮了整個深夜,使得錦州城的今晚顯得格外魅惑。或許是那重樓鴛的送美宴,為錦州城染出了美人紅袖凄別離的哀婉,迎面撲來的清風,也帶着錦州城特有的香味。
香城錦州,不僅僅是因為香料馳名,也是重樓鴛的軟玉溫香。
蘇袖立于其中一個高樓頂上,深吸口氣,但覺無邊無際,星空萬裏,蒼山遙遙,浩水如帶。首次生出了些豪邁情志。即便是前路未知又有什麽?當得摯友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