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面首

次日一早,舒蘭便只身去了宋老将軍下榻的院子,彼時晨曦下,宋深江正在寬敞的院落裏鍛煉身體,一把紅纓槍使得孔武有力,槍花犀利,全然沒有留下半點歲月的沉重感,不過一旁沉浸在這美麗招式中的舒蘭,腦子裏卻是冷靜分明,她以為宋老将軍應當還是多些沉重感比較好,這樣她才可能輕松一些。

這日,她一直立在一旁默默地等着宋将軍将整套槍法耍完,方拱手行禮,可惜宋深江見了她,仍舊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很不肯正臉看她一眼,只拿了一旁的汗巾擦汗。

“宋老将軍,晚輩此次前來是想和宋老将軍商讨些事情。”

“舒元帥不必客氣,你即是一軍統帥,只管下令就是,不必來同老夫商量,老夫年邁,恐已擔不起參謀之職。”

毫不猶豫的拒絕,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她。好在舒蘭曉得他說的多半是氣話,何況她自幼混跡軍營,與軍中老兵油子也多有接觸,對此并不以為意,反而添了些笑意道:“宋老将軍說的是,我等小輩正是缺少磨練的時候,此次西征倒正好能叫我們多添一些閱歷,只是有一件事晚輩雖已拿了主意,不過也該來向宋老将軍禀明一聲,叫老将軍做好準備才是。”

聽了此話,宋深江斜眼看她,“什麽事?”

“我希望宋老将軍繼續鎮守邊疆。”舒蘭應得誠實,可那張笑靥不減的臉委實叫宋深江看得怒火上湧,握槍的手掌倏然握緊,威嚴喝道。

“你說什麽?!”

舒蘭卻是半點不怕,“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決定兵分兩路,而我以為宋老将軍還是鎮守邊境較為穩妥。”

宋深江這會再領悟不出舒蘭的意圖,他就該罵自己是老匹夫了。彼時舒蘭也能看見宋老将軍的眼睛裏,吱吱地爆出火花。

宋深江嘴角陰冷,“你要我留守西陉關?”

舒蘭搖頭,“不是,是岚敏山脈。”

哼,這丫頭倒狠,一下子就想把他趕回老家?宋深江嘴角抽搐,氣得一頭白發将将就要盡數立起來,不過人家到底有老将風度,只繼續側目冷聲。

“你這是打算做什麽?”

舒蘭直白道:“兵分兩路,一路攻敵,一路護守。”

“荒謬!”宋深江握着紅纓槍往地上狠擊一聲,正過身子面向舒蘭,“你這是在瞎胡鬧!西蠻有八萬精騎,你不集結兵力圍困他們,竟然還想将兵力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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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章鵬一般的話,舒蘭聽得沒有一絲懸念,只不疾不徐地問出個問題來,“宋老将軍可還記得宣化十二年,岚敏山脈發生過什麽事情?”

宋深江被問得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倒是舒蘭自己答道:“宣化十二年,彼時迦國還未統一中洲,一夜西突厥翻過天險岚敏山脈,奇襲懿國山腳村鎮,并急行軍,一路燒殺搶奪,待懿國援軍趕到,他們竟又原路翻山回去,叫軍隊束手無策。同年寒冬臘月,西洲泰哲族效仿此舉,搶殺闫國,致使百姓終日惶恐,随後依傍于岚敏山脈下的國家皆派兵鎮守岚敏,即是迦國攻下懿國闫國後,也始終如此。雖然自此以後,不再有人用過這個法子,但是時移世易,此次迦國西征,後防必然有所空虛,未必不會将他們給逼急了。”

舒蘭負手立在院子裏,初秋的落葉随風徐徐飄落在她的身後,蕭瑟中将女子的身型映襯得孤寂蒼涼。

“宋将軍,此次西征,我不希望會發生顧此失彼、左支右绌的事情。”

神色沉靜,詞音沉穩,去了對宋深江老将軍的尊稱,這一刻她是以大軍統帥的身份在和他說話。

彼時宋深江自然明白了一些舒蘭的用意,只是面色雖不如之前那般難看,卻也緩和不了幾分,說到底,這留守的事情大可以交由旁人去做,即使他非軍中大帥,卻也是一員大将,想來這丫頭到底還是忌諱自己與大軍的威嚴魄力,想要架空自己。

舒蘭好似猜到了宋深江所想,臉上又露出了笑容繼續道:“自然守山這件事,本不需要宋老将軍這樣經驗豐富之人去,不過我覺得此事交宋老将軍去辦,我才最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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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舒蘭從宋老将軍的院子裏出來,日頭已高高地爬上了屋子的正上方,敞亮敞亮地,照得人的雙目有些刺眼。唐雪松仍是筆直地立在不遠處候着,見她出來,方上前兩步,“說好了?”

舒蘭嘴巴一翹,一副得意的模樣,“我親自出馬自沒有不成的道理。”

唐雪松抿着嘴叮囑道:“你謙遜一些。”

“我也只在你們面前驕傲一點,若然處處都要我隐忍,處處都要我避諱,你是要把我活活憋死嗎?”

這會兩人并肩走着,舒适的秋風拂過臉面,夾着淡淡的草香,唐雪松極輕地嘆了一口氣,他也曉得舒蘭身上壓着極重的擔子,可正因為她身上擔子重,他才怕她在擔不住的時候會失了分寸,平白叫外人看笑話,所以他必須看着她,替舒老将軍看着她,也是替舒戰看着她。

彼時,全然不曉得唐雪松心思的舒蘭拿斜眼睨他,冷冰冰的卻又帶着一些服軟的味道,“不生氣了?”

唐雪松亦是松口道:“要是生你的氣,恐怕我早就被你氣死了。”

舒蘭笑得很是高興,伸了個懶腰,“那你去替我把郝遠叫過來。”

“做什麽?”

舒蘭咧着嘴,“我心情好,想尋他開心開心。”

同樣靜谧的屋子,這次舒蘭換了一個同郝遠相處的法子,只坐在太師椅上,翹着二郎腿,一手支着頭看他。彼時郝遠已被她看了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再是厚臉皮的一張絕色面孔也委實有些憋不住了。

實則這會舒蘭換了一身男子的竹葉青衫,雖不如男子般高束着發冠,可一身的青嫩到底給她添了幾分柔和,尤其額前的發絲還沾着幾滴露珠,想來是之前洗臉時粗粗一抹未擦幹淨的,瞥眼看到這裏,郝遠轉過頭,心想這可真是個粗心的女人。

偏偏,這個粗心的女子卻有着好看的資本。

就像舒蘭誇獎自己的兄長們個個生得豐神俊貌,誠然她自己也繼承了舒門的血統,只是犀利的男裝減少了她身為女子的清麗,而自小養成的男子做派更是要大多人難以接受。可是終有人會記得,她是個女子,就像他,他看她的目光便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

所以她看着他的目光,與他來說,也同樣是一個女人望着男人的眼神。

“你別這樣盯着我看。”

舒蘭仍舊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偏着頭,噙着笑,“你本就是我的花瓶,可你這個花瓶又不能拿來插花,眼下除了供我觀賞以外,這一副好皮相還能有什麽其他用處?”

郝遠聽了,面頰竟是有些微紅,撅着嘴別扭着,“反正你不能這樣盯着我看。”

啧啧,舒蘭咂嘴,這人不止長得好看,加上這小孩子的脾性,真是通吃了男女的心腸,而且他還極會演戲,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舒蘭覺得自己最是欠缺的便是這種本事,人前人後兩種模樣,可不是光光厚臉皮就能辦到的,想到這裏,舒蘭倒是對他有些欽佩起來,故意往前湊了湊,瞧得郝遠很不自在。

“你再看,我就忍不住了!”

“忍不住什麽?”舒蘭略略偏頭,落下的幾縷發絲勾在眼角處,實則就是舒蘭自己都不曉得,她眯起眼睛打量人的習慣裏,要比平日的硬派作風多添了幾分妩媚。郝遠鼓着腮幫子轉過頭,越發不肯看她,可是又不是真不想理她,腹诽了片刻,還是冒出句話來。

“你不害臊!”

“這話我聽過了。”舒蘭笑出聲來。

許是舒蘭的笑聲太過清脆,聽得郝遠覺得自己委實有些屈居人下,雖說他是她的親兵,可到底也是一個男人,那個唐雪松在她面前就斷然不是事事順從的樣子,郝遠覺得自己也不能再如此下去,于是斂了面色,沉聲說道:“雖然你是迦國大将軍,可你也是名女子,就算不是舉止端莊、笑不露齒的女人,你、你也該有些女人的樣子,說到底你就是個女人,不好什麽都學做男人的樣子。”

“嗯~”舒蘭故意拖起長長的尾音,微笑的眼神愈發眯緊了起來,瞧着他俊逸的一張臉,“那男人是什麽樣子?你這樣的嗎?”

舒蘭坐正了身子,兩手十指交叉在胸前,略略眯起的眼睛裏寒光乍現,只見十指彎曲,發出一擊好似骨頭碎裂的聲響,她輕笑着站起來。

“你說你是太虛門長老的關門弟子,本将軍倒是很想讨教讨教。”

“你來真的?”郝遠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舒蘭彎彎的眼角透着警示,“我和你說過,在這裏,你必須聽從我的命令,服從我說的話。”

郝遠皺着眉頭,想了想,堅強應道:“那好,既然是比武切磋,也該有個彩頭吧。”

“彩頭?可以,你想要什麽?”

不想自己提出要求的郝遠這會卻是低頭糾結了許久,才道:“我要是贏了,你以後不許再這樣看男人,勾人地很。”

勾人?

他說什麽?勾人?舒蘭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好啊,不過你若是輸了,你可就要乖乖當我的花瓶了。”

話音未落,前刻還捧腹大笑的雙手已是猝然握拳,猛得向郝遠的面門飛來,郝遠一時未防備住,只将将側過臉,用脖頸硬吃了她一擊強勁的手刃,頸部頓時吃痛,心中腹诽她下手當真陰狠。可少時他也立即反手回擊,兩人在狹窄的書房裏互拆了數招,幾近上蹿下跳。郝遠用上了力勁,然而卻總是被舒蘭施以巧勁化解。

這個女人真的很叫人意外,他只聽說舒門子女在弓箭騎術上極有天賦能耐,不曾想過她一個女人的近身搏擊之術竟也這般優異,以柔克剛,她的招式裏明顯帶着江湖人的路數內息。

半個時辰以後,郝遠氣喘籲籲地跪坐在地上,舒蘭卻只是額角少許添汗,這個女人的體力竟然這樣好?他哪裏曉得她那麽能打,雖然力氣不及男人,可游刃有餘的對應招數委實高明,本以為她的近身防禦頂多是些武人的腿腳功夫,如今看來,她似乎還隐藏着一些他所不曉得的實力。

“嗯~”拖長的音調,這會舒蘭繼續眯了眼睛看他,似笑非笑,仍舊是一副所謂勾人的模樣,“今日本将軍就親自給你上一課,女人也許天生氣力不及男子,不過這可不代表女人打不贏男人。”

郝遠怔怔地望着她,說不出目光裏是迷茫多一些還是欽佩多一些,又膩歪了半晌,他才從地上爬起來,直直地站在舒蘭的面前,盯着她平淡如常的面孔。

“我在牢裏騙了你一件事情。”

舒蘭略略偏頭,他不可能在這會坦白自己隐瞞的事情,那麽他想說什麽。

“什麽?”

“我……我沒有心儀的姑娘。”郝遠雙手握拳,極為認真,“其實你是舒大将軍的女兒,是迦國頭位女将軍,我對你也不是毫無好感,如今我即是你的親兵,自會護好你的安全,等大戰過去,你我安穩下來……”說到這裏,郝遠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抓抓頭,“對了,我無父無母,生下的孩子姓誰都沒有關系。不過這事總要慢慢來,你我彼此了解,循序漸進才是。”

這次換成舒蘭愣怔了,什麽意思?她的确是見他好看而心生調戲之意,不過可沒有将他列進自己夫婿的那一欄裏,他是怎麽自個蹦進去的?難道說這也是他另有目的中的一個手段?可是這個手段也太叫她心猿意馬了一些,誰叫他這張臉實在生得……

“舒大帥在軍營裏的日子可真是過得十分開心,就連面首都敢養起來了。”

此時此刻,敞開的屋門口,倏然射進一道颀長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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