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開拔
立在門口的男子身姿修長,蔚藍色的錦緞以同色金絲雲紋帶相束,攜着珊瑚白玉佩,黑發戴之碧玉冠,豐神俊朗的一張面孔,犀利嚴苛的一雙眼睛,整個人看上去分外華麗高貴。
舒蘭心中一驚,手上卻是立即抱拳行禮,“末将見過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迦烜盯着她冷哼一聲,“一想到三十萬大軍竟交付到你這樣朝三暮四的人手中,我真是替迦國憂心。”
實則他的這句話,舒蘭半點都不放在心上,誠然從她認識這個人的那天起,迦烜就喜歡對她冷嘲熱諷,想來皇帝生下來的兒子真是一個比一個煩人。太子是個年輕的老頭子,這二皇子則是個諷刺鬼,她有時真不曉得結交這兩個人做朋友,到底是好是壞。
舒蘭甩手叫郝遠退下,只是郝遠剛走過這二皇子的身邊,瞧着他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裏只冒出兩個字,毒辣。
顯然只憑這雙眼睛,郝遠就可以斷定,這兩個人之間必然有……奸/情。
實則在舒蘭的心中,這段情斷然不是什麽奸情,而是實打實的孽緣。
雖說她後來同太子的關系漸漸變得不錯,可與這二皇子卻仍舊是水火不容,不對盤得緊。
“二殿下來此是為了?”
迦烜一副睥睨衆生的目光,語氣亦是高傲,“就你這幅模樣,既是父皇皇兄應允你統領大軍,我也擔心迦國三十萬将士的安危,本皇子便是此次西征的監軍。”
舒蘭一愣,半晌滿滿咀嚼那兩個字,音調咬得極準,“監軍。”
他娘的,弄個皇子來做監軍,皇帝的腦瓜殼子是被他後宮的妃嫔給打傻了嗎?!壑帝到底是要她領兵去打仗,還是派兵去保護這個皇子?!
“舒元帥。”
看着舒蘭強撐出一個做作的笑來,迦烜的面孔倒笑得十分歡快起來,舒蘭僵着面色,咬文嚼字,“不知二皇子殿下有何吩咐?”
“你笑得真難看。”迦烜毫不客氣地點穿道。
舒蘭假裝摸摸自己的臉,實則是打了打自己僵硬的面孔,賠笑道:“在下皮相生得有些不好,還請二皇子見諒。倒是前頭出去的那個親兵,他面貌可是極好的,恐怕就連京城的俊男美女都比不得,在下見殿下方才看他也是看得十分仔細,可也是如此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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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烜眼神頓冷,“你喜歡長成那樣的?”
其實郝遠女子裝扮時的長相的确是叫人過目不忘、顧盼生輝的豔容,縱使恢複了男子打扮,一張面孔也是俊秀有加,叫人心儀。反觀迦烜亦是一張俊逸的面孔,五官精致,與太子迦烨更有幾分神似,可是迦烜總揣着一副拽拽的神情,傲氣十足,想來若是之後在軍中再磨練些時日,愈發要生的霸氣橫生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聽說二皇子的妃子也是京城裏出了名的美人。”
提起父皇硬塞給自己的那位側妃,迦烜的一張臉既是憤恨又是苦惱,他不曉得怎麽解釋,如果在這刻解釋了,豈不是就将他自己的想法念頭……
于是迦烜瞥過臉冷哼一聲,“不過都是皮下白骨,貪戀這樣的表象聲色,你還真是目光短淺。”
其實舒蘭接下來本想誇誇迦烜二皇子亦是個美貌之人,他與美人妃子自是郎才女貌,不想他自己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叫舒蘭的馬屁話又憋了回去,只是一想到他這張好看的臉也是一副皮下白骨,舒蘭就有種嘴角要上揚的感覺,于是只好低着頭強忍住笑意。
“二殿下說得是。”
“阿烜到了啊。”一身錦裝的迦烨立在門口,嘴角勾着一抹理所當然的笑意。
“皇兄。”
“太子。”
迦烨望着迦烜笑道:“阿烜剛到西陉關就來尋舒蘭啊,久別重逢,想來是思念得很。”
迦烜道:“只是碰巧先來看看她,也是提點提點她的舉止作風,以免在蠻夷面前丢了我國威儀,畢竟戰事當前,可容不得兒女私情。”
“二皇子說得是。”舒蘭面上客氣,嘴上卻也不饒人,“不過比起內有家眷的二皇子來說,舒蘭一屆寡婦,委實沒有什麽私情可言。”
寡婦這兩個字好像切實刺痛了迦烜最敏感的一根神經,他的眼眸頓時一冷,瞳孔裏先是染上一層憤怒,随之又是一層深深的哀愁。
她婚配成親的事情并沒有事先傳到京畿之中,直到她成親前兩天,迦烜方得到消息,然而一切皆是板上釘釘的事,即使他連夜策馬狂奔也趕不到西陉關,那兩日與迦烜來說,如地獄煎熬,生不如死。
後來他聽到西陉關破,她的夫君于成婚當日戰死沙場,一時竟說不出是喜是悲。
那一刻,迦烜是厭惡自己的,厭惡自己的自私陰冷。
這會,唐雪松又算好了時機出現在屋外,看着屋裏頭位高權重的三位舉止有度地一一行過禮後,端着一盆水對舒蘭道:“将軍,水端來了,可是現下梳洗?”
迦烜望着唐雪松,不陰不陽,“你伺候得可真是周到。”
“多謝二皇子誇獎。”
迦烜鼻息冷哼,甩袖而去,迦烨笑笑,也離開了去。
舒蘭看着莫名其妙的迦烜和高深莫測的迦烨,覺得唐雪松這盆水真是送的及時,這會她的确是要洗洗臉,好叫腦子清醒清醒。
須臾,待舒蘭草草擦了把臉,呼出一口長氣,“我方才試了試郝遠,他武功不錯,我用了七成功力,卻恐怕只試出了他一半的力氣。”舒蘭側過身,看着立在身後的唐雪松,“且不曉得你能不能打贏他?”
唐雪松不以為意,只提醒道:“你自己小心二皇子才是,我打探過了,他這次沒有帶親衛來,只跟了十個暗衛。”
“十個?”
真他娘的作死。
舒蘭皺緊了眉頭,又狠狠地咬了咬牙,堂堂迦國皇子殿下竟然只叫十個暗衛跟着?是皇帝老子不要這兒子的命了,還是迦烜自己不要命了?且不說沙場生死無眼,若叫蠻夷曉得迦國二皇子是軍隊監軍,舒蘭敢說要暗殺他的人定然不會比自己少。
“抽三十個親衛保護他。”
唐雪松似有所料,卻不答應,“你統共不過五十個親衛,撥了一大半給他,你自己的命還要不要了?”
一軍元帥的親衛隊本該有三百人的編制,偏生舒蘭只要了一百個,還将一半的人抽去做了斥侯等其他職務,如今她是想将自己僅剩的護衛也全部拱手讓給二皇子嗎?
“二皇子的命怎好和我比?”舒蘭淺笑,“主仆之別,你總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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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的西陉關,随着老将軍宋深江和二皇子迦烜的先後到達,大軍出征也終于掀開了最後的儀式。
在兩扇重新建造而起的嶄新城門前,原本空曠的廣場上,此刻士兵們已是整齊列隊,二十多萬人的陣仗可謂人山人海,但他們個個軍姿挺拔,萬籁無聲。迦國的旗幡飄揚在四周的城樓城牆上,震耳欲聾的軍鼓聲聲振奮,擊在每一個人的耳畔,也擊在了所有常勝軍的心尖。
三個月前,就在他們的身後,那道厚重的城門被擊破的那天,也是這樣的鼓聲鳴響,撕裂了每一個人的身心。
這日,迦烨、迦烜、舒蘭、宋深江及所有軍中的将領都換上了最正式的軍服,肩上金銀色的軍徽熠熠生光,黑色的铠甲扣着血紅的披風,腰佩沖鋒劍,犀利的眼神裏充盈灌滿的都是他們的決心和意志。
迦國名聞天下的殺将,太子迦烨站在臺前,目光犀利冷厲,他一一掃過列隊的士兵,沉穩的聲線穿雲裂石,響徹整座廣場。
“三月前,我西陉關慘遭蠻夷鐵蹄蹂躏,虧得常勝軍衆将士赴死抵抗,得保我迦國西陉關不失。然國恥必複,兄弟手足之仇必報。今日,我順迦國壑帝天命,命常勝軍大将舒蘭為西征軍元帥,統領大軍,宋深江為西征副帥,諸位将士要盡心輔佐在側,複迦國西陉之恥!保百姓平安之家!待他日大家凱旋歸來,我必親迎為大夥設宴接風!”
霎時,迦烨舉起胸前的酒碗,向着常勝坡上的墓群高高舉起,“爾等乃我迦國天兵,天兵一至,龆龀不留!”
“天兵一至,龆龀不留!”
在衆将士齊聲附和,迦烨飲罷一碗酒,側目看着舒蘭的臉已換上了一副淡淡揚笑的神色。
少時,與其他人并肩立在迦烨身後的舒蘭上前一步,神色肅穆,與衆人道:“我雖女兒身,卻是迦國人,今後我将同全軍上下一起浴血奮戰,複我常勝之名,佑我迦國百姓。”
舒蘭拔出自己腰間的佩劍,劍指蒼穹,略帶低沉的嗓音裏有着開天辟地的男兒英勇。
“我等皆忠烈,百死保家園!”
“我等皆忠烈,百死保家園!”
場上數十萬的軍士齊聲吶喊,這一句話也成了後來迦國出征之時,全軍必要高喝宣誓的一句話。
“開拔!”
這一日,随着太子迦烨這兩個字的音落,西陉關的複仇之戰,終于正式打響。
舒蘭回望了遠處的常勝坡一眼,請你們好好看着吧,看着她如何複這西陉門恥,如何替舒門光宗耀祖,又是如何替迦國開辟這西洲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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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西陉關,過穆蘇河,便是徹徹底底的西蠻國境,迦國人基本上從未深入其腹地,于是縱使舒蘭是快速行軍,她也很是小心,早早派了軍司處的人先将地形情勢等琢磨了一個清楚。
“喂,他一個面首也敢和本皇子同行?”
迦烜策馬奔到舒蘭的一側抱怨着,實則舒蘭真想當做沒聽見,心想你自己一個親衛不帶,害她不得不将自己的親衛挪出來,偏生雪松對此還很有意見,只得叫自己能與迦烜一起行動的時候便一起行動,以解緩親兵護衛的範圍,可偏生這二皇子不識好歹,還要竄上來找她麻煩。
舒蘭面色不動,只淡漠地解釋道:“二皇子殿下,親衛守在這是為了保護我和您。”
彼時迦烜能聽出她口氣裏對自己的疏離,愈發心焦,“這個我看着生厭,換到後頭去。”
“他是我的親衛,不是二皇子您在宮裏的侍衛,您若是看不慣那便請你側目無視。”
“你!”
舒蘭眼眸眨也不眨,絲毫不将迦烜的不悅放在眼中,“二皇子殿下,如今已不是在西陉關,既然壑帝已一紙皇令正式任命我為大軍統帥、二皇子為監軍,那麽自此以後二皇子便要聽從我的吩咐安排,若是殿下覺得我指揮有差,自可向皇上禀明,這是你作為監軍的責任和本分,不過。”舒蘭投來一擊冷冽的目光,“在軍中還請殿下不要再端出二皇子的架子,否則莫怪本元帥翻臉無情。”
“舒蘭……算你狠。”
迦烜咬牙切齒,可舒蘭聽得很是高興,還故意加重了音調,重申道:“迦烜,以後要稱我為元帥。”
迦烜不理她,只狠瞪了一旁的郝遠一眼,一副走着瞧的意思。待迦烜調轉馬頭稍稍走開了一些,郝遠方趕馬到舒蘭身邊,小聲道:“将軍,你維護我固然叫我感動,不過他到底是皇子殿下,你也不用為了我得罪他。”須臾又是小聲地補了一句,“實在白天見不着,我晚上過來單獨伺候你也是一樣的。”
“郝遠!注意你的言辭,再胡言亂語,軍法處置。”
投來的目光,不比瞧向迦烜時柔和多少,一樣的冰冷決絕,怔得郝遠不敢再多說一句。此時騎在黑馬上的舒蘭厲色怒目,一派将領的凜然威儀,容不得半分玩笑。
郝遠默然了許久,直到一旁的唐雪松上前踢了他的馬屁股一腳,郝遠才發現自己竟是勒馬停了下來,下一刻他急忙向唐雪松求證,“她、她性格大變啊?!”
唐雪松應得卻是沉穩,“她是一軍元帥,身上肩負着數十萬士兵的性命。”他的眸色定在舒蘭的背影上,目光灼灼,“行軍不是兒戲,西洲草原地域寬闊,蠻夷尤擅騎兵突襲,如果她不時刻警惕戒備,腦中沒有應對的計劃,那被敵襲擊之時又該如何應對?從出發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是全軍的血液,是全軍的頭腦,亦是全軍的心髒,這樣的人是容不得出錯的。”
唐雪松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多話,沒有再說。倒是郝遠看着前頭同樣的背影,心神微動,她是個女人,在那身青葉長衫還沒有覆上盔甲時,她的身型明明還有些纖細,尤是那雙勾人的眼睛裏,何時藏着如今這樣深層的狠戾。
“報!”
忽然大軍的前方放進一匹疾馳的烈馬,馬匹嘶叫着停在舒蘭可見的方位,待确認過是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後,方被放進親衛隊列之中。
“什麽事?”舒蘭眯着眼睛,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覺。
斥侯禀報道:“前方發現敵軍和我軍正在交戰!”
作者有話要說: 打仗咯,玉玺沒打過仗,所有若有寫得不對的地方,請客官們一笑泯恩仇哈。
至于迦烜同學,純屬皇族傲嬌殿下一枚,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