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條件
大軍彙合之後,天色已開始入夜,舒蘭便吩咐加強守夜巡查,就地簡易紮營。至于宋少鹄,她按原先所說叫人送到了宋深江那裏,自己則專心處理軍務。期間迦烜和郝遠難得一并出現在她面前,前者一副質問她的詐唬勁,後者則一副憂心在懷的面孔,不過這兩個人的關心其實叫舒蘭實在有些頭痛。
且不說迦烜時不時爆發一下他身為迦國二皇子的威嚴傲氣,就是郝遠那張好看的臉,多瞧之下對她的小心肝也委實有害無益。
“你有沒有受傷?說是有狼群圍攻你們?!你有沒有被咬到?”迦烜急的額頭微微出汗,天曉得他一聽到她回來時是一種什麽心情,他害怕,他害怕看見她會有一絲一毫的損傷,她本就不是一個安分的姑娘,如今名正言順地做了将軍……真是愈發叫他覺得害怕。
“我沒事,多謝殿下關心。”
舒蘭坐在一塊石頭上,面前燃着一堆火,彼時迦烜來了,她也不起身,應得更是漫不經心,這叫迦烜頓時備受冷落。偏生這會郝遠也不曉得避嫌,自己湊了上去,只拉着舒蘭的右手不放,“你拉弓怎麽能将自己傷成這樣?太不小心了!我去同軍醫讨點藥!”
已然昏暗下來的天色和面前旺盛的火堆,将舒蘭被翻開過來的手掌映得通紅,血紅的弓弦印子好似是刻在她白皙的掌間,甚至明顯得泛出幾道血絲。迦烜瞧了也是一驚,上前扒開郝遠就守在舒蘭身邊,以前這手上不就些練武的繭子嘛,如今這雙手怎麽會布滿了新傷舊傷。
“怎麽會弄成這樣?!”
“不用大驚小怪,不過是練功時留下的,練武之人哪個沒有。”舒蘭嘆了口氣,抽回手,“請殿下先回去休息吧,我還有事要同郝遠商量。”
迦烜聽她趕他,面色又是一變,“什麽事情是他一個親衛聽得,本皇子聽不得的?”
舒蘭沉着氣應道:“殿下若然還記得我之前說的話,此刻就不該問這個問題。”
二皇子殿下,如今已不是在西陉關,既然壑帝正式任命我為大軍統帥、二皇子為監軍,自此以後二皇子便要聽從我的吩咐安排,若是殿下覺得我指揮有差,自可向皇上禀明,這是你作為監軍的責任和本分,不過在軍中還請殿下不要再端出二皇子的架子,否則莫怪本元帥翻臉無情。
想起這一番話的迦烜又是面色煞白,咬牙切齒得磨叽了一會,仍舊丢下一句算你狠的話,氣洶洶地跑開了去。
郝遠瞧着迦烜氣呼呼的背影,大概是有些許同病相憐的味道,忽然就替他覺得不值,“你又故意氣他,你真的那麽看不慣他?這位二皇子雖然脾氣差了些,為人也很傲慢,不過對你倒也算真心……”
“郝遠!”舒蘭盯着他正色冷眸,“他是迦國二皇子,我對他如何不客氣,不代表你就可以這樣對他評頭論足,你且給我記住自己的身份。”
郝遠聽着她略冷的語氣,也是一怔。心想明明是你自己表現得很厭棄那個二皇子,怎麽眼下又維護起他來了,這算什麽?郝遠摸不着頭腦,這女人矛盾得實在是叫他覺得委屈。
舒蘭舒緩了一些面色,看着火堆問道:“你知不知道西蠻裏頭,有會操縱狼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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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時,反應過來的郝遠盤腿坐到一邊,摸着下巴想了一會,偏頭問道:“銀頭發?”
舒蘭眸光倏然劃過一道光彩,但極快地就隐沒在眼前的火堆裏,她拿過一旁地上的樹枝,弄了弄火堆,“說來聽聽。”
“其實也不是多久以前的事,大概一年前,我去了西蠻深處的塔戈菈雪山,等我看完雪景下山時,沒想到卻被一群野狼給圍住了!當時本就是入冬季節,那些狼應該是在儲備糧食,實話說在雪山裏頭被一群狼堵住,可是九死一生,那會我真以為自己的小命就要丢在塔戈菈山了,不過沒想到我福大命大,危急關頭,山的一側突然冒出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只打了個口哨,所有狼就都退開了。”說到這裏,郝遠一臉向往贊嘆的神情,“那個男人的樣子被風雪阻隔着,我沒看清,不過一頭銀發倒是漂亮,那畫面,現在想想都是震撼。”
也就說,西蠻确實擁有了一個能叫迦國覺得危險的人物,馭狼之術。
原本以為此次征戰最難纏的會是西蠻迅捷的輕騎,如今卻又憑空冒出一群野狼。兵法書上好像沒有教過她怎麽對付一群窮兇極惡的狼,她要不要再去找個獵戶學學打獵的本事。
舒蘭搓了搓手,“你去過幾次西洲?”
“自從學成下山,我每年都會走很多地方,西洲少說也去過十次,不過走得最深的也就是那次塔戈菈之行。”
火堆劈裏啪啦地跳着舞,望着遠處全然暗沉下來的天空,舒蘭又問道:“鮮奴族,我記得鮮奴族就在塔戈菈雪山一端的山谷裏吧。”
“是啊,你要去?”
舒蘭側目看他,一雙深沉帶紅的眸子,似乎要将他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想法都一一看破,這不同于上一次她與他的凝視,這一次的目光是徹徹底底的探究和審視。
實則與人對視也是一種本事,若然心神坦蕩自不用多議,可若碰上心裏有鬼的,這也算得上是一種煎熬。
尤其是她的眼睛,有着軍人的堅定、內斂、深邃,卻也有着獨屬于她的澄澈和魅力。
郝遠覺得,自己若然再被她這樣看下去,想來很快,他就要沉溺在這一雙眼睛裏了。
好在,這時冒出一個人來,救下了快要溺死的郝遠。
一身戎裝的宋深江正一手提着宋少鹄的衣領子,朝他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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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
舒蘭淡漠地瞥了一眼明顯被修理過的宋少鹄,擡頭望向宋深江,一副略有不解的樣子,“宋老将軍,您這是做什麽?我說過他交由您處置便是,舒蘭不會過問。”
縱使曉得舒蘭這一招是在欲擒故縱,可為了自家這個不争氣的子弟,宋深江也只能就着面上的話承應道:“宋少鹄罪不可恕,老夫身為其上級和長輩,更有失察之過,在此一并請元帥責罰!”
說罷,宋深江竟是撩袍跪下,而且跪得沒有半分遲疑。
舒蘭拿着木柴的指尖一僵,到底是穩如泰山地一動不動,結結實實地受了宋深江這一拜。縱使對方是長她幾輪歲數的老者,縱使對方是比她經驗更為豐富的将領,但是今時今日、此時此地,這一拜,她必須要受。
因為她是西征軍的最高元帥,因為她需要宋深江的臣服。
無論是不是他心甘情願,起碼面上,她要讓所有西征軍的士兵将領知道,西征軍到底是由誰當家做主,他們又到底該聽從誰的命令。
遠處已有張望的士兵瞧過來,被舒蘭和宋深江的親衛一一瞪着背過身去。舒蘭默默地望向一旁已然被五花大綁住的宋少鹄,原本一張傲氣的臉在看到宋老将軍的動作後,充滿了不可置信和深深的內疚,自然還有那全然暴露在外,直指她的仇恨目光。
以前爹爹常說,認知叫人成長。想來眼下,當宋少鹄終于明白宋老将軍是在為誰受辱時,他也能從裏到外的換個人了吧。尤其這雙像豹子一樣的眼睛,恨得直接,殺意也是鮮明。
“宋老将軍萬不必如此。”彼時,舒蘭方起身雙手扶起宋深江,面色為難,言辭懇切,“宋少鹄之過是其咎由自取,斷然沒有怪罪到宋老将軍頭上的道理,本帥也體諒宋将軍愛幼心切,不過我們小輩自有小輩的路,宋老将軍若是當真不忍親手懲處宋少鹄,本帥願意代勞。”
面上,舒蘭似乎是在替宋深江着想,但精明人都明白,宋深江此舉是想将自己同宋少鹄綁在一起,以減緩對宋少鹄的懲罰,可是舒蘭卻不吃他這一套,甚至言語寬慰,似是要替他排憂解難,然而宋少鹄若是落到她的手中,便多半逃不過一個死字。
宋深江是軍裏的老人,自然聽得懂舒蘭隐喻的意思,不過這會即是在來之前就做好了受辱打算的他,還是不禁面色難看,一時也不曉得該如何再同舒蘭談下去。不想此刻,跪在一旁的宋少鹄突然掙紮着站了起來,他雙手被綁在身後,動作極為不便,這會卻是挺着被束住的胸板,大聲喝道。
“叔父,你不要為我低聲下氣,她想怎樣就怎樣吧,不就是要拿我的命立個軍威嗎?給她就是,都說最毒婦人心,她不就是個活例子嘛!”
“住口!”宋深江一驚,自家的侄兒是當真不要命了嗎!
“雪松。”平平淡淡的音調,喚過了在一旁立了許久的木頭人唐雪松,他向前一步,靜聽舒蘭吩咐,“辱罵軍官,該如何懲戒?”
唐雪松看着宋少鹄,“杖責一百。”
舒蘭颔首,“那動手吧。”
唐雪松一揮手,便有人上前将宋少鹄給帶了下去,這次宋少鹄雖是面露仇恨不甘,卻沒有聲辯求饒。“元帥!”宋深江想要求情,舒蘭擡手制止道,“宋老将軍,人做錯了事就該受罰,何況我們還是軍人,軍紀嚴明,軍規可不是拿來看的古董擺設。”
“你!”
“宋老将軍。”舒蘭微微笑了笑,“宋少鹄受刑過後,暫且降為普通步兵,若今後能夠戴罪立功,本帥自不會忘記他的功勳。所以之前我說的分別行軍,還請宋老将軍能者多勞,放在心上。”
很快,宋深江就領悟了舒蘭的意思,她是要少鹄以杖責頂下死罪,暫時保住一條性命。實則為了能保住這條子侄的命,即是性子耿直的宋深江也已然做好了妥協的準備,卻不曾想舒蘭竟是肯給他們一個臺階下。
縱使這個臺階,下得并不順當。
耳畔隐隐傳來了杖責的聲響,有不少将士都看見了宋少鹄受刑的樣子,從高處摔下來的感覺自然很不好受,想來這對宋少鹄來說才是最大的痛苦。
宋深江聽着難過,可仍舊覺得該感謝一下舒蘭手下留情,卻不想這次拱手施禮的拳頭被女子率先握住,“宋老将軍不必謝我,您是軍中老人,自然看得通透,您清楚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也清楚我這麽做的緣由。我雖然沒有故意為之,可做的一切到底是為己,所以宋老将軍不用謝我,舒蘭當真受不起,也沒有資格受。”
将才舒門,宋深江對于舒門的常勝軍其實并不陌生,甚至還十分熟悉。當年,他亦曾同舒老将軍并肩作戰,如今故人戰死沙場,他也兩鬓白發,或許真該是年輕一輩的天下了。
“宋深江多謝舒元帥。”
宋深江退後一步,仍舊是拱手一禮,而這一句話,更是真正地承認了舒蘭的地位和能力。
舒蘭未想到他會如此,心中一時也是百感交集。
她無意玩弄權術,可是若然軍心不穩,那麽西征打仗便有一個隐患,便是一個空想。而宋深江的臣服,則代表着先鋒軍和他旗下的将領也将相應地順從她的安排。
這是在她要去做下一件事情之前,一個十分要緊的先決條件。
只有這樣,她才可以稍稍放心地離開大軍。
作者有話要說: 玉玺那麽勤奮……票票呢……收藏呢……好歹有個留言不……不開心了……
賣萌這樁事情,委實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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