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預言
次日一早,雪越下越大,舒蘭起來時,只見客棧外頭已是積起了雪,遂叫小二幫買了兩把傘,方和迦烜出了門。
舒蘭不大喜歡雨天或是雪天,因為這樣的天氣做起事來,或多或少都要麻煩一些。兩人就着小二給的路線,尋到了杜也青的家中,那是一座木屋小院,冬日裏略顯冷清。
“杜先生,在不在?”
其實平日舒蘭都直接喊他杜老頭,雖說杜老頭是長輩,又是看着舒蘭長大的,可他自己年輕那會也不大正經,是以舒蘭同他素來都是兄弟論處,并不講究那些長幼尊卑的禮儀。不過眼下人家家裏還有子女,她不好這樣失了禮數。
“是誰?”
出來應門的是個年近而立的男子,布衣長衫,一身書生打扮。
“我們是杜先生軍中的朋友,路過此地,特意來看看他。”
“你?”男子打量了舒蘭一眼,見是女子,又稱是軍中好友,當即就反應了過來,“莫非你就是……”
舒蘭食指靠在自己的唇上,笑道:“公子心裏明白就好,想來你便是杜先生的兒子?”
“是,在下杜修暮。”
“杜先生呢?”
“爹在屋裏,兩位請。”杜修暮舉止儒雅,看來杜老頭将兒子教得很好。
小院裏收拾地極為整潔,小院裏石制的桌椅配着低垂的綠蔓,此刻夾着晶瑩的白雪,倒也透着一股雅致。
只是漫天飄雪中,忽見一間屋子的木門透出一條縫來。舒蘭和迦烜同時側目望去,就見一女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倚着門框,立在門邊。
那女子烏發濃密,眼眉朦胧如畫,阖目羞澀婉約,五官極為精致,尤是那娴靜淡雅的神情,真真是從丹青裏走出的絕世美女。舒蘭看得眼睛都直了半分,這可真是天仙一般的女子吶。
啧啧,舒蘭心中嘟哝,杜老頭竟能生出這樣美貌的女兒,真是……老天開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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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時,迦烜撞了撞走神的舒蘭,舒蘭方笑道。
“想來這位便是杜先生的女兒吧?”
美貌的姑娘略略低着頭,将門打開了一些,抱着孩子跨出門檻一步,立在屋檐下避着風雪對舒蘭微微一福禮。
“小女杜幽夢,見過二位。”
只是下一剎,杜幽夢擡起的臉,一雙眼睛卻是閉目不視,而她懷中的那個孩子露出來的臉,果真是一雙眸色不同的陰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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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蘭自小聽過鬼啊神啊的故事,別看軍營裏有些人在戰場上生死相拼、英勇無比,背地裏可就怕這些鬼神之事,不過如今舒蘭以為,聽過和見過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外頭在下雪,杜小姐不必客氣,帶孩子進屋去吧。”
“是,幽夢失禮了。”杜幽夢福禮謝過,便是反手摸着進門。
“她的眼睛?”
杜修暮應道:“幽夢自幼便是盲女,看不得東西,請兩位不要見怪,這邊請。”
簡樸的卧房裏,杜老頭躺在床上,面色蠟黃,枯槁無神,原先不過夾了些白絲的頭發已是滿滿花白。不過大半年不見,這人怎麽就變成這副樣子了?舒蘭一時間都要懷疑,這還是不是她所認識的杜老頭。
“這……怎麽回事?杜先生身體不好?”
“爹自歸家之後,身子便一直有小痛小病,請了幾位大夫,喝了許多藥卻始終都不見好,反而愈發病重。”杜修暮應得也很無奈,少時他坐在床沿邊,輕喚道,“爹,爹?軍裏頭有人來瞧您了。”
“杜老頭?”舒蘭也在窗邊欠着身子,放低了聲線,“你怎麽樣?”
緩緩睜開眼睛的杜老頭,精神萎靡,目光也有些渙散,只是好在腦子還算清醒,見了舒蘭更是眼眸睜大,十分激動。
“将軍?将軍啊……”
眼看杜老頭快要老淚縱橫,舒蘭急急握住了他舉起的手,“是我,杜老頭,我來看你了。”
“将、将軍,您要為我做主啊!”
舒蘭一愣,杜老頭以前多執拗的一個人,要他開口求人,這該是遇了什麽天大的事情?
“自然的,你放心,我來了還有什麽搞不定的事情。”
杜老頭眼眶泛起淚花,剛要再開口,竟是先吐出口血來,弄得舒蘭和杜修暮一陣手忙腳亂。半刻,杜老頭還是抓着舒蘭的手喃喃續道。
“我生平本沒有什麽大願,咱們都是經歷過戰場生死的,也沒有什麽看不開的事情,可、可是我決不允許旁人污、污了我家的聲名!”
“您老別着急,你是我常勝軍堂堂正正退下的老軍師,誰人敢污你杜家的聲名?若真有這樣膽大妄為的,我一定叫他嘗嘗軍法的滋味!”
杜老頭聽了連連道謝,猛咳幾聲,又是好幾口觸目驚心的血,話都快激動得說不出來。舒蘭怕自己再待下去,引得杜老頭越是激動,急忙道。
“你且休息,我同你兒子說也是一樣的,你眼下什麽都別想,養好身子最是要緊,別到時候我替你正了名,你還躺在病榻上。”
待幾人退出屋子,杜修暮便請他們在小廳中落座,奉上了茶水。
“杜老頭到底什麽病?竟這樣嚴重?”
原以為他是憂慮過度,可眼下看着似乎委實嚴重許多。
杜修暮也是面容苦澀,“大夫說爹在軍中便積勞成疾,又有心悸病,此次家中多番變故,恐怕拖不了多久……”
舒蘭蹙了眉,軍中退下的人裏頭,長命得是有,可短命得更多,這些她都是知道的。是以,她便沒有再問,少時迦烜對杜老頭并不太關心,便問道。
“你的那個孩子當真是眼眸兩色?”
杜修暮雖不知迦烜的身份,可也曉得是舒大将軍的好友,嘆了口氣道:“兩位特意來瞧家父,修暮實在不敢隐瞞,其實除了孩子的一雙眼睛外,幽夢也正遭人非議。”
“你妹妹?為什麽?”
“她……她,也有一雙陰陽眼。”
舒蘭覺得剛喝下的一口茶都快噴了出來,合着這雙眼睛是杜家祖傳的不成?
她勉強咽下茶水,“所以你妹妹閉着眼睛,就是為了不讓人瞧見?其實這事不信的人自也沒什麽,可你爹說什麽污了杜家的名聲又是什麽意思?”
杜修暮道:“母親大去,我妻子難産,這些事固然悲恸,卻也是各有命數,我們一家也能看得開。實則爹回家後最操心的倒是幽夢的婚事,她年已十七,因家有白事,往後三年皆不得嫁娶,可她的年紀再拖三年便晚了,是以父親想按風俗,在一年內先将幽夢嫁出門去,卻不想……”
“怎麽?是哪裏不順?”
“倒是哪哪都順,媒人挑了鄉裏一家的次子,他腳雖有些跛,可家世清白,生計亦無問題。他們不嫌幽夢眼盲,父母一輩皆無意見,卻不想幽夢自己不肯,而且她說是淩兒不讓她嫁。”
“淩兒?”
“就是在下的兒子。”
“那個嬰孩?他會說話?”舒蘭想了想,又問迦烜,“小孩子多大會說話?”
迦烜瞪她,“我哪裏知道。”
杜修暮繼續道:“幽夢說,她可以讀懂淩兒的想法,淩兒說那公子不僅是個跛腳的,他自幼惡病纏身,他們家為他娶妻是拿來沖喜的,恐怕命不久矣。後來爹還來不及和對方退了婚事,那位公子果真就病逝了。”
這事聽在舒蘭耳中,連湊巧都算不得,橫豎是個病秧子,什麽時候去的确是說不準的事情。她又問道:“說起來,你們那個鄰居?”
“淩兒說是中毒死的,後經仵作證實,也确實如此。他的腿上有毒蛇咬傷的痕跡,起初大夥都未曾發覺。”
迦烜道:“陰陽眼之說不過是以訛傳訛,鄉野之地總是多相信一些迷信鬼神之事,這兩樁命案不過是個巧合罷了,許是你妹妹自己不想嫁人。”
杜修暮面露尴尬,“我起初也不信,可是淩兒每每哭鬧,幽夢便曉得他想要什麽,委實叫我不信也得信了。而且……”
見他言語有些猶豫,舒蘭好心提醒道:“杜公子,我可是真心來幫你們的。”
“在下自然明白,只是不曉得将軍聽過那些閑話了沒有?”
“那四個瞧過你家孩子就出事的?”
杜修暮颔首,“外人只這幾件事就已經覺得我家蹊跷無比,若是我告訴将軍,在這些事發生之前,淩兒便已然知曉,将軍會怎麽想?”
怎麽想?舒蘭對此委實有興致得很,“說來聽聽。”
“說起來,這的确叫人匪夷所思,是以我起初也是不信,對幽夢的說辭亦未當真。直到兩人接連出事,我才覺得不安,遂幽夢說第三人會落水時,我便偷偷跟去看了,哪裏曉得一看之下那人當真落了水,而且周邊無人,只應了莫名其妙這四個字。”
舒蘭和迦烜四眼相對,一時間倒不知說些什麽。比較難得的是迦烜,終究沒再對着人家吼什麽怪力亂神。
“事實擺在面前,旁人對我家的議論,我亦是無法反駁。幽夢有陰陽眼的事外頭少有人知,而她能明白淩兒的想法也就我一個知道。爹爹近來養病,并不知其中的真僞緣故,是以他覺得外人所說的都是污蔑之詞。”
“我還是不信。”迦烜說道。
舒蘭挑眉,“我也不想信,可杜公子說的是他親眼所見,難不成你覺得他在撒謊?”
“即是眼見為實,那我們去見一見那位杜小姐不是更好?”
迦烜說罷,便看向杜修暮。原本未出嫁的姑娘不宜見外人,可如今事情鬧到這一步,杜修暮心中糾結了片刻,還是答應了他們,“兩位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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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夢,這兩位是父親在軍中的好友,特意來看看我們。”
杜修暮輕敲了一下房門,推開門後放低着聲音說道,舒蘭和迦烜遂跟在他的身後,就見杜幽夢抱着孩子坐在凳上,櫻桃紅唇裏輕輕地哼着鄉間的兒歌,似是在哄孩子睡覺。
“兩位客人暫請停步。”
妙音語落,舒蘭和迦烜皆是剛踏進門檻,便停了下來。
杜幽夢淡淡道:“兩位之中有一位煞氣極重,淩兒年幼,恐怕承受不起。”
舒蘭笑笑,“那多半就是我了,行,我不過去。”
戰場殺人如麻,有時候殺紅了眼,敵我不分都是有的。不過自己身上應當沒有帶着殺氣,那這眼盲的女子又是如何感覺出來的?疑惑的舒蘭同迦烜交換了一個目光,只得由身上沒有煞氣的迦烜走上前去,仔細打量着女子和孩子的容貌。
不想,孩子似是感到他走近,突然啼哭起來,弄得迦烜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舒蘭故意取笑道:“哇,二公子,是不是你長得太可怕,把人家娃娃給吓哭啦?”
“不。”杜幽夢嘴邊噙笑,站起身,甚至将手中的孩子微微朝前遞了遞,“恰恰相反,淩兒很喜歡這位公子,他想要公子抱一抱他。”
迦烜不置可否,愣怔了老半天,才接過那孩子,軟軟地好似沒有骨頭的身子,抱在懷裏格外小心。而孩子的啼哭聲果然當即止住,反而還對着迦烜咯咯發笑。
“忒神奇了吧,莫非他和這孩子很是投緣?”
舒蘭不禁感嘆一聲,少頃,杜幽夢淺淺笑道。
“大概是因為他們有相同的因緣際會吧。”
“哦?”舒蘭偏頭問道,“是什麽樣的因緣?又是什麽樣的際會?”
杜幽夢望着孩子的方向,那樣子,似乎是和他在交流一般。
“大嫂為生淩兒而難産離世,這位公子與其娘親想來也是如此吧。”
倥偬間,一直噙笑的舒蘭頓時斂了笑意,就是抱着孩子的迦烜也是頓時僵在了那裏。
陰陽眼通陰陽,見鬼魅,知生死。
莫非當真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玉玺想說:不止舒蘭家裏慘是不是,舒門好歹一家都是軍人,一塊死在戰場上還是比較正常的,你再看看人家杜家,啧啧,真是飛來橫禍吶……
舒蘭合上劇本,“玉導,飛來橫禍好像是你寫的。”
“哎呀,最近天氣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