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辜負
舒蘭沒有想到,在迦烜萬不甘千不願,如何都不肯讓她踏出自己寝宮的關頭,竟是壑帝一句金口,允她回家。
雖說舒蘭不放心迦烜,然而聽聞壑帝親臨殿中要與迦烜談話,舒蘭以為此時倒也的确是她走開的絕好時機,尤其錯過這一次,恐怕不知要再等到什麽時候。
是以舒蘭在得令之後,只立在原地想了想就立即出了宮。
彼時雖未及傍晚時分,可天色因是雪日,而稍顯陰沉。
舒蘭從皇宮出來,急匆匆地就趕回了自家的府邸,靜待她歸府的鳳芷見了她,立即迎了上去,無比歡喜。
“小姐!你可回來啦!”
“鳳芷,讓你擔心了。”舒蘭望了望四周,一甘下人都很高興她的出現,團團将她圍了起來,可是并未瞧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雪松他……”
鳳芷了然笑道:“你出京之後,唐雪松日日過來打探你的消息,後來唐将軍他們前往西地赴任,我便讓他住到家裏來,這幾日他都在卉園等你回來。”
“多謝!”
舒蘭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腳上已是連輕功都帶上,直奔卉園。
她少時愛看花,因西陉關乃西北之地,花卉難種,所以府中卉園的四小院裏,分別種上了四季的花卉,叫她時時都能看見萬紫千紅的景色。如今三月頭,冬院的梅花應當還未謝。
“雪松!”
相思的人,身姿挺拔地立在白雪紅梅之間,負手而立,不動如山,就如往常他時刻靜默地站在自己的身後,若然回身,必在眼及之處。
舒蘭猛地沖上去,雙手環住他的脖頸,撲進了他的懷裏,唐雪松一時驚訝,回身抱住她的同時,被她的沖勁略略往後退了半步,抵在梅花樹下。他剛想開口問她怎麽了,卻不想冰冷的雙唇已然貼上了自己的。
“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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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張開的口,叫女子的靈舌瞬時尋到了空隙,猛地探了進來,纏綿缱绻,唐雪松只怔了一刻,雙手也倏然握緊了舒蘭的腰肢,将她緊緊地抱住,恨不得将她揉進自己的血肉。
離別的時日并不算長,然這一刻的相思,卻比以往的幾年都要來的難熬。
或許,這便是得之難舍的癡纏。
四周的空氣絲絲寒涼,可此刻兩人的身軀卻是變得炙熱無比,唇齒間,一個激烈地索取着,一個激烈地回應着,到了後來,早已分不清是誰在索取,誰在回應。
靈動的舌齒間,手掌的觸摸下,密不可分的身體裏像是被點燃了一團火,在體內竄竄升騰。
不知糾纏了多久,兩人才稍稍放開了彼此一些,相互抵着額頭,微微喘息。
“舒蘭。”
思念了她幾日,這樣的一場重逢,叫唐雪松滿心歡喜,那只未來得及送出的琥珀镯子還躺在自己的懷裏,今日想來定能送給她了。想到這,唐雪松的唇角忍不住揚起些許。
然而話未開口,下一刻舒蘭說出的三個字,卻是如一把鈍刀,狠狠地擊在他的胸口。
“對不起。”
她的雙後還摟在自己的脖子上,然而冬日的寒風卻将方才的炙熱,一點點地冷卻下去。
“雪松……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其實她不用說那麽多遍,只那三個字,他已經明白了舒蘭的意思。
恩重如山。
若然承了旁人的情,便自是要還的。
迦烜突然生得那場病,纏着要舒蘭在宮中随侍,恐怕不止那麽簡單。外人有說舒蘭輕浮薄情,丈夫剛死便要另尋夫君,可是他卻明白,西陉關破,她的切膚之痛已然被她埋藏在了最深的心底。
念起,便是錐心之苦。
“舒蘭,你沒有對不起我,我明白的。”
他明白,他真的明白……一直以來,他都明白她的。
唐雪松一手按着舒蘭的後腦,讓她輕輕地靠在自己的懷裏,為她遮擋吹來的風雪。
舒蘭,往後我也會同你一般,只将這份痛,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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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兩人沒再說什麽話,只相擁着,由傍晚抱到了夜幕降臨,仿佛只要這一刻分開,便會是永訣。
直到鳳芷來尋他們用膳,兩人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了彼此。
鳳芷也看出他們的神情有些不對,這哪裏像是心上人久別重逢的欣喜,倒有些戰場上生死相別的味道。尤其這夜用過飯後,兩人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似是不想再有半點聯系,愈發叫鳳芷瞧得心緒不寧,好不容易定了情,這會又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
彼時,夜色襲人,唐雪松獨坐在回廊上,仍舊是筆挺的坐姿,只借着微弱的廊燈凝望着院子裏暗香浮動的冬梅。
鳳芷特意讓他住在這個院子裏的用意,其實他是明白的,舒蘭愛花,等兩人重見時若能一起并肩坐在這裏賞花,一定是一件極為風雅惬意的事情。就好像戲文裏唱的什麽花期彙佳人,相約共白首。
可惜,這一次她和他都沒了賞花的這個心情。
而此刻,唐雪松更是連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心情竟是意外地覺得平靜,平靜地甚至叫他懷疑自己對舒蘭的感情。
十幾歲時,他一直以為舒蘭會是迦烜的妃子,後來直到舒戰高興地同他說,他和舒蘭在一起的時候,心裏除了羨慕還有妒忌。
可沒過多久他也就看開了,他原本就從未奢想過舒蘭會選擇自己。而縱使舒戰和自己一般沒有什麽家世身份,可他是被舒蘭親自救回來的,或許冥冥中就是一種注定。
所以,這些他都認了。
再後來,西陉關破,曾經的至交好友大多戰死沙場,那日的男兒皆在城中奮戰,等到蠻夷退去,他才見到了舒蘭,那時她一身大紅嫁衣未褪,手持青鋒劍跪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四周是不絕于耳的哭喊聲,然而她卻只是跪着,卻沒有哭泣。
哀莫大于心死,她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也是從那日起,在那些曾經能夠守護她的人都離開了的時候,他決定不再避開她,要從騎兵營回到親衛隊,靜靜地守在她的身後。
只是……
以後,恐怕她再也不需要自己了,唐雪松望着滿園的梅花想到。
皇子的妃子,不會再上戰場了吧。
想到這裏,唐雪松倏然起身飛步,身側的長劍呼嘯而出,紅梅花下,男子陽剛,狠絕的殺招回旋之間,游刃在梅林之中,卻不傷花蕊半分,只有劍風蕩起幽幽靜谧的花樹搖曳,在一片暗沉中,燃起紅色的火焰。
“這落英飛花劍,到了你的手上,才叫使得犀利又好看。”
唐雪松全身一怔,收劍回身,他沒想到舒蘭還會來找他。此時她換上了一身女子的雪衣,行步間衣袂輕飄,烏發傾瀉而下地鋪在背上,只用一根雪帶略略束着。她以前最穿不慣這種衣衫,可偏生她穿着,又帶出幾許仙靈之氣。
舒蘭眉宇含笑地看着他,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不愧為我迦國一員大将。”
唐雪松走到她的身前,“你穿的少了些。”
到底那些好看不好看的話,不能再由着他的心意來說了。
“那我們進屋去,我有話同你說。”舒蘭手上端着酒具,率先進了屋子,“把門帶上,我穿的少,也不怕我受涼。”
剛踏進門檻的步子驀然一頓,唐雪松怔了怔,方合上了門,随她一起坐在了圓桌一邊。
香醇的酒宛如雨珠滴在精巧的酒杯裏,白玉雕琢而成的酒具亦非凡品。舒蘭手掌老繭縱橫,可手指卻是纖長,食指中指間夾着小巧的酒杯底座,推到了唐雪松的面前。
“你我好不容易兩情相悅,可到底是世事無常。不過縱使做不得夫妻,喝杯交杯酒總是可以的吧。”
舒蘭望着他率先舉起杯子,身子前傾,當真是要同他行夫妻之間的交杯之禮。
唐雪松猶豫了一下,眼神在舒蘭的臉上和面前的交杯酒之間反複掙紮,緊咬的牙關有些不敢相信,可是……
他想喝。
他想喝下這一杯酒,哪怕沒有紅燭喜堂,他也想同自己的心愛之人留下一次美好的回憶。
勾起的手臂,前傾的身子,讓他們的鼻尖不過幾寸之距,仰頭喝下杯中酒的一刻,面頰貼合而過,清清涼涼,卻能在心裏點起一把火。
唐雪松放下酒杯時,嘴中喝不出半點陳酒的味道,只餘一腔苦澀。
半晌,他開口問道:“二皇子,不是生病吧?”
舒蘭颔首,“是遇刺,他……替我挨了一刀,傷得很重,以後怕是下不得地了。”
下不得地?他竟傷的這樣重?
唐雪松一驚,眼眸瞬時轉暗,怨不得舒蘭如此決定,恩重如山,他總是明白的。
靜默的夜,桌上的燭燈燃燃地燒着,唐雪松望着舒蘭,卻已是什麽都說不出。不知是否她穿了白衣的關系,舒蘭的面容愈發泛着女子緋紅的桃色,腹部忽然湧上一股熱潮。
唐雪松倏地覺得自己有些奇怪,他猛地轉開頭,可身體還是自顧自地發生着一些變化,臉上、手上、腿上、胸腔似乎一點點地燃起小火苗,頃刻間,就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這……
“酒?”唐雪松猛地擡頭再看舒蘭,發現她竟是和自己一般,眼皮略略垂下的水眸一片朦胧,面色緋紅。
“舒蘭,你在酒裏放了—”
“春風笑。”舒蘭唇角含笑,風情無比,“常見的一種春/藥。”
“舒蘭……”
“交杯酒之後,自是洞房花燭。”
語落,舒蘭一手按住唐雪松的肩膀,跨坐在他的身上,将已然有些無力的身子全部靠了上去,瞬時,坐在凳上的唐雪松抵着身後的圓桌,身型僵硬。兩具滾燙的身體碰觸在一起,愈發炙熱難耐。
“舒、舒蘭……”唐雪松氣息已然不穩,幾乎要失去最後的一絲理智。
“雪松,你要記着。”靠在他肩頭的舒蘭聲調細弱,卻是在他的耳畔将那一個個字傳進他的心裏,“那日花燈祈願,我舒蘭,選的人是你,唐雪松。”
雪松,我選的人是你。
緊繃着的一根線,就在這時,砰的一下,斷了開來。
唐雪松猛地抱起身上的女子,大步向室內走去。
這夜潔白的雪衣落在地上,桌上的燭燈猶如喜燭一般,燃至天明,只羞怯地映照着卧房中交疊的身影,悱恻纏綿,将不能道出的心中之情,在火熱的身軀裏呢喃傾訴。
冬院梅花羞,一夜旖旎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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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舒蘭率先醒來,身上酸痛難耐,然而心裏頭卻是甜蜜。她側目看着睡在自己身邊的男子,指腹輕輕地撫摸過他輪廓分明的棱角,将他的一點一分都深深地刻進自己的腦海。
“雪松,這是我的債,便讓我一個人還。”
拾起地上的白衣,穿戴整齊,提步出去以前,舒蘭深深地又看了一眼床榻上安睡的人。
望之一眸,刻印百年。
然後她接下來走的路,便再不能回頭。
等到唐雪松醒過來的時候,昨夜甜蜜的氣息已然消失地無影無蹤,床榻上連餘溫都剩不得半點。
舒蘭走了。
四個字在他的腦中盤旋了許久,他甚至覺得不管是昨夜,還是元宵花燈,又或是這長長的幾年,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然而很快,他的腦子裏回憶起的都是昨夜的春宵一度,看着她衣衫下的白皙皮膚上,刻着戰場上的傷痕,看着她盈盈含淚的眼眶,幾許痛苦幾許妩媚,還有那緊緊抓在他背上的手指,指指成印,可那疼痛卻抵不上他心上滿滿溢出來的甜蜜。
這是任何人都沒有見過的舒蘭,哪怕是她曾經的夫婿,舒戰。
舒蘭。
唐雪松的腦子豁然清醒,他麻利地穿好衣物,沖出門去,最先看見的是在打掃府邸的小厮,他一把抓住他焦急問道:“舒蘭呢?”
小厮看着淩厲的男子,吓得小聲回道:“小、小姐她今天一早就進宮了啊。”
疾風一掃,男子已不見身影,只留得不解的小厮站在原地,不知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阿遠無望,“交杯酒?”
阿烜無神,“洞房?”
阿遠和阿烜兩廂對望,水眸動人,然後……兩兩熊抱,貼面大哭。
“我們要退戲!沒指望了!徹底沒指望了!”
舒蘭進來看見,“他們怎麽了?”
小唐在一旁十分正經地回道:“他們剛才突然彼此心意相通、情定終生,我們走吧,大過年的不要妨礙他們。”
“唐雪松,我們要你好看!”
木高于林,風必催之……
“反唐同盟會”的決心愈發堅韌不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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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玉玺先祝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