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死地

這日下了常勝坡,舒蘭用過晚飯直接去找了赫連遠。往昔空落落的常勝府,這會倒住了不少人,不過赫連遠并不打算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夜幕星空,舒蘭靠在廂房的門框上,瞧着裏頭神崽崽的男子,淡淡問道。

“一個男人,如何才會忘掉自己深愛的女人?”

赫連遠坐在太師椅上捧着茶,翹着二郎腿,擡眉看她笑道:“這問題問得好,你為什麽不問自己,一個女人,如何忘掉自己深愛的男人?這不就知道答案了嘛。”

舒蘭側過身,望着外頭空蕩蕩的院子,“我沒有深愛的人。”

舒戰,只要他真的是替壑帝毀去舒門的奸細,那麽他就不是她舒蘭所愛的人。

少時,赫連遠唇角一勾,“這個答案,我喜歡。”

他起身走到舒蘭的身旁,目光灼灼炙熱。

“那麽我就來做你的那個心中所愛,怎樣?”

舒蘭輕笑,“你生得太好,本姑娘委實無福享用。”

赫連遠又故意湊近了一些,“生得好才能叫你賞心悅目啊,當初是誰喜歡拿我做花瓶來着的?說起來,我們在外人面前不應該再親近一些麽?比如我可以喚你阿蘭?蘭蘭?不過我還是覺得蘭兒顯得好聽,你覺得呢?”

舒蘭仿佛只當自己在聽一個笑話,“你現在這麽悠閑,該安排下的事情看來都安排好了吧,到時候如果出了什麽差錯,我可就麻煩了。”

“這就不用你擔心了,你哪次的麻煩,不是我替你擺平的?”

然舒蘭不理他,仍舊靠在門框上望着夜色,眉目間恍惚未聞,似是夢游太虛。赫連遠很不喜歡自己被無視的感覺,以前在軍營裏裝弱是一回事,眼下她總該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了。

“你既不是來同我探讨人生的,也不是同我來探讨要事的,那麽敢問舒姑娘,這深更半夜地跑到我的屋子裏來,是有什麽指教?”

“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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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等什麽?

深夜裏,一點輕輕的聲響都能聽得十分清楚。舒蘭安排赫連遠所住的屋子,和章鵬他們其實是在一個院子裏,兩廂對望,燭光下的影子看得極為清晰。

舒蘭知道就在前一刻,唐雪松去了章鵬的屋子裏,而再過不久,他就會出來。

身不由己,這個詞她是理解的,而今她心裏就是這樣的感覺,可事實上,接下來的事情卻是她故意為之。

這一刻,舒蘭體會到了一些被稱作為壞人的感受,橫豎自己已經對不起他了,一次是對不起,二次也是對不起,又有什麽好擔心的。何嘗不讓他再恨自己恨得深一些,這樣他就能離自己……離得更遠一些了。

舒蘭幽幽地合上了房門,一手拉過赫連遠,将兩人相擁的疊影清晰地映在窗上,燈燭朦胧,像極了那夜的洞房花燭。

暧昧的氛圍裏,赫連遠一手攬着舒蘭的腰肢,一邊在她耳語輕喃,窗上的剪影愈發親昵。

“唐雪松在門外?”

“知道又何必多問,是想叫他進來看戲?”

赫連遠笑笑,“我的意思是,這麽演着恐怕太小兒科了一些,不妨咱們再入戲一些,如何?”

不及舒蘭應答,赫連遠已是一手按住舒蘭的頭顱,狠狠吻上了她的雙唇。

算準了舒蘭不會拒絕掙紮,不會去冒被唐雪松發現真相的可能,于是他趁機予取予求,只望能多讨得一些便宜。

滿嘴香甜,糾纏的舌尖溢出一股股美妙的滋味,引人入勝,不想放開。

舒蘭睜大着一雙眼睛,自然曉得這家夥心裏打着什麽主意。瞬時手上猛力一揮,使出一道風勁将臺上的燭火熄滅,屋子歸于黑暗的一剎,舒蘭猝然推開了想要将自己吃幹抹淨的男人,壓低了聲音喝道。

“你給我規矩些!”

赫連遠舔了舔自己的唇瓣,被她推開也不在意,“我這不是幫你麽?你聽,那腳步聲可就停在對過不動了。”

語落,舒蘭身子不動,只僵硬地轉過一點脖子,望向窗外,縱使她什麽都看不見,可那人的身影卻已清晰地刻印在自己的腦海中,一輩子都無法忘卻。

黑燈瞎火的,他們看不見外頭,外頭也看不見裏面。

不過是個人,見了一對孤男寡女在屋子裏相擁熱吻的場景,然後又瞧見燭火一滅,沒了聲響,誰都能在腦子裏刻畫出一副旖旎的風月場景。

自然,這場景在一個人的心裏頭,到底是件風流韻事的八卦還是足以痛徹心扉的畫面,這便要因人而異。

不過赫連遠覺得很滿意,是人都喜歡站在勝利的頂峰,他亦喜歡将情敵踩在自己的腳下。

“蘭兒,咱們可該休息了,反正你今晚也出不去。”

站在對面的男人,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武功深厚的二人卻能感覺到唐雪松已經錯愕又混亂的呼吸聲。

“你去睡吧,我在榻上睡就好。”

兩人說話都很輕,不想讓別人聽出動靜,畢竟誰都不想破了這個局。

赫連遠輕笑道:“你這種招數大概也只能用在你們迦國的男人身上,在西州可沒有貞潔這種東西,少女、婦人,只要是女人,別說男人看上了就會千方百計地想要奪過來,就是她們自己哪天厭棄了身邊的男人,也可以大膽地要求休夫和離,再覓良緣。這樣活着,可比你們迦國女人潇灑多了吧。”

舒蘭對各國的民俗風情并不想予以置評,縱使他們在某些方面的确是要比他們潇灑,不過容易扯斷的東西,或許從一開始就未必堅韌。

“不過叫我說這唐雪松也是少了血性,是個男人,就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女人投進別人的懷抱。”

少了血性?

呵,你根本不明白。

那日他沖到自己的面前抱着自己擲地有聲道:“舒蘭,我想過了,你是我的女人,男人要保護自己的女人。就算你欠了二皇子,我也不能将你拱手他人。”

他是為了她,寧可去得罪迦國皇族的男人。

“與我們軍人而言,生死不過是在旦夕之間,所以軍人最要緊的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哪怕戰場上,你的兄弟親人就死在你的身邊,你也必須提槍去将前方的敵人殺死,而不是抱着他們的屍身悲天憫人。”

她望着窗外的男子,“他是做得最好的,你們誰都不及。”

“大概是吧,我的确是有放不下的,不過能把心愛之人也放下。”赫連遠嗤笑一聲,“這也是絕情吧?”

“唐雪松。”

舒蘭倏然轉身,黑夜中他們看不見彼此的容貌,可一雙灼熱的眼眸,卻刻着他們之間滿滿的回憶。

“他是這個世上,唯一懂我的人。”

說罷,舒蘭便徑直睡到了榻上,留着赫連遠一個人站在原地。

什麽意思?是說他就不懂她了?

在黑暗中待久了,赫連遠隐約能夠看出舒蘭綽約的身影,可是他卻不能理解她所謂的懂得,到底是要懂得什麽。

赫連遠當然不會懂,唐雪松的服從和退讓,只是為了不給舒蘭造成任何的負擔。

因為她選擇赫連遠與選擇迦烜不同,并非是被權位或人情而逼迫做出的選擇,這是舒蘭自己的選擇。

若然是她真心實意的決定,唐雪松便願意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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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皇宮的城樓上,迦烜獨自站在那裏俯視京都城景,此時的他已無需輪椅代步,站立的身姿卻去了少年的鐘靈毓秀,反倒透着幾分鋒利堅韌。

太子迦烨踱步而來,凝神看着自己弟弟的背影喟嘆。迦烜如今怨恨父皇毀其姻緣,卻哪裏曉得,他正一步步變成了父皇的模樣。

“阿烜。”

迦烜回身,面色平靜,“皇兄,都替我安排好了嗎?”

迦烨微微蹙眉,“你真的要這麽做?”

迦烜道:“我讓舒蘭死,是要她置之死地而後生,父皇讓舒蘭死,便是真的陰陽兩隔。皇兄也不希望舒蘭死的,不是嗎?因為龍親王一事,被牽扯進來的人已經夠多了,如今舒門也只剩下她一個,我給她留一條生路,也是在給父皇積些陰德。”

可迦烨卻是從原來對弟弟的同情,漸漸變得無奈和嘆息。

“天子路素來難走,一朝皇宮下的地基也定然掩埋着無數的血肉屍骨。因舒蘭這事,你定然怨怼父皇無情,可你也該清楚,他是我們的父親,亦是迦國的帝王。”

“是啊,他不止是我們的父親,亦是迦國的帝王。”迦烜回過身,再次凝望塔外被雨水朦胧的風景,“可是皇兄,你以後若繼承大統,我希望你不要變成如父皇這般的人。”

迦烨垂下眼眸沒有再說話,少頃到底是搖搖頭,默然無語地離開了城樓。

幽谧的氣息裏,迦烜按住被雨水打濕的城牆,手上頓時被冰冷的雨水所覆蓋,由着血液經脈一點點冷進他的骨髓心坎。

“我此生大概注定是要被舒蘭所恨的,那也就……不怕被她恨得更深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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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國翊華十一年五月,壑帝下令,命原西征軍重編整頓,進攻西胡。

同年六月,舒帥領命再度西征,并親帥先鋒軍赴西胡測探軍情,不想西胡陰險,越境于山谷內設伏,舒帥立即命衆人後退,親自殿後,然雖是力敵,卻不幸中流箭身亡。

巾帼将軍舒蘭卒時,年僅二三,亦為迦國史上唯一女帥。

衆将扶棺回大原城,後将其屍身葬于西陉關常勝坡。

壑帝命人為舒門建常勝陵,封忠國之門,親撰祭文,舉國哀悼。

——《迦國史書将冊女帥舒蘭》

作者有話要說: 差點忘了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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