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流年
休息過幾個時辰,舒蘭一行按原計劃上路。
走的時候,老掌櫃對他們千恩萬謝,說是一早就聽了唐雪松的吩咐,去府衙報了信,府衙聽說山賊被剿,立即就帶了人去查探,事實自是果如他們所述。
是以全城百姓都對舒蘭的英勇事跡大為稱頌,說書先生更是編了段子準備大肆宣揚一番。至于這位女英雄的真實身份,等襄城百姓知道時,卻是有些……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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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國翊華十一年,舒帥奉皇命回西陉關,途經襄城,見百姓愁苦,心善問之。知事起山賊禍亂,舒帥怒及,曰:“習武之人不曉保家、不曉衛國,只懂屠刀砍殺無知百姓,欺淩弱小,留之何用?”
當夜,舒帥憤而獨自上山,一弓一劍,盡掃三十三個山賊人頭,百姓大喜,舉城拜謝舒帥義舉,命無名之山為三十三山,以念舒帥大恩。
——《迦國史書将冊女帥舒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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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守過舒蘭一夜的赫連遠,心情極好,成日笑意不減,一雙鳳目更是時常對着舒蘭眉來眼去,瞧得鳳芷素來溫柔的目光也劃過幾絲冷冽。
彼時旁人不懂,正是虧得昨日一鬧,叫赫連遠自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這些天,他原在美人和江山之間掙紮,他這個人雖外表風流,內心裏頭卻斷然是以江山為重。美人?天底下有很多嘛,縱使日日換着,也可天天瞧見不重樣的。
說到底,美人,到底比不得江山。
不過舒蘭……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的确與衆不同,許是小時候就認識了的關系,他與她的認識是年少時最天真無邪的念頭。
可是,野心如他,就是他自己也知道,這些念頭在日積月累之後,的确是有了些變化。
畢竟身為一個男人,身為一個有野心的男人,想要讨一個自己喜歡又對自己有幫助的女人……不是很過分吧?
的确不過分,赫連遠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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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在于,舒蘭不願意做他的女人,而且十分堅決,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她和迦國皇帝分裂,這事眼下雖是壓着,可遲早會攤到明面上來,而她也注定是要靠他的,但是赫連遠不明白,這女人死活不肯放軟,也不肯妥協,甚至不願意多依靠他一點。這倔強頑固的脾氣,真真就和小時候一樣。
不過虧得昨個唐雪松說出一番将舒蘭交給他的話,那一霎,赫連遠猝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曾經他的兩個情敵,如今是什麽狀況?
一個變作仇人之子,一個再不可相守白頭。
三人相争,兩人出局,他還急什麽?
呵,這一刻,赫連遠心中開闊了。是了,這麽一個簡單的問題他怎麽能糾結了這麽多天,真是在迦國待久了,腦子都有些傻了。
于是,他又恢複了以往嘻嘻哈哈的模樣,無憂無慮地跟着大隊,一路順順當當地直往西陉關去。
“舒蘭!雪松!”
四月中,舒蘭一行如期趕至西陉關附近,就見遠處烈馬疾馳,章鵬策馬而來,滿面高興,歡喜道,“你們可回來了!”
章鵬的馬不停在他們面前打轉,是與它主人一般的興奮。
這日舒蘭也騎馬在外,瞧見章鵬自然也很欣喜,不過在看清他身後跟着的正是月萼時,不得不說,她稍稍有一點震驚。他們倆這樣,算不算如膠似漆?
“小章鵬,看見我們可歡喜?”舒蘭說着朝後瞧了瞧馬車,“還有讓你更歡喜的呢。”
撩開的車簾,探出雪白如衣的雪裙,烏絲拂面,女子纖細的手指稍稍将碎發挽至耳後,清水芙蓉,優雅淡然。
“鳳芷!”
章鵬猝然打馬上前,面上徹底暴露出滿心的歡喜。女子淺笑婉約,男子傻笑憨厚,看着這一幕的舒蘭覺得很是欣慰,總算這小鬼的心還是向着鳳芷的,并沒有被月萼奪去,倒是一旁月萼打量鳳芷的樣子,古靈精怪的面孔裏帶着幾許探究,幾許……不滿?
好吧,不管滿不滿,這事她可操心不了,只要接下來,章鵬好好對待鳳芷便可。
再往後,她便照顧不了他們了。
舒蘭笑着發令道:“好了,啓程吧,進了城咱們再好好敘舊。”
随後,一行人重新啓程,舒蘭将想要圍在鳳芷身邊的章鵬拉到了前頭,問了一些西州的情況,章鵬道因壑帝對西蠻施以仁政,所以除了一些原本位高權重的西蠻貴族鬧過幾次事外,其他都很太平。
至于壑帝的下一個目标西胡,隔着高聳入雲的九天門,更是半點動靜都沒有傳出來。
“對了,還有一輛馬車裏坐的是誰?”章鵬瞥着在鳳芷後頭的一輛馬車,不明所以,顯然這輛馬車車痕不重,不是用來置放物件的。
“也算是個熟人,過會進了城再見不遲。”舒蘭挑了眉問道,“說起來,你和月萼怎麽樣了?”
“什、什麽怎麽樣?我們能怎麽樣?”
章鵬的嘴角稍稍抿了抿,撇開了目光,舒蘭看他有些緊張的樣子,就曉得這裏頭必然有些事情。她就不懂了,小章鵬一副賊眉鼠眼的小模樣,怎麽一下子就這麽吃香了?
“章鵬,鳳芷要嫁的人,必是要對她一心一意的,否則別說她自己,就是我也不會答應。”
“我對鳳芷從來都是一心一意的!”章鵬急着表示忠心。
舒蘭對他的這個反應很滿意,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那就好,記得堅持啊。”
自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她只希望,至少能看見他們這一對,幸福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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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西陉關雖不過數月,不過事情發生得有些多,叫重新回到老家的舒蘭覺得恍如隔世。
“爹、娘,大哥、二哥、三哥、四弟,我回來了。”
舒蘭跪在父母的碑座前磕過頭,手邊的一壺酒大半灑在了碑前,須臾盤腿坐了下來,望着威嚴莊重的墓碑,目光然然。
濃郁的酒香飄散在舒蘭的鼻尖,“這次回長安,我遇到了許多事,多到我才知道,原來改變我們舒門命數的不是天,而是人。”
“想來在地下的你們都知道真相了吧,吶,你們覺不覺得可笑?我這幾日想起這些事,怎麽想都覺得有些可笑。爹,您從小就教導我要忠君愛國,娘說女子雖多不能上得戰場,可心胸氣度卻不能輸給男兒。大哥騎射堪絕,二哥才華無雙,三哥文武雙全,四弟精明能幹,你們說是不是舒門太過優秀所以才遭人妒忌?呵,天妒英才?”
舒蘭喝了一大口烈酒,一一看過自己兄弟們的墓碑。
悲從心中來,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
少頃,舒蘭又笑了起來,“不過你們放心,我已經找到仇人了,所謂冤有頭債有主,等到我将仇人送下地府時,爹娘、兄弟們,你們可一定不能心軟,當然了,到時候……”
前一刻哀戚的目光倏然轉冷,舒蘭瞥過一旁舒戰的墳頭,上頭的碑文還是由她刻撰的。
“我會将不該存在于這裏的人……讓他徹底離開。”
山頭的風陰冷,亦叫她清醒。
“舒蘭。”
低沉的嗓音帶着幾分沙啞,卻叫她聽得幾分喜悅。回過身,看見山坡的那一頭屹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只是他只靜靜地站在遠處,未曾靠近。
“少喝一些……過會你還要喝藥。”
唐雪松凝視着跪在地上的她,素來英姿風發的女子,這一刻卻凄楚地讓人憐惜。
他想伸出手去,想要将她抱在自己的懷裏,可是……
不可以。
他,不可以讓她煩惱。
“好,我知道了。”她淡淡地應着。
唐雪松颔首垂眸,“嗯,那我……先回去了。”
山澗青葉,黃土塵埃。
背後,舒蘭緩緩地站起身,默默看着他一個人步下山去。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也這樣上來叫她,訓斥她喝酒喝得不成樣子,沒有将才風度,盡丢舒門的臉面。可是最後,他卻是跟在她的身後,同她一起下山。
而今,景物依舊,人,卻只剩下她一個了。
似經流年,到底已非當初。
作者有話要說: 玉玺念書……念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