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乾坤

多久沒見了,大半年了吧。

舒蘭覺得迦烜有些不一樣了,起碼要是放在從前,他絕不會這樣沉穩安靜地坐在輪椅上,只靜靜地喚一聲她的名字就作罷。

不過他安靜地下來,她卻不可以。

倥偬間,舒蘭傾身躍起,由屈起的腳腕裏猛地抽出貼身的匕首,橫在胸前,手上的鬥笠也同時飛出去,只是鬥笠還沒有飛到迦烜的面前,六、七個暗衛已經從陰影中躍出,護在他們主子的面前。

不出三招,舒蘭又退回了陵殿深處,稀松平常地朝迦烜一笑。

“許久不見,我回來了。”

“我知道你如果回來,一定會來這裏,所以我一直在這等你。”

舒蘭收起匕首的手一頓,他一直都在這裏?堂堂的迦國二皇子,在這裏過着守墓人一般的生活?迦烜總是讓她莫名地虧欠着他什麽,讓她既不能選擇留下,也不能選擇毫無眷戀的離開。

“你知道我還活着?”

迦烜苦笑,“舒門安葬之地,你就是死了,也會回到這裏來的,不是嗎?”

舒蘭笑着點點頭,望了一眼筆直站在迦烜背後的暗衛們,只要迦烜不同意,他們就不會讓她離開,一擊突圍沒有成功,舒蘭也不指望自己能敵過這樣多的武林高手。

她走到一塊墓碑前,猛地拿下了蒙在上面的白布,這是舒戰的墓,是她親手立下的。

“毀了吧。”

她盯着舒戰的名字,她曾經的夫婿,如今才是真的死了。

“在外頭給他立座碑,反正都是空的。”舒蘭将白布重新蓋在碑頭,側身看着輪椅上的人問道,“你的腿,是好的吧?幹嘛還坐在輪椅上?要我同情?”她在突厥的時候便打聽過迦烜的狀況,實則那時他的身子雖遭遇重創,但并沒有雙腿殘疾。

“這兩條腿,的确是當初為了留下你的計策之一,後來坐着坐着反倒習慣了。”迦烜的聲音沉沉地,幾乎沒有什麽音調。

“這也能習慣?”舒蘭不想再深究,打了個哈欠,“這裏有床吧?借我睡一睡,一路不停地趕回來,我也很疲倦了。”

“随我來吧。”

這大概是舒蘭第一次看見這樣乖順的迦烜,沒了從前的跋扈,也沒了從前的傲氣,安靜地就像是身後陵宮中的墓碑,死沉死沉地。

舒蘭突然懷念起他從前的樣子,驕傲又會害羞,喜歡諷刺人,可也懂得體貼人,小時候的他……她以前不會去想從前的事,可等到家人不再,才必須依靠回憶來做思念,如今想想,如果當年壑帝沒有那樣阻止他們在一起,她是不是真的會拒絕。

年少無知。

當真如此。

可是現在的迦烜,徹底變成了一個……

舒蘭睡覺的時候,他做坐在榻旁的椅子上;舒蘭洗漱的時候,他就靜靜地守在房外;舒蘭吃飯的時候,他也跟着同桌而食;舒蘭在家人碑前靜思的時候,他就陪在身後,兩個人幾乎沒有一刻是分開的。

膩,很膩。

舒蘭仰頭望着陵殿中自己的墓碑,舒氏舒蘭幾個大字赫然入目。

這碑是她詐死之後,雪松為她所建,立在她父母兄弟的身邊,得以一家團聚。後來迦國壑帝下旨為舒門建造的常勝陵,至今也仍然在建,而迦烜便一直生活在一旁簡陋的石屋裏,守墓守陵。

“我說迦烜,你這樣不眠不休地日夜跟着我,還不如弄條鐵鏈子把我鎖起來怎麽樣?橫豎我再厲害,也劈不斷鐵鏈,何況我就算再精于騎射,也敵不過暗衛的身手。”她望着自己的碑,話卻是對身後那如影子一般的男人說的。

這日晨曦,寒冬的風雪再一次遮掩住了明媚的日頭,只留下一片呼嘯的厲風及冰雪。

“你當我沒想過要把你鎖起來嗎?”

低沉的聲線略帶沙啞,坐在輪椅上的迦烜緩緩地擡起頭來,一雙眼睛深邃如淵。

“在你詐死之前,我已經設計了一場局,準備讓你一樣死于非命。可惜啊,比你的計策晚了那麽一步,害我平白憂心了這些歲月。我以為往年在宮裏等你的日子,已經算是知道什麽是度日如年,可聽到你死訊的一刻,我才真的明白什麽是生不如死。”

“以前我不停地派人在西陉關打聽你的消息,縱使不能見面,可你的一切我都了若指掌。直到你死了,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活着還能做什麽。可是,我不能死。”

四周的石碑雕功精致,透着将相的磅礴之氣,舒蘭靜靜地聽着,石廊上的長明燈燃着,映出兩人半明半暗的面孔。

迦烜稍稍低了頭,“死後落棺方長眠,你的墳……我來挖過。”

“你膽子也太肥了,敢在我父母兄弟們面前挖我的墓?不怕那陰魂索命的事嗎?何況迦國重禮教孝義,你也太猖狂了吧。”

舒蘭睜大了眼,猝然側身,不可思議地盯着他,大半年不見,迦烜愈發有了他兄長的沉穩氣度。

迦烜不在意地嘴角輕翹,“那具棺木裏的屍身根本瞧不出來是誰,我倒是希望你來陰魂索命,我住在這,就是為了見你的陰魂一面,或者見舒門諸位的陰魂一面。”

想起父皇對舒門下達的殺令,想起曾經的一個圓滿之家就毀在他們的手上,迦烜有深深的懊悔,

“見了陰魂又能做什麽,橫豎還不了陽。”舒蘭吸了口氣,“何況要見也輪不到你,怎麽也該讓我先見上一面才對,你是不知道我想見他們可都想瘋了。”

迦烜看着她,恍惚的光亮好像映出他們小時候天真吵鬧的時光,那時候的舒蘭那麽小、那麽矮,那麽……會笑,現在的她身姿高挑,內斂穩健,對他卻不肯再露出那樣無邪信任的笑容了。

迦烜哀道:“舒蘭,我在這裏想通了很多事。”

舒蘭笑了笑,“想通了你就不應該留在這裏,迦烨沒有來勸過你嗎?你的側妃呢?要一個女人守活寡,你很殘忍。”

迦烜不喜歡她提起自己的妻室,面露不悅,“我自會善待她的後半生。”

“我以前對感情一事一直不以為意,總覺得長大後成了親,日夜相對,夫妻自然會情深和睦,這應該就是幸福。可偏偏,情這個字擺在我的身上,大半體會到的都是苦澀。舒戰背棄了我,我抛棄了雪松,利用了郝遠,而你,大概是我最為辜負的。”

舒蘭雙手垂在兩邊,淡淡地看着他,“且不論家仇,十幾歲壑帝提點我的時候,我就應該主動将此事同你說明白,二十歲那年我知道你娶了側妃,以為你已将幼時的感情放下,沒有深想,直到你作為監軍出現在我面前,我才隐隐覺得有些事,可能是我一直都忽略了。”

“反正事情已經這樣,壑帝該算計的都算計了,我舒門該不該受的也都受了。”舒蘭盯着迦烜的眼睛,認真道,“你要麽把我關在這裏一輩子,要麽就讓皇宮的守備再嚴謹些。”

“我們……”

舒蘭正要走過迦烜的身邊,對于他開口要說的話,舒蘭明白。不過他們心裏都很清楚,覆水難收,已經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我的父母已經不可能再活過來。”

就如同他們,不可能會有什麽結局。

她和他之間隔的是滅門之恨,沒有把迦烨和迦烜誅連在內,已經是她最大的忍讓,而壑帝的頭顱,她必死也要取得。

“我們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幅樣子?!”迦烜擡頭,高聲問道,“是父皇,還是命?我不知道是哪裏做錯了?我不知道應該怎麽挽回這個局面?我更不知道,我以後應該怎麽面對想要殺掉我父皇的你?”

舒蘭停在他的身邊,平淡的音調猶如悠遠的音律。

“我雖是女子,但自诩為軍人。父母自幼教誨,作為一名軍人,萬事考量,皆先是國,後為家。我舒門秉承忠烈之名,自該有忠烈之擔當。壑帝滅我舒門,我不知道這與國是對還是錯,但孝道禮教,此仇我不能不報。”

“這話說的好,我迦國最重孝道禮教,若然一國帝王都不能以身作則,做臣子的,自該有所作為。”

年末的寒風再次為常勝陵帶來了一位新客人,藍袍玉帶的男子,凜然潇灑,氣定神閑,他走過長明燈下的陵道,現出一張從容淡然的臉,只有手上的乾坤球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在靜谧的陵宮中愈顯清脆。

龍親王,迦逸。

作者有話要說: 玉玺爬了一圈黃山,然後帶着酸痛的腿回來啦。

毅力、信念,雖然更新時間極不穩,但一定對舒蘭不離不棄。

因為玉玺可能還會往外頭跑……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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