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相聚
“舒蘭!”
下落的身子被人猛地一攬,抱在堅實的懷中,睜開的眼睛映進一張熟悉的面孔。
雪松?!
他不是在西洲大原城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但這一刻,張不開的嘴,只有雙手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衣襟,就像是救命的稻草。
唐雪松抱着舒蘭,雙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用足了力道,就是将她真真實實地抱在懷裏,他都覺得在隐隐發顫。她竟然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竟然從那樣足以致死的高度摔下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在往下墜!
兩人抱做一團,唐雪松身法幾變,腳底踏過城牆,借力緩下速度,安穩地落在地上。
可來不及敘舊問好,舒蘭立即擡頭再看城牆,已不見迦烜,只看見龍親王迦逸一副悲憫的面色。
舒蘭喝道:“快去救迦烜!”
“好!”唐雪松自不用吩咐,二話不說就将馬背上的弓箭持在手中,兩人急沖進城門。
重新登上城樓時,守城的章鵬帶了許多士兵過來,喜極而泣的一張面孔,愣是一路都滿面淚水,一張黑黝黝的臉真是哭得愈發難看,開口要說的話更是半個字都聽不清楚。不過舒蘭來不及安撫他,幾步奔上城樓,就見迦逸昂然屹立在前方,瞳眸沉靜如深潭。好在迦烜還算安然無恙被暗衛制在後頭,并沒有要了他的性命。
“真是命大啊。”迦逸看着毫發無損的舒蘭,“可惜,不管你們兩個是死是活,也阻不了我的宏圖大業。”
舒蘭道:“還請龍親王放了迦烜,我會替他做完應盡之事。”
“識時務者為俊傑,這種人我當然喜歡,不過你們即使不想做這俊傑也無妨。”迦逸緩走兩步,看着底下的城磚百姓,“城門依然要關,迦國二皇子的性命還在我手裏,你們也知道壑帝子嗣單薄,就是太子迦烨膝下也只有一位公主,你們可要想清楚了再動手。否則,屆時皇位後繼無人,本王自也當得。”
“龍親王,我和你原該是一路人,我們有共同的仇人,可是你的仇牽扯太多,這些年迦國連年征戰,你既然是迦國皇族,曾經的皇帝,難道就不該為百姓想一想?你這一動,足以牽扯天下,你真的考慮仔細了?”
迦逸坦言,“我要做的是撥亂反正,若不是壑帝野心太大,迦國又怎麽會連年面臨戰亂紛争?壑帝本是臣子,卻殘害兄長、謀算侄兒,奪得帝位,此不仁不義之人,何以為君?如今我以謀奪回,又有何不對?”
“呵,那我倒希望你幹脆直接殺了迦烜。”舒蘭目光一睜,“然後是太子,還有壑帝,就像你說的,只要取了他們的性命,你就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你為什麽不這樣做?能謀得天下的人,暗殺之術想必只會更加得心應手吧。可是你為什麽放棄這樣便捷的法子,非要以兵謀天下呢?顯示你有作為皇帝的資質?還是證明你有不輸壑帝的霸氣野心?”
“你既然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位置,可身為迦國帝王,你卻将無辜百姓牽扯進來,無視我們百姓的心聲,這樣就算坐上了龍椅,你會是一個好皇帝?”
迦逸有些好奇地望着她,“我以前竟不知道你是這樣能言善道的女子。”
“我以前也不知道龍親王是這樣不體恤百姓的皇族子弟。”舒蘭反擊道,“壑帝疑心病重,你每每回京,從不和人交往過密,不就是為了避免牽連他人?何以今時今日卻要叫百姓重受戰火之苦?”
迦逸搖頭,“這就是天下。”
“怎麽不說,這是你沒有本事。”
倥偬間,身後的暗衛突然倒戈相向,一把将迦烜推到了舒蘭的身上,與此同時,唐雪松立即反應過來,一招制住迦逸,電光石火間,局勢瞬息變化。
舒蘭接過迦烜,這次她總算看清這個卧底是誰。
赫連遠!
他竟然會出現在這裏?那剛剛在她背後解開她穴道的人就是他?呵,突厥暗探,到底無所不能到了什麽程度。不過迦國的暗衛也不是用來簡單的角色,前推後擒之間,已經将赫連遠的向上人頭抓在手上。
于是,迦逸成了他們的人質,赫連遠則成了他們的人質。
舒蘭愣了一剎,很快反應過來,她對着迦逸的暗衛們笑道:“呵,眼下局勢很明确了,何必做無謂之争,區區一個護衛的性命,也能和你們主子的性命相比嗎?您說是不是,龍親王?”
而縱使被唐雪松制住,迦逸的面容仍舊淡定沉穩,“在舒門的眼中,想必性命沒有貴重之分,既然是一命抵一命,那哪裏有什麽區別。”
“龍親王之前不是還說識時務者為俊傑麽,迦國暗衛向來只認主子,只要你的性命有一點差錯,他們二話不說就會自己抹了脖子。是以在他們眼中,就是天皇老子都比不得您龍親王的一根毛發,何況不知哪裏冒出來的一個異族人。”
迦逸唇角輕起,直接下令道:“廢了他的胳膊!”
“誰敢!”舒蘭厲喝,一手猝然成爪捏住迦逸的上肢,那姿勢分明是要生生卸了他的關節,“你們誰敢動他,就別怪我對龍親王下狠手!”
暗衛們當即停了手,雙手保持着同樣的姿勢對峙着。
可舒蘭這樣維護着赫連遠,在唐雪松和迦烜的心裏卻隐隐湧上別樣的味道。他們都能猜到,舒蘭假死的這幾個月,多半是同這個男人在一起,如今她又這般關心他,恐怕……
唐雪松本就知道舒蘭對赫連遠情非尋常,且不說當初他成全他們時,舒蘭到底是真的心儀赫連遠,還是顧慮着他的前程,可想着舒蘭一直維護這男子的樣子,唐雪松便相信,舒蘭對赫連遠是有一份很深的情義在的。
至于迦烜,他好像已經習慣了,她的情愛從來不會都發生在自己身上。就算自己的心口再怎麽痛,也不會有所改變。
迦逸見此景淺笑,“如此還敢說你不在乎他?”
“縱使如此,他們若砍他一刀,我就兩刀還在你身上。畢竟他比不得親王的尊貴,想來會比你更扛得住些。”
僵持的局勢,暗衛赫然不動,舒蘭犀利的目光定在迦逸的身上,可明明是身為階下囚的男人,此刻仍舊有着穩如泰山的氣勢,叫誰也不敢妄動。
“以物換物,以人換人,這可算是公平了。”
舒蘭明白了迦逸的意思,垂了垂眼眸,又側目看了看城樓下,才道:“我會為你們準備馬匹,你們下城樓之後,只要從我們眼中消失,追緝就會開始。”她又看了迦烜一眼,“這是我能勸二皇子做出的最大讓步,若是龍親王不肯,那麽他的命我也只好下半輩子再還給他了。”
迦逸看着舒蘭的神情,很是認真,他不清楚赫連遠的身份,自然也就信了舒蘭的話。
“好。”他今天就拿這性命賭一賭舒蘭的信義。
城樓上的呼吸聲似乎蓋過了冰天雪地,舒蘭同唐雪松對了一眼,唐雪松立即心領神會,他揮手讓章鵬與士兵讓出一條路來,暗衛們動作敏捷,紛紛下樓上馬,只有最後一個挾制住赫連遠的幾個暗衛,等在城樓下。
少頃,唐雪松領着迦逸在前,舒蘭、迦烜在後也一并下來,只是一幹士兵被留在了城樓上,暗衛素來謹慎能幹,交換人質的過程做的滴水不漏,就是等到迦逸上馬離去,都有暗衛守在他後頭,以防舒蘭他們偷襲。
“舒蘭,今日一別,下次我定會要了你的項上人頭!”
烈馬上,迦逸持缰放話,不是威脅,只像是一句臨別贈言。
“那我靜候親王大駕。”
舒蘭很守信,在他們的身影沒有消失的一刻,她始終沒有讓章鵬派人去追,既是貴為皇子的迦烜也沒有吭聲,一行人就立在那裏,靜默地看着西陉關的皚皚白雪。
直到迦逸不見身型,舒蘭才道:“二皇子該派人去追了。”
迦烜望着她,事實上她早就将事情都安排好了,只不過是要用他的身份來發個話而已,“章将軍,追緝龍親王迦逸的事情就交由你去辦,通告各地,殺無赦。”
“喲,二皇子好有氣魄啊。”這會同沒事人一樣的赫連遠一邊望着迦逸逃去的方向,一邊踱步上來笑道,“和當初在軍裏的樣子可真是差太多了。”
迦烜瞥他一眼,并不将他放在眼裏。
這場戰争,他或許注定是個敗者,但是唯有珍視的心情,他永遠都不會認輸。
這會最好奇的人就是章鵬了,眼見着舒蘭死而複生,他是有一堆的問題想要問她。她怎麽就死了又活了?那個郝遠當初不知道跑到了哪裏,這會怎麽又出現了?還有那個老實退位的龍親王怎麽就挾持上了二皇子?這到底都是怎麽一回事?
偏偏二皇子的吩咐他不能不聽,就是舒蘭也對他說道:“二皇子都發話了還不快去辦,如果有問起我的,就說只是長得相像,你要記着,在迦國,巾帼将軍已經死了。”
“為什麽?你……”舒蘭明明活着,為什麽還要說自己是個死人?
“服從軍令的意思忘了嗎?”舒蘭打斷道。
對于軍人來說,軍令除了服從,沒有第二項選擇。章鵬撇着嘴,但只一會他就颔首離開了城樓。
這會倒是被冷遇的赫連遠不甘寂寞地又發話道:“喂,別不理我啊,咱們幾個好不容易又聚到一處,怎麽也要一起喝一杯吧。”
“你們想怎麽聚就怎麽聚吧。”舒蘭背對着城樓下的人群,方才上樓時她隐在一幹暗衛之間,并未露面。說到底,她在迦國是已死之人,露面說不準就有性命之憂。少頃,她對唐雪松問道,但目光卻不敢與他直視,“不過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該鎮守在大原城麽?”
唐雪松動了動唇,其實他是得知舒蘭已暗中回到了迦國,所以他千裏單騎趕回來就是為了見她一面。這些時日,他明明知道她活着,明明知道她就在赫連遠的身邊,可是他不能去找她,不能去見她,就連打聽她的消息都是件很艱難的事情。
他只能瘋魔地留意着突厥的每一個消息,然後得到的就是突厥十王子大婚的婚訊。也是這個消息讓他知道,郝遠是突厥的十王子,而舒蘭就像他們重遇時那般,一直都在他的身邊,并且成為了他的妻子。
雖然他至今不知道舒蘭為什麽要詐死離開,可是從小到大,他沒有一次是不如她的意的。
于是唐雪松說出來的話,多半都将他自己的心思給瞥得一幹二淨。
“只是正巧回來。”
“是麽,那我運氣還真是好,要不是你正巧趕回來,我大概就要命隕西陉關了。”舒蘭淺笑,又對着其他人道,“我不宜在大夥面前露面,就先回去了。”
話是這樣說,可她也知道有些事不得不處理清楚。赫連遠會追到這裏來,已經叫她無比意外,米拉答應她會看好赫連遠,何況突厥自家的國事應該就夠他忙的了,她沒想到他還能抽身出來。
只是沒想到,這次攔住她的不是赫連遠,而是迦烜。
脫離了過往只會倔強的神情,這張經歷了許多的面孔,叫舒蘭看得熟悉又陌生。
“我們談一談,就我們四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