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興平元年三月,征西将軍馬騰入長安朝見皇帝,駐軍灞橋之上,因與占據長安的李傕言語不和,兩軍相持數日不曾和解。

鎮西将軍韓遂聞之趕往長安勸和,只一日光景便調動他帶來的西涼兵馬和馬騰一起進攻長安,兩軍大戰與長安以西五十裏的長平觀,大敗,歸西涼。

涼州位于大漢和羌人的邊界地區,通一線于廣漠,控五郡之咽喉,千百年來各族混雜,民風極其彪悍。

自古隴右鐵騎橫行天下,再加上潼關之險,馬騰韓遂回到涼州,即便郭汜李傕心裏再窩火也絕對拿他們沒有辦法。

權傾朝野的董卓董太師出自涼州,如今雖然已經伏誅,但是李傕郭汜手下掌握的依舊是涼州兵馬,他們二人如今雖然占據了長安,卻并沒有将那些兵馬完全掌控在手中,軍心不穩,追去西涼無異于自找死路。

大漢自高祖開國到武帝開疆,數百年的時間,北方匈奴不敢輕易南下,南方蠻族不敢随意叛亂,連西域也都納入大漢的疆土之中,歷經十幾位君主的強大王朝,在對待周邊的外族時從來不知道文雅為何物。

涼州的羌人生性好鬥,非常擅長騎射和突襲,在戰場上極為兇殘,有這樣的鄰居在,西涼的漢人也更加彪悍,他們出自西涼,自然更清楚西涼的兵馬是什麽模樣。

他們如今在長安橫行無忌,甚至将馬騰和韓遂打回了西涼,但是卻不敢真的以為他們比那二人強了。

馬騰和韓遂帶來的兵馬并不多,他們能打勝仗,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人多,十餘萬兵馬,即便全是烏合之衆也夠了。

正是因為手中精兵不多,馬騰和韓遂才能輕易脫身回到西涼,他們坐擁十餘萬兵馬,卻只能在城頭眼睜睜看着。

不能追,也不敢追。

西涼,姑臧城,雖然冬天已經過去,這裏也還是白茫茫一片,冰雪覆蓋,冷肅嚴寒。

大雪已經下了好多天,自兩位将軍率軍從長安歸來,西涼各族氣氛都緊繃了起來,他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卻也知道不可能安穩下去了。

涼州這地方,什麽時候真正安穩過?

長安那一場大戰,說到底是西涼內部的兩方之争,将軍府中,馬騰和韓遂坐在房中看着外面的大雪,一身淩冽煞氣幾乎凝成實質。

韓遂眉頭緊皺,想着已經許多天沒有消息的結義兄弟,心中總有些不祥的預感,“如今大雪封路,少良帶着妻兒,耽擱些時日也不是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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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高大的西北漢子低聲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安慰旁人還是安慰自己,再次嘆了一口氣後将目光從外面收了回來。

馬騰端起酒碗将裏面的烈酒一飲而盡,然後重重砸在桌案之上,粗犷的眉眼間滿是狠戾,卻又生生壓了下去,“孟起已經帶兵去接應了,李傕那厮再不講情面,總不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下手。”

只要那兩人還要些顏面,就別幹出遷怒于無辜之人的事情,簡直丢他們涼州人的臉!

馬騰勉強回了這麽一句,有些暴躁的将空了的酒壇子扔到一邊兒,心裏沒有絲毫放松,他們已經退回西涼一月有餘,少良依舊沒有音訊傳回來,只怕已經兇多吉少了。

在沒有确切消息之前,他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援兵身上了,孟起年紀雖小,能力卻不俗,十幾歲便能随自己征戰且以軍功在軍中站穩腳跟,應該不會在郭汜李傕手裏吃虧。

而且,少良出身吳郡陸氏,李傕知道他的身份,又怎麽敢直接下殺手?

氣氛一時間更加沉悶,馬騰和韓遂陰着臉看着外面的大雪,只希望李傕那厮看在江東陸氏的面子上出手有些顧忌。

因為陸偃的緣故,這兩位将軍對江東的世族都沒有什麽好感,但是現在這種狀況,也只能寄希望于十幾年不曾歸家遠走西涼的陸偃陸少良對陸家來說足夠重要,李傕和郭汜的腦子也足夠清醒。

可是,能在董卓伏誅之後不思悔過,占領長安後再次掀起腥風血雨的人,怒氣上頭的時候真的會想那麽多嗎?

漢室不幸,皇綱失統,國家多難,社稷多災。

桓帝在位時,宦官外戚交替專權,士大夫對宦官亂政不滿,随後與其發生黨争,先後兩次大亂,皆是宦官以“黨人”罪名禁锢士人終身而告終。

兩次黨锢之禍後,朝中依舊是宦官外戚争權,天下更是民不聊生。

朝廷腐敗,邊疆戰事不斷,國力日漸疲弱,大難之年又逢天災,光和七年,天下大旱,百姓顆粒無收朝廷卻賦稅不減,走投無路之下,在困苦中掙紮了多年的百姓紛紛揭竿而起,向着各地官邸發出了猛烈的攻擊。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這些作亂的百姓頭紮黃巾,在巨鹿人張角的號令下對大漢朝廷起了巨大的沖擊。

武帝設大漢十三州,每州設刺史,為的就是不讓州郡專權,然而靈帝為了平亂,又設了州牧之位掌一州軍政大權,徹底将各州的大權送了出去。

黃巾軍四起,各州之間名義上為清剿賊寇,實際上卻是在相互吞并擴張勢力,這個時候設立州牧,無異于飲鸩止渴。

身為大漢的皇帝,靈帝親手将祖宗傳下來的江山撕的四分五裂,大漢之名雖存,經過桓靈二帝之後,漢室卻已經名存實亡了。

靈帝駕崩後少帝繼位,大将軍何進與宮中宦官水火不容,董卓趁亂進京,挾持天子夜宿皇宮,朝中沒有一人能制得住董卓,只能任由他嚣張作亂。

董太師自己兵強馬壯毫無顧忌,嚣張到當朝中諸臣為豬狗,自大張狂殺人只看心情,很快将朝中上下得罪了一個遍兒,這時,關中群雄紛紛舉兵讨董,推袁紹為盟主,以長沙太守孫堅為先鋒,與董卓會戰汜水關。

聯軍氣勢洶洶,逼的董卓帶着獻帝遷都長安,随後焚毀王都洛陽,致使洛陽方圓兩百餘裏荒蕪人煙,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酸棗聯盟雖成,聯盟之中卻各有心思,沒有人敢正面對上董卓身邊精銳的西涼軍,他們名義上為讨伐董卓,實際上卻是各懷鬼胎,想要伺機壯大自己的力量罷了。

沒過多久,聯軍之中就起了沖突,因為讨董而聚起來的盟軍就此解散,但是董卓卻在長安被呂布殺死,自此,天下徹底陷入了動亂之中。

酸棗聯盟中不滿那些人行徑的曹操在陳留起兵,獨自引兵西進,在董卓伏誅後于東郡大敗于毒、白繞等族,然後以東郡太守的官位發展自己的勢力。

天下那麽多有志之士,不會只有他一人真正想要平亂,曹孟德一腔熱血,即便屢次失敗也不曾放棄,終于還是在這大亂之世有了一席之地。

初平二年,青州兖州的黃巾軍死灰複燃,濟北相鮑信迎曹操出任兖州牧合力抵抗黃巾,曹操設奇伏,晝夜會戰收編黃巾精銳,組成了近三十萬人馬的青州軍。

兖州,寒冷的冬天已經過去,窩了一冬的軍隊随着天氣的暖和也活了過來,昌邑城中,大軍即将出發前往匡亭,如今正做着最後的準備。

重兵把守的庭院中燭火閃爍,荀彧與戲志才在書房中對着成摞的竹簡,重要的事情已經送往主公身邊,剩下的這些也不急這一時,荀彧起身将燈花剪掉,拿了一件外衣給旁邊人披上,“天色已晚,夜裏寒涼,志才過幾日還要随主公征戰,更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容貌極為出色的青年一襲青衫風流,出身世家的荀文若周身帶着獨有的矜貴,淡淡的清香自他身上傳來,醒神又不會令人難受,眉目清潤的樣子讓人心中生不出半點不耐。

戲志才沒有擡頭,将手中竹簡看完之後才攏緊了衣服笑道,“文若在主公面前将忠誇的太狠,萬一哪裏出了岔子,豈不是對不起文若的誇贊?”

他們二人同出自颍川,乃是自小的交情,在外人面前關系親厚,私下裏的相處更是随性。

“你什麽時候也學會奉孝那一套了?”通體清貴的青年笑罵了一聲,将放在外面的外衣披上然後才回頭繼續說道,“這些事情明日再處理,你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戲志才揉了揉眉心,起身将人送到門外,待人走遠了之後才捂唇咳了兩聲,他這身體,的确經不起折騰了。

可是如今主公內憂加外患,沒有時間留給他好好靜養,戲志才嘆了一口氣,轉身準備收了竹簡離開這裏。

從門口到書案一共只有幾步的路程,然而,就這一點距離,這人愣是沒有走過去,不是他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而是一個身影忽然出現在頭頂上方,直直的朝着他砸了下去。

重兵把守的宅邸,本不該出現這種意外,但是偏偏,意外還是出現了。

從天而降直接将人砸暈過去的少年人臉上帶着些病氣,撐着旁邊的書案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如果不是心裏還留着一口心氣,只怕他現在已經暈了過去。

看身形不過十幾歲模樣的小少年捂着腦袋,臉上帶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紅,腦子裏更是一片漿糊,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只能靠在書案上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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