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纏綿情誼(8)
天氣驟然冷了下來, 似乎一下就越過了秋天,奔入了冬天的懷抱, 前一天路上還是穿着短袖短褲的行人, 第二天就換上長袖長褲和外套,街頭淫雨靡靡, 寒氣入骨。
顏許嘆了口氣, 打着一把傘——他剛剛從菜市場回來,最近景其琛實在是太忙了, 雖然顏許不知道他在忙什麽,不過潛意識裏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他現在還控制不好自己的能力,也無法查究本源, 對景其琛最好的幫助就是不要湊過去添麻煩。
“粑粑!”顏許一打開門, 守在門口的蛋蛋和小墩兒就撲了上來, 顏許把提着菜的籃子放在地上,有些吃力的把兩個孩子抱起來, 他們長得太快了,體重也跟着身高一起長。
“晚上吃什麽呀!”蛋蛋看向籃子。
顏許揉了揉蛋蛋和小墩兒的頭, 把兩個孩子放下, 關上門之後一邊向廚房走一邊說:“今天吃冒菜,好不好?”
蛋蛋和小墩兒互相看了一眼, 似乎能看到對方肚子裏的蠶蟲,湊在一起歡呼了一聲。
“粑粑呀,媽媽今晚還是不回來嗎?”蛋蛋這時候才想起景其琛, 他咬着下唇,一副經過很是糾結的內心鬥争後的樣子說,“那我們等等媽媽吧,等媽媽回來一起吃。”
小墩兒也附和道:“對!等爸爸!”
小墩兒現在叫的越來越順口了,他是真的把景其琛當爸爸,而且家裏的稱呼都是亂的。蛋蛋把顏許叫粑粑,小墩兒把顏許叫媽媽。總之兩個孩子反着來,竟然也沒起過争執。
顏許笑着安慰兩個孩子:“今晚他有事情,我們自己吃,等他忙完了,就能帶蛋蛋和小墩兒一起玩了。”
兩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約都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顏許的話,畢竟從一個星期前開始,顏許就是這麽對他們說的了。
顏許嘆了口氣:“你們乖,粑粑帶你們去吃好吃的,帶你們去游樂園玩,好不好?”
但是這些似乎都不能收買這兩個孩子。
家庭大約就是這樣,孩子也是這樣,很難揣度。
不過顏許總算是将兩個孩子哄好了,并且承諾等景其琛不忙了之後就一家四口人去游樂園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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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景其琛那邊的事,顏許沒有刻意問過景其琛,有時候打電話或是發短信,都是為了确認對方現在的處境是否安全。
顏許很清楚一點,就是如果景其琛沒有把握,他不可能什麽都不交代就出去。景其琛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至少在顏許的眼裏,景其琛不說是十全十美,那也是十全九美的,所謂情人眼裏出西施,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而另一邊的景其琛可不像顏許想的那麽輕松,他現在坐在會議室裏,他的手下是第一次這麽大規模的招齊了。除了手裏最強的颙、當康、螭魅、蠱雕之外,另外一些戰鬥力稍強的小隊隊長這次都到齊了。
他們互相臉上的表情都很震驚,因為他們明白,如非大事,是不可能把他們全部招齊的。
霍忖第一個說話,他看起來年紀很小,十六七歲的樣子,但是白白胖胖,十分富态,面上看起來喜氣洋洋,只是他說話的語氣并不是這樣:“老大既然讓我們來,肯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是我們四個加起來都解決不了的事。人類那邊肯定不會這麽快談崩,那就應該是我們妖怪自己的事。”
常致賀沒說話,他現在腦海中都還有那天顏許騎在他背上的記憶,那種力量充斥着身體每一寸骨頭的感覺,是他這幾百年來覺得最爽的一次,自從天地間靈力開始消退,他就再也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他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開戰,想和讓顏許再次騎在他的背上,雖然這樣想有點丢臉。但是與力量相比,丢臉實在也是件無所謂的事。
就連在夢裏,常致賀都一直記得那種滋味,那種血液在身體內部沸騰的暢快感覺。
大約等了半個鐘頭,景其琛才姍姍來遲——他最近幾天實在是忙的腳不沾地,不僅要和人類那邊打交道,還得和九嬰那邊商量好時間,制定對策。
然後等景其琛踏進會議室,整個會議室從剛剛的人聲鼎沸忽然變得鴉雀無聲,地上落根針都聽得見。衆妖的眼神跟随着景其琛——這是他們的老大,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服從的對象。
“梼杌來了。”景其琛的第一句話就砸下了這麽大一塊巨石,幾乎把會議室砸的搖搖欲墜。
姜雲吓了一跳,她的本體是螭魅,是景其琛手底下四大妖怪中最弱的,但是即便如此,她卻是這裏頭最陰狠狡詐的,自從國內不能殺人了之後,她就跑去國外當了一段時間的士兵,把自己僞裝成男人,幹得風生水起,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一個合法殺人的途徑:“不會吧,那可是兇獸的祖宗。”
姜雲長得非常柔媚,這是她的種族帶給她的優勢。她有一雙上挑的桃花眼,豐乳肥臀,楊柳細腰,走起路來袅袅娜娜,既有古典美人的風韻,又有現代女性的熱情。只要她一個眼神,無數男人就要跪到在她的石榴裙下。
無論國內國外,她看中的獵物從未失過手。
這句話顯然是很多妖怪放在心裏的話,他們不敢說出來,因為一說出來,似乎就更為恐懼。
不過姜雲顯然不是因為恐懼,她躍躍欲試,恨不得現在就跑上戰場:“梼杌又怎麽樣?被封印了這麽多年,難道還能跟我單打獨鬥?我們四個聯手,打不過一個才剛剛掙脫鎮壓的梼杌?”
“四大兇獸的年代早就過去了,現在已經不是他們稱王稱霸,雄踞一方的幾千萬年前了。”姜雲從未失過手,也從未受過傷,她的一生都在追求殺人或是殺妖的快感——直到遇見了景其琛。
景其琛制住了她,也讓她以靈魂起誓,不殺這片土地上任何一個好人,或是任何一個好妖怪。
姜雲雖然臣服于景其琛,但性格并沒有任何變化。
嚴格來說,她才是景其琛手下最大的殺器。
因為她不知道什麽是畏懼,也不怕死。每一場戰鬥,姜雲都是報着不會活着回去的決心。
姜雲的反而激勵了不少妖怪,妖怪們和人的區別在于,他們骨子裏就是好戰的,厮殺和鮮血的腥臭味道一直萦繞在他們的腦海裏,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麽才能酣暢淋漓的幹一架。
“打就是了。”當康霍忖第一個附和,“你們誰怕死的,現在就出去。”
即便是想要退出去的妖怪,聽見當康這句話,動也不敢動。誰知道現在退出去的人之後會是什麽樣的下場?
景其琛當年,可并不是個仁慈的老大。
只是在人類世界中待得久了,才變成了現在這副道貌岸然的模樣。
當年對付他們的時候,手段之殘忍,簡直令人發指。
“你們自己分好對,現在能确定的消息是,我們會和九嬰那邊的妖怪合作,人類也會給我提供一支後勤小隊,大約是一千人,這是人類能拿出來的極限了。九嬰那邊有四千妖怪,我們有三千。”景其琛目光尖銳,掃向坐在這裏的每一只妖怪:“臨陣脫逃的,全都得死。”
景其琛知道,他必須守住,也只能守住。
就算不是為了人類世界,為了這片土地,也要為了顏許,為了蛋蛋,為了小墩兒。
即便代價是和梼杌同歸于盡,也只能走在前頭,沒有後退的餘地。
一滴水落到了顏許的頭上,他擡頭看着天花板,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陰冷而潮濕的天氣令顏許心不在焉。蛋蛋和小墩兒去了二單元的婆婆家玩耍,那家裏有好幾個孩子。婆婆也是個好妖怪,之前景其琛也跟婆婆打過招呼。顏許倒是不擔心。
顏許的脖子有點涼,他感覺有什麽冰涼涼的東西擦過了自己的後頸。
一種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這時候他才記起來,景其琛給自己的那個錦囊被自己收在了床頭櫃上,今天起床穿衣服的時候完了戴。
“什麽東西?”顏許握住自己手裏的掃帚,他的神經高度緊張,這個時候他已經意識到了危險的到來。
沒有人回應,室內靜悄悄地,安靜的有些詭異。
突然!
顏許猛地一擡頭,就在天花板的左上角,有一個人四肢都抓着天花板,皮膚蒼白泛青,臉上毫無血色,眼睛卻奇大。他的舌頭很長,現在露在外邊的就至少有三米長,在空中繞了個打圈子,舌尖才虛虛湊到了顏許的後勁。
顏許鎮定道:“你是什麽東西?為什麽來找我?”
那人僵硬地扭了扭脖子,像是一個提線木偶一樣沒有靈魂,但是說出來的話又十分流暢:“我來帶你走。”
就在這人話剛落音之後,顏許忽然渾身僵硬,就和那個人一樣。
他忽然想到,有些動物的舌頭上就帶着毒液,他用毒液來麻痹自己,證明他并沒有足夠的信心可以打敗自己。
顏許才剛剛分析完,就失去了意識。
等顏許悠悠轉醒,映入眼簾的是巨大的黑色鐵欄杆,他被關在了一個籠子裏,周圍點着火把,十分昏暗,勉強可以看見籠子外頭是個巨大的房間,沒有任何裝飾,地也是普通的土地,周圍還有不少蚊蟲。
這是有人抓了他,顏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不是個傻子,知道自己現在處境。
現在只能先按兵不動,摸清楚現在的狀況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不過奇怪的是,周圍并沒有人守着,好像抓住他的人并沒打算和他會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顏許現在沒有時間概念,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醒的,也不知道現在是哪一天,外頭的是白天還是晚上。一無所知。
他困了就睡,饑餓與缺水令他幾乎奄奄一息,只能盡可能的休息,讓自己不要耗費太大體力,争取活下來的希望。
終于,顏許耳邊響起了開門的聲音。
進來的是個很高大的男人,大約有兩米多高,虎背熊腰,但是看不清臉,不過顏許還是能敏銳的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的血腥氣味。
“你就是那只鳳凰的情人?”這人的聲音和體格一樣粗犷,就像是喉嚨裏有砂子似的,十分嘶啞。
顏許沒說話。
那人也不在意:“你說,我要是當着那只鳳凰的面捏斷你的脖子,那只鳳凰會怎麽樣?”
顏許冷笑:“你大可以試試。”
“真有骨氣。”那人一聲大笑,“我還以為人類都是軟骨頭。”
顏許一點也不害怕,他的腦子裏轉過很多東西,既然現在逃脫無望,就要從對方的嘴裏問出一些東西:“你抓我有什麽用,鳳凰是瑞獸,長生不老,死了也能浴火重生。我區區一個凡人,難道鳳凰還真能愛上我?”
“他們可不是這麽說的。”男人似乎并沒有相信顏許的話,他蹲在籠子外頭,像是打量一個玩具一樣打量着景其琛,“你看起來也不怎麽樣,硬邦邦的,睡起來還不如女人舒服。”
“我以前有過一個女人。”男人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我剛抓住她的時候,她只知道哭,罵我,累了就睡,醒了又罵我。”
“後來,她就成了我的女人。不過人類嘛,我想了不少法子,她還是得變老,還是得死,讓她入魔。她又不願意,她老得太快了,我就把她吃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找人類了,太麻煩。不過……我後來又找到了把人變成妖怪的方法,雖然也很麻煩。”
顏許問道:“她和你在一起多長時間?”
估計沒想到顏許會主動問自己這些話,男人愣了愣:“忘了,幾年?十幾年?哎,我又沒什麽時間觀念,彈指一瞬,她就老了。”
“既然你這樣對那個女人,你怎麽知道鳳凰不會這麽對我呢?對他來說,我就是可有可無的一個弱小的人類而已。”顏許一邊說一邊在腦內構思之後應該說什麽。
男人點點頭:“你确實很弱小,我派出最弱的一個妖怪,都能不費吹灰之力的把你抓來。”
顏許:“……”
“不過,你是那只鳳凰的人,鳳凰不是很護食嗎?”男人說道,“我也不需要他對你有多深的感情,只要你的死能激怒他就行了。”
竟然不是威脅,而是激怒?
男人看着顏許的表情,知道顏許想問什麽,可能在他眼裏顏許已經是個死人了,死人不會洩露任何秘密:“像是鳳凰這樣的神獸,怎麽可能沒有制約,只不過他在幾千萬年前就封印了自己的大半法力,我想和他打一場,就必須讓他自己解開封印,不然豈不是太無趣了?”
顏許擡頭:“什麽意思?”
“如果鳳凰解開封印,方圓百裏一切人類和無法抵抗的妖怪,都會死。”男人伸出指頭戳了戳顏許的肩膀,顏許瞬間被戳到了地上。
男人收回手,驚嘆于顏許的弱小,似乎很不能理解鳳凰千挑萬選,竟然選了這麽個廢物。
顏許的肩膀此時傳來劇痛,一種骨頭碎裂以後,還被人用自己的骨頭砸爛肉的疼痛,他咬緊牙根,腦子裏全是景其琛和蛋蛋還有小墩兒的臉。
他還不能倒下,至少現在不能。
“你打算把我帶到鳳凰面前?”顏許艱難地單手支撐自己坐了起來,他不想趴在地上和這個妖怪說話。
男人嘆了口氣:“也要看你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說完這句話,男人站了起來,他身材龐大,站起來的動靜就讓顏許感覺到了大地的顫動。他一步步地向外走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再給顏許。
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害怕自己死得太早,不能堅持到帶到景其琛面前然後激怒他。所以還是派了小妖怪來給顏許送飯送水,這個小妖怪就是之前把顏許帶過來的長舌妖。
每天長舌妖都在固定的時間過來,不過他面色僵硬,從不回答顏許的話。不過顏許锲而不舍。
明明顏許是個不怎麽會說話交際的人,竟然就這麽活生生地憋了出來。
“今天又是這些啊?”顏許看着一盤子的蔬菜——都是生的,不僅沒有過水,有些蔬菜上還沾着泥土,他已經連續吃了不知道多少頓了,他一邊觀察着長舌妖的表情,一邊抱怨,“連點肉都沒有,就算對待俘虜,也不能用這種方式啊,不然我要是餓死了怎麽辦?營養不良怎麽辦?你們的計劃不就落空了嗎?”
“我說,你為什麽要在這裏給那個妖怪賣命啊?我看你挺有本事的啊,為什麽不選擇自立門戶,一個人自由自在的不好嗎?”顏許一直都在念叨。
終于,就這麽連續念叨了無數次,顏許的嗓子都說幹了之後,長舌妖總算說了他見到顏許後的第一句話,雖然只有兩個字:“閉嘴。”
這是一種很生澀的聲音,就像是已經很多年沒有說過話,聲帶已經嚴重受損的感覺。
顏許眼睛一亮:“你有親人嗎?有朋友嗎?愛人呢?你一向一個人獨來獨往嗎?這樣的日子你習慣嗎?”
顏許也是頭一次知道自己能說這麽多口水話,車轱辘話。
說得多了,長舌妖也就忍受不住了,他看着顏許,但是似乎沒把顏許當做活着的生物:“你……人類……閉嘴……煩。”
“你要是和我聊天,我保證不會再這麽煩你了。”顏許信誓旦旦地說。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五次之後,長舌妖終于妥協了。
“我叫……闵榮……”長舌頭對顏許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他恍惚道,“我是……人……以前是……人。”
顏許一瞬間失聲,不寒而栗。
“他們……把我變成了……妖……”長舌妖面無表情,但是顏許竟然透過昏暗的火光,看見了長舌妖眼角的淚珠。
“我……想死……”
長舌妖說着這些話,可是他臉上的皮似乎不能讓他做出任何表情。
或許是長舌妖的眼角的淚珠,或許是顏許的對自己或許也會被改造成妖怪的恐懼感,顏許問道:“他們怎麽把你變成妖怪的。”
長舌妖環顧四周,似乎也在害怕被監視,不過他發現還算安全,才終于說:“他們……挖了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給我按上了妖怪的……還……砍斷了我的舌頭……把妖怪的舌頭縫在我的舌根上……”
大概是因為很久沒有見到人類了,長舌妖發現沒有威脅之後,終于對顏許放松了警惕:“我……是鄭州人……家在獅頭村……我們家有十多畝地……在村裏有小洋房……我姐姐在讀碩士……”
他似乎在像顏許講述自己作為人類時候的背景,在向顏許證明他曾經也是個人:“我……還有輛摩托……在村裏和鎮裏送貨……我以前……不是壞人……”
長舌妖這麽僵硬地說着,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可眼淚就那麽一直往下流,像是止不住的水龍頭一樣。
這是個可憐的受害者……
顏許知道,他必須逃出去,不然自己就算不死,也會成為下一個。
而且像長舌妖這樣從人變成妖怪的,應該不在少數。
或許這些妖怪,并不是想要這片土地,他們要的,應該是這片土地上的人類。
只要有人類,只有他們能一直掌握這種把人變成妖怪的技術,就能源源不斷的産出新的妖怪。妖怪的數量會越來越多,很快……他們就能占領不止一個國家。
而景其琛,一定還不知道這一點,自己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告訴景其琛,一定要把這些可憐的妖怪帶走……清清白白的人類,不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
顏許伸出手,穿過了鐵籠子,長舌妖沒有躲避,顏許的手握上長舌妖的手,他輕聲說:“幫我逃出去,我帶你一起走。”
長舌妖看着顏許的眼睛,他沒動,也沒說話,似乎在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