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宴中(七)
這劑定心丸來的真是及時!
纖長秀美的手指輕輕的搖了搖酒鐏,其中清澈如淚的美酒正環繞着杯壁舞出一道道好看的弧線。玄都那俊朗的面龐下浮出了一絲竊笑,随後與衆人間的交往,都自如了許多。
而人群一旁,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酒至半酣的老侯爺,扯開外袍錦帶,摟着席畔燈盞,正熱絡交談,引得衆人忍俊不禁。
“老兄,沒想到你有一段這麽悲戚的過往啊。說起來我們真是同命相連,苦命的人啊……”
老侯爺說着,狀似悲痛的一仰首飲着杯中酒,而正引至一半,又突然停下來,深情的望着燈盞說:
“弟弟不該一人獨飲的,有錯有錯,來,大哥您也來嘗嘗,一醉解千愁啊。”老侯爺一邊絮叨着自責,一邊把酒鐏中的餘酒往燈盞中傾倒。待到一旁的苑将軍看到并一個閃身沖上去阻攔已經來不及了,烈酒讓火焰騰空而起,幾乎燎到了老侯爺的胡子和眉毛。衆人這才驚吓着,上前查探老侯爺是否受傷,而這老頭還徑自呢喃着:
“老兄你最近是上火了嗎?”
“爹,你別鬧了,那位大哥想一個人靜靜,我們去找別人玩好不好?”苑飛耐心的哄勸着,一邊作勢抱住了父親的腰肢。老侯爺愣愣的看了看“那位大哥”,又看了看苑将軍,有些委屈的說,“好吧,我想去噓噓。”
“我帶你去。”
“不要,”老侯爺大力的推開自己的兒子,然後身軀筆直的走向茅房方向,随後還回頭狡黠的威脅着,“你不許跟着我,我一個人可以的。”
苑飛只得無奈的嘆息着,望着父親的不曉得正常還是不正常的步伐走向回廊盡頭。
老侯爺如廁完畢後,返回的路上見到了在廊畔花池裏賞花的太子玄都,不禁興奮地打着招呼:
“老弟,你怎麽在這兒啊?”
玄都回身慢慢走向老侯爺的方向,淡淡的說:“因為我怕您回不去席上啊。”
“怎麽會?我清醒着吶,完全可以一個人回去的。”老侯爺說着驕傲的一拍胸脯。
玄都的鳳眸微轉,眉梢輕挑,随着言語漸緩而恭謙垂下,更加上那緊繃的下颚和微揚的唇角,真讓老侯爺想起了當年那人的影子。果然,這才是陳王的後人,天生的政客,機敏、警惕、冷靜又果斷,眼眸中流淌出的,竟仿若是欲愚弄獵人的狐貍一般的狡黠。他一步一句,最後走至老侯爺身前時,直接屈膝而拜,深行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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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玄都現在回不去家了,侯爺您可否幫我回家?”
老侯爺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禮吓了一跳,然後連忙收起了僞裝,伸手将太子攙起。
“老夫不敢當啊!唉…”
“玄都本不欲将您卷入此事中,可如今形勢您也見到了,吳儀狼子野心,倘若今日夜宴我不能全身而退,我大陳子民必将受兵戈之苦啊!”
“我老了,早沒了當年同□□起事時那般的氣魄。不瞞殿下,幾年前我就發現了吳儀的異動,可惜我早已告老,無法阻止,便只能裝作糊塗乞求混過一劫。可人算不如天算,到底還是被殿下慧眼看穿了我的把戲。”
“宮闱已亂,父王崩殂。此相府內,玄都可信的,除了您就再無他人了。”
“王上他……唉!”老侯爺忿恨的嘆了口氣,“老臣無能啊!愧對□□!”
玄都見老侯爺悲戚甚重,不敢打擾,唯有靜候。
“殿下,老臣願那這土埋半截的老命,助你平安離去。只不過,此計難保萬全…”
玄都立刻附耳上前,聽老侯爺詳細道來。
“你怎麽有…?”玄都望着侯爺手中兵符,難忍訝異之色。
“從自家小子身上摸個一樣兩樣東西,不算什麽的。”
兵符,還有裝作糊塗,細細回想起來,玄都不得不承認,姜還是老的辣。嗣文候早就算準了會有今夜之事,所以所謂的急中生智、救人于危難其實不如說,是老侯爺在靜候,看看陳王的繼承者到底有沒有那份睿智膽略和禮賢下士,看看他玄都,夠不夠擔起這個陳國!
在老侯爺帶着玄都和流雲大搖大擺的走向府外的包圍時,最初禁軍還在疑惑,并嚴格執行軍令将三人抓了起來。但是當老侯爺掏出兵符,且一改往日糊塗之狀,器宇軒昂,一頭華發而肩背繃直,言語間缜密清晰則令黃将軍肅然起敬。這是禁軍第一任将軍,也是左将軍苑飛之父,他編造了一個邏輯合理的謊言,使得黃将軍信服,并釋放了玄都與流雲。二人不敢多做停留,剛脫開身,便急急朝王宮方向行去。
與此同時,狡詐的吳儀在聞聽手下回報,刺殺三皇子失敗,三皇子不知所蹤後,又發現太子不明原因離席,才發現大事不妙,忙命苑飛親去會合黃将軍,圍捉太子二人。
太子與流雲還未逃出多遠,便聽聞後有追兵趕來。二人心道不好,此劫難逃,流雲請命前去與追兵周旋,拖延時間,而請太子盡快前行與援軍會合。可當流雲殉職身死,太子玄都在奮力奔逃至精疲力竭之時,卻仍未見援兵,最後太子只能束手就擒。
當他合上雙眸時,回想種種,心內暗嘆:
“不可能是施鴻,是李如!所以根本沒有援軍,我輕信他人,敗逃亦是理所應當。”
與此同時,“罪魁禍首”李如正拖着幾處深淺不一的劍傷,拼盡全力的逃回相府,尋找他最後的希望,也就是藏匿着的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