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田螺姑娘
江美麗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花了五百塊錢的住院費,住的江謠彈盡糧絕,口袋裏摸不出一個子兒了。
他跟四毛合計了一下,決定把江美麗接回家養。
後續,江謠又請了幾天假,專門來解決江美麗的吃喝拉撒問題。
江美麗中風癱瘓之後,話也不會說,腦子也不太好使,總是斜着眼兒看着江謠。
江謠和江美麗的關系并不好,他合理懷疑江美麗提防着自己弑母奪財。
江美麗對着自己的財政情況沒點兒逼數——也不想想他們家一窮二白的,有弑母的基礎嗎?
江美麗被他安置在家裏休息了一天,江謠給弟弟喂了奶水,收拾了書包,往兩條街外的片區衛生所走去。
走到樓下的時候,他又在垃圾堆邊上看到了小辭。
衣服比起前幾天更髒,上面還有雨水和泥漿,畫的跟幅地圖一樣。
小辭那天被他扔下樓一直沒走,徘徊在他們樓下,餓了就撿一點房東倒了的剩菜吃,困了就在對面建房子堆起來的水泥洞裏面睡一覺。
他看到江謠,就跟狗看見人似的,龇牙咧嘴,惡狠狠地盯着他。
江謠嗤笑一聲,從地上撿起一個小石頭,用力的朝着小辭扔過去。
沒打到小辭,但他還是慘叫一聲,抱着腦袋,邁着小短腿跑走了。
“操.你媽的,我還怕你?”他朝着小辭飛快跑走的地方警告:“別他媽讓我在看見你!不然我報警把你抓起來。”
江謠收回視線,前邊兩個房東家的小孩瑟縮地看着他。
“看屁啊,老子連你們一起打。”
Advertisement
那兩小孩吓得臉色一白,猛地就把大門關上了。
衛生所的所長兒子是他哥們老胡,兩人穿同一條開裆褲長大,在胡同巷子裏做小霸王。
江謠當最壞的,老胡當第二壞的,成了他家附近三條街小孩最怕的王八蛋。
聽聞江美麗的事件後,老胡撒了一把男兒淚,江謠一踏進衛生所,老胡就拽着他的手,邊哭邊說:“同志,天降大任于斯人……”
江謠甩開他的手:“滾。”
老胡樂呵一聲:“你心情不好啊?”
江謠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一次性水杯,拔了開水塞子給自己倒了杯水。
“看出來了還不快滾。我讓你給我準備的藥呢?”
衛生所是個中西合并的“懷興”建築,上面是老杭州的屋檐瓦片,下面是瓷磚白牆,用的是一小格一小格的綠白交叉的瓷磚,很廉價。
進門就是窗口,拐彎處是輸液室。
老胡坐在窗口裏面幫他爸看家,順便從抽屜裏翻出了兩包中藥,扔到江謠手裏:“在衛生所煎呗,我不收你的煎藥費。”
江謠喝完水,懶得理他:“走了。”
老胡趴在櫃臺前:“你媽不是還抱了一個小孩兒嗎,他人呢?”
江謠腳步頓了一下。
老胡說:“上回江阿姨帶他來我們這兒打過疫苗。”
江謠回頭看着他:“四毛找你來當說客的?”
老胡扔了一顆水果糖給他,葡萄味兒的:“沒,看他挺可憐的,要不然把他送到警察局去?”
江謠:“你愛心多,你去送,我沒空。順便一提,這狗崽子是個橡皮糖,你小心他黏上你,撕都撕不下來。”
江謠深有體會,這位小辭是個狠角色,不怕他是塊狗皮膏藥,怕他是塊長得好看又會拍馬屁的狗皮膏藥。
小小年紀心機重的一比,一到他們家就搶占了江謠一家之主的地位,成了家裏僅次于江美麗待遇第二好的人。
江美麗睡床,小辭就睡在她身邊,這待遇連江諺都沒有,全靠這小辭溜須拍馬捶肩敲背得來的寵愛。
放到宮鬥劇裏面,妥妥一個鈕祜祿甄嬛。
論打架,江謠沒怕過誰,他就是從別人的棍子底下打出來的,跟街上的小流氓唯一區別,就是他長得美,而且還在讀初中,文化水平較高,政治地位也比較高,是唯一一個共青團團員。
但是跟小辭這種玩兒心機、玩兒陰的小孩比起來,江謠的手段略顯不足。
好在小辭沒那麽好命,愛他的江美麗不到半個月就中風了,不愛他的江謠,現在是家裏的老大。
回到家樓下,江謠目光巡視了一圈,沒看到小辭。
小辭就像附近的野貓野狗一樣,大白天的找不到人,只有晚上了才會出現在馬路中間,撿一些剩菜。
跟小辭一塊兒流浪的還有常年睡在開水房附近的流浪漢,是個四五十歲的瘋子,身上叮叮當當挂着他全部的家當,有空癟的塑料瓶,還有撿來的破棉絮,那是他晚上睡覺用的。
這瘋子喜歡小孩兒,總是笑嘻嘻的被附近的小孩欺負,他們砸他小石頭或者一種帶刺的種子,黏到人身上就取不下來的那種。
江謠回家拿了四個空的開水壺,從糖罐兒裏翻出了幾個一毛錢。
大的開水壺兩毛錢一壺,小的一毛一壺。
看了眼床邊睡着的江諺,他又摸出了三十塊,準備買罐奶粉。
江諺剛剛一歲,斷奶了一個月,還在吃奶粉,一天到晚吃個沒完,跟個吸金窟似的,将來一定會長成一個大胖子。
他這樣的人,連狗尾巴草都算不上,充其量叫做社會的青苔,死也死不了,春風吹又生。
跟路上的流浪漢比起來,只是多一個戶口本,多一張身份證,多一個房子住,除此之外,差不了多少。
江謠把糖罐子擰上,一放下,“咔噠”一聲,跟糖罐子響起來的,還有窗戶邊上的聲音。
他轉過身把窗打開,上面繡掉的鎖扣徹底掉了下來。
江謠暴力的一扯,把剩下的全都給扯下來了。
他忽然覺得很煩。
這種煩從前幾天知道江美麗癱瘓的時候就開始了,莫名其妙的怒氣團在心口,讓他無處發洩。
他向誰發洩?
剛滿周歲的弟弟,已經癱瘓的親媽,還是那個要死不活的問題兒童?
江謠錘了一下牆,深吸了一口氣,鋪天蓋地的咳嗽起來。
他有一點氣管炎,不能太生氣,一生氣就會咳嗽,咳到幹嘔為止。
窮人的發洩其實很有限,江謠甚至連摔水壺都不敢。
窮酸的基因快刻到他骨子裏去了,在就算再怎麽生氣,家裏東西不能亂摔,壞了,還得花錢買。
“錢……”
江謠咳夠了,坐在床邊,頹然的嘆了口氣。
“上哪兒弄錢呢。”
江美麗這個癱瘓要天天吃藥,每個月中藥的開銷是三百塊。江諺要吃奶粉,每個月要一百多快。
自己下個學期的學雜費要六百塊,平時吃飯也要生活費,他上學了之後,誰來照顧江美麗,誰來照顧江諺?
他現在十四歲,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幹巴巴地對着一地雞毛發呆。
江謠坐在床邊發呆,心想:要不然我幹脆子承母業,跟江美麗一樣去賣屁股算了。
想到這裏,他無趣的生活終于迎來了一個笑點,江謠把自己逗樂了,笑了一聲。
他生的動人,眉毛細細的,鼻尖挺挺的,臉白,手也白,幾乎白的發光了,比老胡卧室裏挂的女明星還白,像個精雕細琢的瓷人。眼睛很長,狐貍似的,看人的時候冷冷的,因為家庭緣故,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早熟的糜爛味道,用老胡大逆不道的話來形容,就是長得很想讓人抱過來操一操、玩一玩。
如果不是他太兇太冷硬,成天板着個臉活像別人欠他兩百萬,去賣屁股,一定能大賺一筆,想和他睡的人從街頭排到街尾。
江謠樂完,彎下腰把地上水壺撿起來,下樓打開水去了。
路上遇到了那個流浪漢,笑嘻嘻的,看到江謠,貼上來跟他打招呼。
江謠懶得理這個瘋子,閉眼就當做沒看見,回到家,先把奶粉兌了。他放在手上試了下溫度,确認不燙了之後,才把奶嘴塞江諺嘴裏。他還太小,自己都不太會扶奶瓶,江謠抱着他,耐着性子給他喂完奶。這小子吃完了奶瓶不夠,兩只手不依不饒的抓着江謠的外套,企圖把他外套給扒開。
江謠把他手拽下來:“沒奶給你吃,睡覺,別哭。”
安置好江諺,他才回頭看着江美麗。
江美麗安靜的睡着,從她的臉來看,看不出是個癱瘓。
江謠每天要做的就是給她擦臉和擦手,江美麗是個愛漂亮的女人,絕不容許自己一天不洗澡。
他打了熱水到紅底白瓷的臉盆裏,伸手去拿挂在欄杆上的毛巾,目光一愣,把盆給放下了。
欄杆上的毛巾有人動過。
江謠這人對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特別在乎,用直白的話來說,就是愛計較。誰動了他的東西,或者誰把他擺好的東西給挪一下,他分分鐘就能找出來。
出門時,欄杆上的毛巾還是疊兩層,回來就三層了。
他們家這屋沒門兒,掀開布簾子就能進來,江謠把臉盆放地上,輕手輕腳地在家裏找了一圈,沒發現賊。
江謠拉開北面的門,這門是朝着外邊兒的熱水器的,推門出去就是一個天臺,挺大,跟隔壁的農民房連在一塊兒。
這是五樓,距離一樓有點距離,江謠在空蕩蕩的天臺上找到了往天臺後面跑的小辭。
他罵了句娘,三兩步就把小辭從天臺上抓起來了。
小辭的力氣小了很多,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色,江謠把他拽起來扔地上。
“我讓你他媽別回來了你沒聽見嗎?”
小辭從地上爬起來,臉滾了一層灰,眼神虛晃:“媽媽怎麽了?”
江謠冷道:“誰是你媽。我真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管別的女人叫媽。上我家來當田螺姑娘是吧?誰讓你給她擦臉的?”
小辭沒有之前那麽張牙舞爪,咽了咽唾沫,可憐兮兮地站在天臺邊上。
他光着腳,細皮嫩肉的腳上全是血痕,鞋子被他穿丢了一個,還有一只鞋剩下一層破布。
江謠盯着他,操了一句:“小孩就是麻煩。趕緊滾,你再來我就去警察局告你私闖民宅,你知道什麽是私闖民宅嗎?條子會把你抓去坐牢。”
小辭跌坐在地上,沒動靜了。
他頭暈的厲害,眼睛也花,高燒把他最後一點神智給燒沒了。
小辭很快就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仰面倒下,砸了一鼻子灰,兩條鼻血從他鼻子裏爬到了地上。
他心想:我是要死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死不了,長大以後還能吃哥哥奶[bu
“懷興”就是流行時尚的英文諧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