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寒風襲鐵刃,狂沙卷金甲。刺骨的西風呼嘯着,掃過一望無垠的黃沙,烈烈風聲掩不住猶如困獸般的喘息,亦吹不散濃重的血腥味。
一只滿是血污的手緊緊斜握着一杆紅櫻□□,鮮紅的血液順着手柄蜿蜒滑落,流過斑駁的暗紅色凝塊,自尖端沒入沙塵中,粘稠而絕望。
穿着盔甲的身子依舊顯得有些清瘦,挺秀的脊背此刻繃得死緊,卻仿佛在下一刻就會就此折斷。
在她身後,數百名渾身染血的年輕臉龐,面對着眼前層層圍困的敵軍,沒有恐懼,有的只是視死如歸的悲壯。
眼前整齊劃一的寒刃齊齊對着他們,将正午的陽光折射到傅言卿的臉上,驅不散絲毫寒意。她嗓子有些喑啞,低聲道:“我對不住你們,今日,我怕是沒法帶你們出去了。”
低低一句話,仿佛是輕描淡寫的告知,可身後原本冷硬的将士,俱都紅了眼。
一身黑色武服的青年男子“铮”地一聲抽出佩劍,啞聲道:“郡主,您從來沒對不住我們。今日,您沒法帶我們出去,我們卻誓死要送郡主離開!”
說罷,他嘶聲喊道:“衆将士聽令!列陣!”
話音剛落,數百人迅速列隊,男子當先縱身朝敵軍撲将過去:“誓死護郡主突圍!”
他手中的長劍帶起一片寒光,直砍向前排吐谷渾士兵。
瞬間包圍圈迅速縮小,銳利的□□已一往無前之勢朝這傷痕累累的軍隊挺刺過來。
不過數息生死間,輕功不佳的普通士兵紛紛撲向那毫無間隙的利刃,長矛透體而過,爆出濃重的鮮血,氣絕之前,卻是瘋狂将武器送去對方體內。
轉眼間,層層疊疊的屍體堆積在陣前,那些被貫穿的士兵至死都站的筆直。而剩下的人則是踩着同伴的屍體,破出□□陣,直殺到對方騎兵所在。
這種近乎瘋狂的打法,讓一向骁勇善戰的吐谷渾人驚得目瞪口呆,手中的□□都忍不住戰栗。
傅言卿阻止不了,也不能阻止,她清嘯一聲,帶着無盡的痛楚,悔恨,猶如蛟龍入海,絞殺着眼前的一切。
她眸中似乎什麽都看不見,卻在重重圍殺中,猛然将目光落在坐在馬上的的吐谷渾大将—慕利沿,随即直殺将過去……
直到日暮黃昏,西邊搖搖一抹殘陽懸挂天際,将遠處那一片黃沙染的通紅,就如那漫天血色潑濺其上,蒼涼悲壯。
傅言卿遠遠望着已然看不見的戰場,手中的□□再也握不住,重重跪了下去,身後幾乎看不出原來模樣的五人,一聲不吭,跟着齊齊跪了下去。
在他們身邊,一支由一個身着輕甲女子率領的軍隊,俱都沉沉看着他們,亦是一言不發。同為軍人,這其中的痛楚他們比任何人都能體會。
不知過了多久,傅言卿勉強站了起來,被血跡塵土遮掩的面孔,已然沒了一絲情緒。一雙通若琉璃的眸子此刻亦是沒了光彩,她喉嚨動了動,随後才低聲道:“多謝你們搭救,言卿眼拙,不知閣下是哪位?”
那為首的女子,抱拳回道:“郡主客氣,我乃是益州守軍左衛軍領護,奉淮安君之命,前來營救郡主。郡主,如今,吐谷渾人緊追,朝廷……的軍隊亦是圍堵,望郡主速随在下離開!”
傅言卿眸光微閃,淮安君?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那個從來一言不發,渾身上下森然冷漠的九殿下。微微出神片刻,傅言卿卻是淡淡笑了起來:“言卿多謝淮安君厚義,可西南王府傾覆,十八萬将士的性命葬送,傅言卿難辭其咎。我還有事必須得做,恕我難以承殿下美意。”
看着女子秀眉緊蹙,傅言卿抽刀割下袍袖,一旁的黑衣男子立刻俯身半跪。她鋪上白布,劃破手指,就着鮮血,在那兩尺長的白布上畫了起來。
最後她收了白布,遞給那女子,輕聲道:“帶給你們主子,她會需要的。這是我送她的第一份禮,而我要做的事,便是給她的第二份禮物了,希望她不會讓我失望。”
女子接過滿是鮮血的白布,看了一眼遍睜大了眸子,這是劍門蜀道的防布圖!
就在她怔愣之時,傅言卿帶着僅存的五人,帶着一身傷,朝東邊乘着夜色離去。遠遠留下一句冷清話語:“告訴你們殿下,有時候,死人比活人更有價值。”
她手下士兵欲要阻攔,被她擡手制止,許久後她才低聲道:“我們再送她們一程。”
“可是領護,殿下下令一定要将人安全帶回……”
女子搖了搖頭,沉沉嘆了口氣:“她已然存了死志,或許這對她對殿下而言,都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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謙和二年十月,帝降旨稱,西南王府通敵叛國,勾結吐谷渾,罪無可赦,小王爺傅言旭賜死,夷三族!
同年十一月,宣稱已然伏法的長寧郡主,現身京城,破重圍,受三百洗罪鞭,過五丈玄鐵釘,擊響大夏開國禦龍鐘。于萬民之前,為西南王府鳴冤。字字句句,椎心泣血,聞者莫不激憤難平。
女帝聞訊出宮,長寧郡主勉力跪迎,于禦駕前自刎。死前怆然悲呼:“十八萬西南軍亡于陛下之手,西境數萬百姓累于陛下之心,陛下,于心何忍!”随行幸存數位将領,皆殉于禦前!
大夏百姓,多受西南王府之恩,一時間議論紛紛,民心動蕩。不日謠言再起,先帝駕崩并非病逝,乃當今陛下謀逆所害。至此一事,波瀾再起。為平謠言,各地官員下令抓捕妄議之人,談及西南王府者皆入獄,無辜枉死者,不計其數。
十二月,護衛軍統領孟葦庭率衆起義,數個州郡紛紛響應,擁立九殿下淮安君為主,誅昏君,除佞臣!
翌年一月,謙帝退位,九殿下淮安君拒帝位,立先皇長孫趙勳為帝,出兵吐谷渾,改年號為寧泰。
寧泰二年二月,淮安君薨,年僅二十四,帝甚悲,追封南賢王,葬入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