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萬壽節當日,壽宴設于紫宸殿內,景帝坐在龍椅上,下面設桌案,文武百官與皇室子弟及外國使節坐于殿上,群僚和外使随員坐于殿外兩廊,美酒佳肴皆列其上。

景帝臉上帶着少有的笑意,吩咐一聲開宴,身邊大太監高聲唱禮,殿外鼓樂齊鳴。尚書令柳宗盛,大将軍劉昊帶領文武百官出席,手捧酒盞,齊齊跪拜:“臣等恭祝陛下壽誕,願陛下聖體永安,萬壽無疆,願我大夏風調雨順,國運昌盛!”

景帝接過身邊廖總管遞過來的禦盞,仰頭飲下:“衆親平身!”

“謝陛下!”

百官朝拜後,廖全躬身伺候在一旁,彼時一人身穿半襟氈衣,起身出席,右手貼于肩部,行了一禮:“北涼國沮渠延,攜使臣恭祝陛下聖誕,願陛下壽與天齊,兩國之交世代相傳。”

傅言卿坐在左側第四個桌案上,一早便看到了沮渠延,北涼人歷來生的高大粗犷,只有這沮渠延卻是面目清俊,氣度不凡,卻又不顯羸弱,在一幹粗糙的大漢中分外顯眼。

景帝哈哈大笑:“辛苦小王爺前來替朕祝壽了。朕十年前還曾見過你,不過轉眼間就長得如此儀表堂堂了,果真是虎父無犬子。”

沮渠延亦是笑到:“父汗經常提起陛下,說起早年陛下的英姿,讓小王敬佩不已。此次前來,北涼國帶了三百汗血寶馬,牛羊各兩千頭,作為壽禮,忘陛下笑納。”

汗血寶馬可遇不可求,唯北涼族人方能培育,一次祝壽獻上三百匹,已然是大手筆了,下面忍不住低聲驚嘆,景帝更是龍顏大悅,頓時下令回贈黃金千兩,白銀一萬,絲綢百擔。

朝臣使節慶壽完畢,也便輪到皇子親王了。

大皇子送上的乃是一副畫卷。景帝對他有些不冷不淡,只是接了過去,趙彥成已是弱冠之年,因着母妃一事,雖已努力克制,可眉眼間依舊染了絲悲涼。他看着景帝,恭敬道:“此畫乃是淮南公蒼松子所畫,名為,《千裏錦繡》。兒臣記得父皇提過很是喜愛淮南公的畫作,之前便派人暗自探訪,前月這才在一位老者那裏尋得,獻給父皇,望父皇能歡欣。”

景帝微微一愣,打開畫軸,看着裝裱細致的畫,心裏微微有些觸動,他對于字畫頗為喜愛,這畫的确是真跡。而且寓意也極好,他卻不提,只是簡單想讨他歡欣,讓景帝也無法冷下臉,溫聲贊了幾句,賞了一斛明珠,一盒金葉子,也算是頗為滿意了。

二皇子趙清書,四皇子趙嚴謹,兩人送的都不是凡品,卻也新奇,趙清書送的乃是一方奇石,模樣神似玉玺,材質晶瑩剔透,讓景帝頗為開心。

趙嚴謹稍顯遜色,送的乃是西域奇花,冰蓮,冰蓮極為難尋,模樣十分漂亮,且傳言冰蓮百年才開花,象征長壽,卻十分應景。

趙涵綮不過十二歲,卻親自抄了本孝經,嘴又讨巧,卻也過得去。

輪到趙墨箋時,衆人見她亦是捧了副畫卷,還以為這下送撞了,那副《千裏錦繡》已然出挑,這下無論送什麽,都顯得有些平凡了。

景帝對這個七女兒卻是頗為寵愛,看她上來,眼裏帶了絲慈愛:“箋兒這是又要送什麽畫給父皇?”

趙墨箋聽了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大皇兄那幅畫珍貴非常,父皇您又一直鐘愛淮南公的筆墨,我這幅不過是兒臣自己畫的,定然沒法做比較。可是這也是兒臣為了父皇特意畫的,即使兒臣畫的粗劣,今日是父皇您大壽,您也不許嫌棄我。”

趙墨箋或者說蕭貴妃深知帝王心,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已經有了足夠的敬畏,反而是尋常父親的天倫之樂,才更讓他動容。趙墨箋平日裏一貫在景帝面前懂事體貼,卻又帶着絲子女的敬仰孺慕,少了些小心翼翼的敬畏。偶爾還會撒幾個無傷大雅的嬌,這讓景帝越發寵她。她如此說話,沒讓景帝不悅,反而笑了起來:“這可是朕大壽,箋兒反而跟我讨價還價了?來,給我看看,畫的是什麽?”

趙墨箋忙上前,展開畫卷,這幅畫足有六尺長,鋪展開,粗一看是幅山水畫,景帝離得近,卻是發現,這哪裏是畫,分明是一幅大夏地圖。

可這地圖卻與平日裏的簡易地圖不同,所有的水域,重要官道山川,全部被不同的顏色标出,在許多邊緣要塞之處,甚至有細小的注解。鄰國相交的邊境,地勢走向,一覽無遺。

景帝亦是帶兵上過戰場的人,這地圖的準确程度他一清二楚,雖說許多涉及布兵的注釋略顯稚嫩,可更能說明是趙墨箋親自做的。

景帝看着趙墨箋,眼神驚訝莫名:“箋兒,這是你制的?”

趙墨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箋兒不敢獨自居功,這地圖,兒臣之前在學習兵法時就有過想法,可兒臣不曾出過京城,許多從書籍上查到的都有限,所以我一直在請舅舅幫忙,還請教了朝中各位将軍,從各地知州,以及當地百姓那裏收集信息,這才耗費一年半時間制成的。”

景帝看着有些嬌憨的趙墨箋,眼裏變幻莫名,随即突然道了聲:“好!不愧是朕的孩兒!各位愛卿,看看,這地圖如何?”

衆人傳看了一遍,皆是驚嘆,旋即大将軍劉昊嘆呼道:“七殿下少年英才,如此年紀便有大才,又仁孝至此,恭賀陛下!”

餘下衆人亦是附和道,景帝越發開懷,随即卻是看了眼趙墨箋,讓她退下,兀自看這地圖,卻也沒提賞賜之事。反而将目光投向傅言卿:“長寧。”

傅言卿随即起身,恭敬跪下:“長寧在。”

“你父王此刻還忙于戰事,此次朕大壽他也沒能趕回來,也便不能來看你了,這麽多年,辛苦你父王了,如今讓你父女分離,朕深感愧疚。”

傅言卿擡頭:“陛下嚴重了,父王沒能來賀壽,陛下不但沒怪罪,反而下令賞賜西南王府,恩義無雙。至于父女分離……西南邊境不穩,父王有責任戍衛邊疆,而且保衛大夏,也是父王的使命。陛下怕我無人照應,接入宮內,亦是厚愛,談何愧疚?長寧惶恐。”

景帝神色複雜:“難得你小小年紀,就如此深明大義,你父王生了個好女兒。”

傅言卿臉紅了紅:“陛下謬贊了,比起幾位殿下,長寧差遠了。今日陛下生辰,長寧卻是不知獻何壽禮,長寧的東西皆是陛下所賜,再厚顏送還實在難以出手。在未入宮時,父王曾經常同我提起,當年年少時,他跟着陛下南征北戰,陛下待他親厚,不拘君臣之禮,一同習武。那套劍法,父王使了許多回,長寧雖不精,卻也會了。父王無法親自祝壽,長寧便鬥膽在陛下面前獻醜,舞出那套破敵劍招。”

景帝聽了她的話,也忍不住想起那段年少輕狂的日子,彼時他還不是皇帝,和傅淮幾人南征北戰,雖然兇險難料,卻是少有的恣意快活。

“允了,賜劍!”景帝揮了揮手,片刻後一個內侍捧了把長劍,遞給傅言卿。

在場各位見她年紀不大,卻是頗有風骨,一番話也是至情至理,皆是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這套劍招不比江湖俠客的随意灑脫,卻是幾人在重重厮殺中,于萬敵之中所得,一招一式極具大氣悲涼。破敵之時背水一戰,熱血沸騰,皆在其中。傅言卿不過十四歲,舞起這套劍法,原本該只是徒有其表。可是傅言卿上一世同樣也是在烽火中錘煉過得,死前同樣瀕臨絕境,這其中的感情氣勢,她怎麽體會不來。

雖說體形限制,傅言卿也不能爆發全部情緒,可是卻依舊讓群臣震撼,少女的柔弱中夾雜着那種恢宏悲壯,極其矛盾的雜糅卻出乎意料的動人。

景帝眸子越來越深,似乎陷入其中,回到當年戰場之中,等到最後一招收勢,劍身微顫,傅言卿亦是低低喘着氣。

大殿上安靜許久,最後還是景帝一聲喝彩:“好,果真是西南王之女,頗具乃父之風,賞!”

沮渠延眼裏也忍不住滿是驚訝,起身道:“大夏果然是人才輩出,皆是少年英才,小王豔羨。”

各國使臣皆是贊嘆,前有七殿下趙墨箋的江山圖,後有長寧郡主的劍舞,皆是不凡。

傅言卿謝恩回座,對着身邊訝然的趙墨箋笑了笑,低頭在心中嘆了口氣。她如此做倒不是為了出風頭,只是僅存着一絲希望,希望這能讓景帝憶起當初他和父王一同出生入死的情意,按捺住那顆疑慮重重的殺心。

趙墨箋給她倒了杯酒,低聲道:“我一直不知道,你劍舞得這般好。”

傅言卿抿了抿唇:“也便是這套了,父王喜歡,我才學的多了,阿箋的功夫卻是同輩皇室之中最好的了。”

趙墨箋眼裏閃過一絲自得,卻是笑道:“平日裏你的騎射亦是很不錯,還有那幅地圖,你幫了我許多,謝謝你。”

傅言卿有些驚詫她的話,她以前幫過趙墨箋不知多少,也少見她道過謝。片刻後,她揚起了一個孩子氣笑臉,搖了搖頭。目光卻是小心盯着對面的沮渠延。畢竟她不清楚那場刺殺會不會出現變故,一直等到歌坊樂人殿前獻舞演奏,一切都格外平和。

宴席後,衆人酒酣飯飽,景帝下令散宴,卻是帶着各國使臣和皇子皇女去了禦花園游園。

景帝喝了不少酒,雖然未醉卻也稍熏,同沮渠延一直談論着一些塞外之事,興致頗高。

禦花園內有個湖心島,蕭貴妃特意在上面布置了一番,周圍畫舫環繞,絲竹弦樂頗為悅耳。景帝帶着一行人從玉帶橋行将過去,預備坐下暢談,而傅言卿和趙墨箋緊跟身後。

自從出了紫宸殿,傅言卿便處處留心,走到玉帶橋中間時她突然發覺水面微微晃了晃,心下頓時一緊。幾乎同一時刻,幾道寒光破水而出!濺起滿天水花,遮掩了一幹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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