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冤家路窄

“大王幹嘛把他安排到九重宮呢?”樊莺莺不解地從九重宮後牆翻了進來。這可是九重宮啊,自己看丹帥哥就太危險了!

一想到姬丹在接風宴上的鎮定從容舉止有度,樊莺莺就按耐不住自己的少女情懷。

這是她第一次,對一個男子春心蕩漾。她想起七年前,自己還是個小女孩時的時候……

那是一個陽光暖融融的下午,她正在院子中打着秋千,心中非常激動的盼着哥哥樊於期回來。

忽然,她聽見院子裏有腳步聲傳來,便“嗖——”的一聲跳下秋千跑到了院門口:“哥哥!”

來的确實父親。那個時候,父親還活着……

“莺莺,你哥還在讀書呢。”父親摸摸她的頭。

她很不開心,自哥哥當上少将軍,他就很少陪自己玩了:“哦。”

父親蹲下,将小小的她摟在懷裏:“莺莺……”

“爹,你幹嘛?”樊莺莺有些不知所措。

“雖然你還小,但你必須要長大。”父親放開她,看着自己剛滿十歲的女兒,“明天,你随我進宮,面見新王。”

一個月後,她就嫁給了新王,一個十三歲的小男孩。

男孩長得很好看,可他不愛言語,冷若冰霜,樊莺莺甚至有些怕他(雖然在關于姬丹方面天不怕地不怕)。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從未對後宮哪個女子表現出半分柔情,哪怕是對與她相處七年的樊莺莺,也是冷淡的不能再冷淡了。仿佛後妃對于他來說,不過是用來生育的而已。

“若我當年嫁給了姬丹,一切肯定會不一樣的!”樊莺莺蹲在淩雲閣的窗前,悄悄向裏張望。

姬丹坐在床上,衣服松松垮垮的披在肩上,腹肌的輪廓隐約可見,看得樊莺莺心花怒放。

太美了……丹帥哥你太美了!樊莺莺一激動,一下子摔在地上,還撞到了一個花盆。

“咣當——”花盆很配合的發出了巨響。

“來者何人!”小如驚起,“你們保護丹殿下!”他向左右侍仆喊到,就飛出了淩雲閣。

會不會是前幾日的那夥人?我一定要抓住你!

樊莺莺心知大事不好,為了帥哥無所顧忌的她害怕了,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連滾帶爬地沖向後門。

“來人,快來人!”小如邊追邊喊。

“這下還不抓到你!”小如淩空一躍躍到樊莺莺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說,你是何人?”

樊莺莺看着這個年紀與自己相仿,容顏清麗的少年,吞了一口口水,心想:不愧是姬丹的人,果然也很好看。

小如看着樊莺莺,起了疑惑,一伸手扯下她的太監帽,驚呼:“女孩子,是女孩子!”

樊莺莺長長的頭發散落了下來,楚楚動人的眼睛眨了眨:“你怎麽看出來我是個女孩子啊!”

還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啊,小如紅了臉,但還是裝的兇神惡煞:“一看就是嘛,還有,你來這幹什麽!?”

樊莺莺被兇了一下,先傻了一會,然後立刻火冒三丈:“你個死太監,敢對我大吼大叫!”樊莺莺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将軍小姐,未受過別人的粗魯對待,卻被這太監吼了,簡直是氣血難平。

“太監?!你個死丫頭敢說我是個太監?!”小如火了,他平生最看不起太監,雖然自己清秀,但也不能被人說是太監啊!

“好啊,死太監,敢喊我‘死丫頭’,你活膩了吧!”樊莺莺伸手,跳起來就打小如的腦袋。

“老子不打女人,你可別逼我動手!”小如向後躲着,“你這女人,腦子有病吧!?”

樊莺莺毫不留情的踹了他一腳:“死太監,又說我腦子有病!好啊,看老娘不打死你!”

一群禁衛軍圍在四周,心情複雜地看着這兩個人罵來罵去。

終于,禁衛軍統領看不下去了:“你們兩個太監吵什麽吵啊,打擾了燕國太子休息!”

“你才是太監!”兩人這次很有默契,一齊向一臉蒙逼的統領罵過去。

“王後。”

樊莺莺一下怔住,她定睛一看,是秦王一臉陰沉的走了過來,立刻吓得面無血色。

“小如。”

小如也是愣了片刻,回頭看丹太子一臉無奈的向他走過來:“你在幹什麽?”

本來還上房揭瓦生龍活虎的兩個人立刻噤若寒蟬,不敢造次。

“殿下,這個陌生女子偷偷入宮,不知要做什麽下流勾當!”小如定了定神,得意的向太子彙報。

“王後娘娘。”姬丹禮貌的行禮,“剛才小如多有得罪,是我管教不周,還望娘娘恕罪。”

什麽什麽!王後娘娘?!小如蒙了。

看着翩翩公子這麽禮貌文雅,樊莺莺感覺賺到了:“沒有沒有,本宮做得也不對,太子見笑了。”

“你也知道你不對啊。”嬴政用力壓着怒火,冷冷責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還打扮成這樣?在寡人的寝宮吵嚷,有沒有王後的樣子?”

嬴政是話少,但他罵起人來卻跟開連環炮一樣,咄咄逼人。

樊莺莺做着低眉順眼的樣子,壓下內心的氣憤,小聲道:“臣妾知錯。”

嬴政臉色沒有緩和,反而更加淩厲:“你還沒有回答寡人的問題,你來這幹什麽?為什麽穿太監衣服?”

樊莺莺抿緊下唇,不知如何搪塞他,總不能說實話是來看姬丹的啊!

秦王見她吞吞吐吐,便立即逼問:“寡人沒有耐心,還請王後快說。”

“政兒——”

衆人齊刷刷地回頭,只見一位身着華服的女人在仆從簇擁下走來。

那女人身段苗條,體态風騷,膚白勝雪,人長的妖豔瑰麗,尤其是那雙眼睛,雖不是水靈靈的杏眼,也不是柔媚妖嬈的丹鳳,但卻很有風韻,眼波蕩漾,眼角一顆小巧的淚痣更添了她的妖冶迷人,萬種風情。

“莺莺這丫頭啊從小淘氣,哀家看這事還是算了吧。”女人笑着攬過樊莺莺,“政兒你也別生氣,還能讓這外國的太子看笑話不成?”

她溫柔地向姬丹笑笑,柔聲道:“讓燕國太子見笑了。”

“不敢。”姬丹恭敬的回答。這,就是秦國太後趙蕊了吧,果真是傾城貌美,根本沒有歲月的痕跡。

樊莺莺趁機賴在趙蕊懷裏,撒嬌道:“母後,莺莺回去給您揉肩好不好啊?”

見太後幹涉,嬴政只好暫不追究,說了一句“下不為例”就拂袖而去。

樊莺莺呢,先偷偷看了姬丹一眼,又向小如做了個鬼臉,便倚着太後溜之大吉了。

院裏的侍衛仆從也紛紛離去,只餘下姬丹和小如。

“殿下……”小如羞愧的低下頭,“我是不是闖了什麽禍啊?”

姬丹搖頭,只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就是太後娘娘。”

“怎麽了,殿下?”

“她的眼神……”姬丹喃喃。

充滿殺意。

小如忽然來了興致:“殿下您知道嗎,太後以前啊,可是應侯呂不韋的姬妾,人稱趙姬。後來啊應侯把她送給了秦公子異人,沒幾天啊,趙姬就有了身孕。現在啊,這秦王究竟是誰的兒子,還仍不清不楚的!”

“小如!”姬丹止住他,“話可不能亂說啊。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九重宮,氣宇殿。

“昭德……”

“老奴在。”

“太後為什麽出現的如此突然?”嬴政背對着老太監,語氣陰冷。

老太監開始試探嬴政的心思:“大王怕是多慮了。”

嬴政猛一轉身,吓得昭德也是猛一擡頭:“她,是不是來看姬丹的病情的?”

“大王,娘娘她沒有理由來看一個燕國的人質啊。”

“那,若她就是刺殺姬丹的主使呢?”嬴政的瞳孔忽然收縮,“這不就通了?”

昭德又低下頭:“大王,太後娘娘沒有理由刺殺燕國太子呀,為了大秦的利益,太後娘娘不會亂來的。”

“此事必須查明。”嬴政冷笑,“寡人要去見太後。”

“大王……”

“寡人不會亂來。按常情,寡人如今也該看她了,還有樊莺莺那丫頭。”

“王後娘娘的事,大王您還是算了吧。”

嬴政沒有理睬昭德,徑自踏出了氣宇殿。

鳳鸾宮,紫金堂。

趙蕊享受的躺在鳳椅上,身旁的樊莺莺已換下了太監的裝束,穿着趙蕊年輕時的衣服跪在地上為趙蕊捶腿。

“莺莺穿上這衣服果然有哀家年輕時的影子。”

“哪有您年輕時貌美如花啊!”莺莺笑得甜蜜極了,她知道自己創了禍,此時嘴比蜜甜,不留餘力的誇着自己的表姑加婆婆。

趙蕊憐愛的摸着她的頭:“唉,這麽大的姑娘了,卻不讓哀家省心啊。”

鬼精鬼精的樊莺莺忖度着怎麽也要編出個像樣的理由來擺平九重宮的事,便可憐巴巴道:“莺莺也不是故意為之,只是那大王,總冷落莺莺,莺莺想他得緊啊,想去看看他,但又沒有什麽理由……只好出此下策。”

趙蕊苦笑,嘆了口氣:“政兒冷落的何止你一個啊。我可憐的寶貝啊……”趙蕊将樊莺莺摟在懷裏。

“哀家也勸過他,讓他別過分冷落你們這些妃嫔,可他也是敷衍哀家,繼位七年,子嗣也是稀少啊……”

之前興許是年紀小吧,他對房事,還是挺冷淡的。可如今他是一個十八歲,血氣方剛的男子啊……年紀正是合适啊?

“不提了,莺莺,給哀家揉揉肩。”

趙蕊笑得溫和。

“大王駕到——”宮門外是太監尖細的傳話。

話音剛落,只見嬴政疾步走進紫金堂,在距兩人三步之遠的地方停下腳步,挺着他的冰塊臉道:“兒臣給母後請安。”

極為人臣的趙姬自知情況不妙,但常年在深宮勾心鬥角的經驗讓她表現的波瀾不驚:“政兒多禮了,來母後這,所謂何事?”

“兒臣近日忙于政務,忽視了盡人子之孝,還望母後恕罪。”

“哀家可無怪罪之意,政兒何必說這些話?”

很好,上鈎了。

“難道母後來九重宮不是為了看望兒臣的嗎?”嬴政問道,語氣恰到好處的帶了幾分驚異。

他果然是懷疑了……趙蕊心知不妙,暗暗責怪自己操之過急,不該過早去探聽燕太子的消息。

“還是母後,在為燕國太子擔心?”秦王眉毛微微一挑。

趙蕊仍是一副面色溫和,柔聲道:“政兒忙于政務,哀家自應探望關心。加之燕太子遭人暗算,哀家也為你的安全擔憂,便去看看情況,未有怪罪之意。不過,政兒啊。你再忙,也要常去看看莺莺啊。莺莺畢竟是王後,你卻對她冷言冷語,這可不好。”

明明幾天前寡人剛去了樊莺莺那裏就寝……母後,您這話題轉移的好,理由卻扯的牽強。嬴政心中也是一聲冷笑。

“母後說得在理,兒臣日後一定注意。兒臣還有事要忙,先回九重宮了。”試探不消幾句話,嬴政心中已有了數,準備離開這個破地方。

“哎——”趙蕊伸手阻攔,“別忘了把你的王後領走!”

嬴政看了看趙蕊,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握住樊莺莺的手:“兒臣告退。”

嬴政人雖然冷漠,可他的手卻溫熱有力……樊莺莺被他握着手,通過指尖感受到他的溫度,心中竟是一動。

她被他牽着,一步一步走向宮門,看着他冷峻孤傲的背影,第一次感覺,這個男人在精神上如身形一般高大。

心中酥酥麻麻,臉頰泛起微紅。

可一到鳳鸾宮在,嬴政就迫不及待的松開了她的手:“寡人知道你想幹什麽,但我警告你不要有下一次。”

他頭也不回:“護送王後回宮。”

什麽嘛,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讨厭。樊莺莺向着他的背影,惡狠狠的做了個鬼臉。

倘若嬴政此時回頭,看見樊莺莺這般模樣,他的目光也一定會多停留片刻,便會發現,她其實是個多麽明豔動人,讨人喜歡的女子。

然而他沒有回頭。

很多年以後,嬴政在一個小雨霖霖的夜晚想起了她,想起了在鳳鸾宮牽她手的一幕。可那平淡的一幕終究是沒有打動他。或許,深情,亦是一種無情。他真是心中容不下任何一個人。關于她的記憶,也只是繁華煙海中的吉光片羽……

有時命運的旋轉,只差了一個回眸。可也永遠無法彌補這一個回眸。

一切,皆是冥冥之中。

傍晚,淩雲閣。

“好些了嗎?”

燭火搖曳,映的嬴政的面容半明半暗。

姬丹正在換藥,并沒有料得倒嬴政回來,欲起身行禮,未免有些狼狽尴尬。

“不必多禮。”他止住了姬丹。

“回大王,已無大礙。”

藥已換完,太醫和侍衛很知趣的退下。偌大的寝宮,只剩下姬丹和嬴政兩人。

嬴政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和姬丹怔怔的對視了很久才開口:“你沒變很多。”

依舊的玉樹臨風,依舊的儀态儒雅,依舊的風度翩翩……在姬丹沉靜的眸子中,嬴政看見了自己的映影。

原來我,變了很多啊。

姬丹看着嬴政,再也無法抑制住七年的思念之情,他将一切禮節抛在腦後,小聲而堅定的說:“阿政,我很想你。”

嬴政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這七年來,我每天都在想與你朝夕相處的日子……都在想你會成為什麽樣的君王……當我知道父王與你締結盟約,就主動提出前往當人質,只為了與你再見。”

舊去的時光在嬴政原本一片空白的大腦裏翻湧,他眸中的冰礫也漸漸融化,千言萬語湧上嘴邊,卻執拗的被生生換成了幾個不近人情的字:“寡人,不想與你敘舊。”

嬴政的喉嚨好像被什麽刺痛了,此時在狠狠的疼着。

姬丹驚訝的看着嬴政,倉皇的後退幾步,勉強維持着微笑:“其實你也想我,對不對?”

他神情中帶了一絲乞求:“對吧,阿政?”

“哼。”嬴政逼着自己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冷笑。

姬丹蒼白的臉更加蒼白。

“不要再喊寡人這個惡心的名字。”他一字一句,字字如刀般刺在姬丹心中,“過去的事,寡人一點也不想聽。”

“是,還請大王恕罪。”姬丹低下頭,聲音顫抖。

嬴政見姬丹這副可憐的模樣,心中也是狠狠的泛疼。他想一把抱住姬丹,告訴他自己也是多麽想他。可是,他不能。

他自己很清楚,自己是秦國的君王,也是即将統治天下的帝王。

姬丹,如今在這低眉順眼的做人質,可遲早也是要與自己為敵。何況,他是弱燕的太子,一個只能對自己俯首稱臣的人。

姬丹,你配不上寡人。

而嬴政,經過趙蕊悉心的管教後,成為了一個極度絕情孤傲的人。他不能容忍自己會被感情左右,更不容忍左右自己的還是個弱者。

可是嬴政如今要撐不住了。

他轉身就走,将姬丹遠遠的抛在後面。

他想再回頭看一眼,可他沒有。

姬丹,可是曾經抛棄自己的人。

他以為自己很強大,可忽然發現自己才最脆弱。

“丹哥哥!丹哥哥!”小嬴政緊緊抱着姬丹的胳膊,“別再看書了,陪我玩會嘛!”

姬丹看着好像要哭的嬴政,笑笑:“好,我陪你玩,你先放開我。”

嬴政瞬間兩眼放光,松開了胳膊卻抱住了他的腰:“太好了!”

姬丹始料未及,一個不穩,連人帶竹簡結結實實摔在長椅上,嬴政也跟着壓在姬丹身上。

“重死了,快下來!”姬丹用手指彈着嬴政的腦殼。

“說我重,我就不下來!”他死生了根一樣粘在姬丹身上,賴皮着不走。

“淘氣!”

風有些涼了,把嬴政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寡人在想什麽啊?他自嘲的笑了笑,一擡頭就見一片黃葉從流丹的屋頂上飄下來。

他一伸手,就接住了那一片葉子。

他又下意識松開手,葉子又随風飄走了。

待他想再抓它時,已是抓不住了。

可為什麽,當初要接住它?

那為什麽又要放手?

放手後,何必再追逐?

他呆呆的站了很久很久,從夕陽西下到月明當空,他似雕塑一般,悄無聲息的站着。

“大王還是回去休息吧。”昭德在他身後恭敬道。

“你退下。”

“大王…”

“退下!!”他呵斥道,卻看都不看昭德一眼。

背後,是一聲長長的嘆息,以及漸行漸遠的腳步。

“姬丹,你為什麽回來?你當真以為,寡人還是原來的寡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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