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一無所有之處,世界之樹的嫩枝是埃達的唯一。他用那六個蓓蕾,創造了和自己相似的六個意識。埃達與這六個意識,便是諸神。諸神用樹枝和餘下的六個嫩芽,在漫長的光陰裏,創造了世界。然而,這創造持續了太久,那些嫩芽或多或少都因混沌而有所枯萎,故而世間除了光明,美好與希望,也有着黑暗,醜惡與絕望。諸神無法改變這一切。

新的世界已經成形。大地,天空,海洋,高山,深淵……待到諸神的力量停歇之時,世界一片寂靜。埃達意識到,他們的創造中缺少了一樣東西,并且是最為珍貴的一樣。那就是生命。而諸神對此束手無措。

于是他們回到世界之樹那裏,向巨龍發出請求。守護者們用沉默予以拒絕。諸神之中,第二位誕生者,撒旦,不甘心就這樣離去。他盜取了一些綠葉,以及凝結在綠葉上的銀龍的眼淚。在紅龍弗雷姆的尾巴憤怒地掃來之時,他得到了它尾尖上的那塊鱗片。

七位神明利用它們創造了新世界中的萬千生靈。當這些生靈散落到各處,新的世界便從沉睡中蘇醒了。

《萬物紀元·創世篇》

不過最終蘇利梅爾還是說服了埃茲拉先生,成功地搞清楚了路線。

半精靈趕到“黃金漏鬥”的時候,已經是正午了。飛行站附近的車夫們都不肯帶他過來,最後還是那位名叫約書亞的龍族幫他租到了一匹飛馬。可憐的治療師從來沒有乘坐過這麽能惹麻煩的飛馬,它幾次在空中試圖掉頭,在失敗之後,甚至嘗試将蘇利梅爾甩出去。萬幸飛行站工作人員的固定咒和方向咒技藝純熟。

“黃金漏鬥”是個位于白水湖畔森林中的城堡,據說在一個紀元以前,是某位人類國王的住所。而現在它屬于一頭龍。檔案上記載羅希亞已經一千三百歲了。他沒有伴侶,大多數時候窩在自己家中睡覺。

人類普遍對無人的密林抱有天生的恐懼,而蘇利梅爾卻感到十分親切。他很順利地找到了林中荒廢已久的小徑,并在路上幸運地遇到了一棵野生的龍莓樹。

比起人工種植的龍莓,野生樹的果實更小,可以食用的時間也非常短暫。從成熟到腐爛往往只需要半天時間。但熟透了的野生龍莓甜度很高,是龍最喜愛的食物之一。春天來臨的時候,在生長着龍莓的地方,常能看到在樹下盤踞等待的龍族。一旦果實開始散發出成熟的香氣,他們就會一刻不停地吃下去,直到将整棵樹上的果實吃光,然後醉倒在樹下。針對龍族的安定劑就是從這種樹木中提煉出來的。

蘇利梅爾望着眼前高大的龍莓樹,拾起了地上一片半人高的碩大的葉子,熟練地折成了漏鬥狀,然後把它頂在頭上。一陣清風吹過,晶瑩的粉紫色果實撲簌簌落下來,半精靈的手臂很快就感到了酸痛。

果實的下落随着風的離去停止了。地上無人拾撿的果實散發出輕微的酒味。腐爛的龍莓有極強的安神作用,但對很多物種來說,這安神效果會直接帶他們去見死神。

半精靈屏住呼吸,抱着碩大的一葉兜龍莓向上風口奔去,直到再也邁不動一步。他渾身透濕,像幾輩子沒有呼吸過那樣大口喘氣,幾乎癱倒在地上。然而當目光落在懷裏的龍莓上時,蘇利梅爾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微笑:它們晶瑩剔透,散發出清甜的香氣,輕易地安撫了他的疲憊。保存龍莓唯一的辦法,就是用龍莓樹的葉子把它們包裹起來。只要葉子不幹枯,龍莓就不會壞掉。

蘇利梅爾小心翼翼把葉兜打成了一個包裹,當他終于能擡起沉重的雙腿時,才發現,一座爬滿綠葉的城堡,正無聲地矗立在他眼前。

年輕的治療師深吸一口氣,慢慢走上前去,扣動了沉重的門環。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沒有巨龍的怒吼……也沒有誰來開門。只有門環上兩只黃銅龍頭血紅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來客。

蘇利梅爾等了又等,林中一片寂靜。城堡周圍的樹木生長得高大濃密,把陽光遮擋得幾乎看不到了。他小心翼翼地又扣了一次門,一陣風吹過,沉重的大門緩緩地打開了一條縫隙。

年輕的治療師猶豫了一下,想到手提包裏的徽章,還是鼓起了一點勇氣。他呼喚着羅西亞的名字,小心翼翼地邁進了大門。

大廳空無一人,每走一步都會激起一點灰塵。幸好森林精靈的血統讓他能夠在黑暗中視物,這才不至于被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銀器,铠甲,雕塑和畫像絆倒。蘇利梅爾一面走,一面輕聲呼喚羅西亞的名字。他不确定這位龍族是睡着還是醒着。但母親曾告誡過他,龍的五感極為敏銳,要贏得它們的好感,第一條守則就是不能對他們大聲嚷嚷。

他在黑暗中徘徊,終于,大廳角落裏一點微弱的光吸引了他的視線。那光線如此微弱,以至于半精靈最初以為它是由地上的銀器所發出的。

那是一道樓梯。半精靈抱着一大包沉重的龍莓,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

他走了很久很久,城堡的地下樓梯比想象的更深。在治療師終于開始感到有些不安的時候,那一直淺淡的光線驟然明亮了起來。轉過一個平臺,蘇利梅爾有生以來第一次意識到,一條龍究竟可以多麽富有。

他的面前,是一片黃金的海洋。

平臺下方不遠處的臺階已經被金幣淹沒了。矗立在黃金之海中的石柱一直延伸到上方的黑暗裏,而最下處則燃燒着明亮的火把,讓這片金幣的海洋發出令人目眩的光。

治療師每月的薪酬是75金瓦拉,折合成900銀昆塔,對于年輕的半精靈而言,已經是非常豐厚的一筆收入了。但顯然和龍族的財富比起來,這筆薪水實在有些過于微不足道了。

蘇利梅爾試探着踩上去。金幣堆得很實,不知道下面還有多深。他一面呼喚着龍族的名字,一面緊張地留意着腳下,祈禱自己不要突然陷進去。

可惜還是什麽回應都沒有。半精靈在金幣之海裏跋涉了太久,終于疲憊地坐了下來。他有些茫然。對于沒有按時療養的龍族,治療中心地程序是對他們進行拜訪,問清楚原因,然後得到一個簽字,以此證明中心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但蘇利梅爾覺得自己拿不到這個簽字了。

半精靈感到有些疲憊。他現在最想念的是自己那間小小的屋子,那裏有世界上最柔軟的床----一朵大大的走路花;還有夜光金鐘----一種會發光發熱的植物,它是蘇利梅爾小屋中的燈。一櫃子關于神奇植物的書,暧和的壁爐,甜甜的水果茶,以及壁爐鐵架子上的烤蘿蔔和蔬菜餡餅……

治療師吸了吸鼻子,城堡裏太冷,他似乎已經有些感冒了。猶豫了一下,他打開了那包本來是給羅西亞先生準備的禮物。

新鮮的龍莓不僅好吃,更重要的是可以使人精力充沛。正在他吮吸手指,思考接下來應當怎麽辦的時候,身下的金幣很輕地晃動了一下。

蘇利梅爾的食指還在嘴裏。他晃了晃頭,懷疑自己是在林中跋涉過久引起了眩暈。

在自我安慰還未結束之時,身下再次晃動起來。很快,整個金幣之海都開始颠簸。金幣從四面八方湧來,又在蘇利梅爾驚恐的眼神裏潮水般散去。半精靈抱着那一大包龍莓,和金幣一起滾來滾去,撞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上。

半精靈昏頭漲腦地爬起來,看到了兩面比他還要高大的,中間有一束黑紋的,圓圓的紅色的鏡子。

鏡子中黑暗擴大,恰好将他的身影籠罩了進去。蘇利梅爾抵着身後的堅硬,身上一瞬間被冷汗浸透了。

那根本不是什麽紅鏡子。

那是巨龍的眼睛。它的體型比治療師見過的任何一頭龍都要龐大。

一片可怕的寂靜之後,巨龍咆哮起來。治療師失去平衡,跌進了茫茫金幣中。

羅希亞是一頭鼻角龍,七大珍稀龍種之一。蘇利梅爾方才正站在他的鼻尖上,背後那硬如牆壁的東西,是巨龍的鼻角。

巨龍俯下身來,鼻翼起伏,兩縷白煙緩緩飄出,看上去随時會沖正在金幣中掙紮的半精靈噴出火來:“無恥的小偷!吵鬧的臭蟲!是誰允許你踏進我的城堡!”

蘇利梅爾忍着周身的疼痛,艱難地爬出來:“偉大的鼻角龍,尊敬的羅希亞先生。我是治療與繁育中心的治療師。諸神在上,我無意觊觎您的財富,只是出于工作原因,來此拜訪您……請恕我冒昧,未經允許踏入這雄偉的城堡。打擾了您的安眠,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巨龍眯了眯眼睛:“你會說高等龍語?那麽你不是人類……”他俯下身,湊近治療師,灼熱的鼻息混着一股濃烈的口臭向蘇利梅爾噴來。“真是稀奇,你竟然是個半精靈……”

可憐的半精靈屏住呼吸,竭力維持着那個無比崇敬的表情,以免顯得不禮貌。

名為羅西亞的龍直立起來,居高臨下地盯住渺小的來客:“不管你是什麽,最好趕緊從我的城堡裏滾出去。如果我發現你的小爪子碰了我的金幣,哪怕一枚,我都要把你吹到白水湖裏去。”

蘇利梅爾忍着渾身的疼痛,誠懇道:“請您相信我……我以我母親的部族和埃達的榮耀發誓,我,蘇利梅爾,森林精靈之子,諸神的侍奉者,在您面前絕對誠實。偉大的巨龍,了不起的羅希亞先生,您如此富有,所有的財寶在您眼中都不值一提,所以我為您帶來了一點其它的禮物。它并不貴重,卻是我的一份真誠的心意。”

說着,他打開了懷中的葉子。

巨龍刷地一下把鼻子湊過來,喃喃道:“很新鮮……現在是春天了?”

蘇利梅爾将龍莓放在金幣上,謹慎地向後退了一步:“是的,您今年沒有來治療中心……”

羅希亞嗅了嗅那堆龍莓,心不在焉道:“治療中心?我從未去過那裏。”

蘇利梅爾驚訝地翻了一下檔案:“可是我們的記錄顯示您曾經來過……”

龍伸出長長的舌頭,把那堆龍莓連着葉子一起吃進嘴裏,含混道:“很久以前有治療師讓我做過登記……不過我從未去過,睡覺的時候春天會過去的……”

年輕的治療師有點茫然,但還是本着敬業的精神,小心翼翼道:“那麽,您能為我簽個字麽?”

龍趴下來,不耐煩地甩了一下尾巴:“你還不明白麽?那些簽字都是僞造的,除了最初的登記,這座城堡從未有治療師來過。我也從未去過什麽見鬼的治療中心,我一直在睡覺……不,不是休眠,就是睡覺!你完全可以自己簽一百個。看在龍莓的份上,你可以走了。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是我家門口的龍莓樹。”說着,巨龍熟練地在金幣之海裏刨了個坑,把自己再次埋了起來。

金幣嘩啦啦的聲音漸漸消失了,一切都沉寂下來。

年輕的治療師呆呆地望着手中的表格,最後一臉黯淡地把他們收進了手提包。巨龍已經不見了,他回到金幣下面睡覺去了。

半精靈拖着疼痛而沉重的身體,艱難地順着來路,回到了樓梯上。他拾起了一枚金幣,把一本薄薄的《龍類健康手冊》壓在了最下方的臺階上。

巨龍在金幣下方擡了下眼皮,又合上了。

随訪名單上的另一位龍族也住在白水湖區。這位龍族比羅希亞先生還要年長一些,今年大概有一千九百歲了。蘇利梅爾把小船劃到湖心,用龍語小聲地呼喚他。水面上很快露出了一個龍頭。接着龍張開嘴,半精靈小船的上方頓時下起了一陣魚雨。

龍不見了。一個濕淋淋的青年扒在船舷上,笑眯眯地看着治療師摘掉自己身上活蹦亂跳的鮮魚。

對于今年沒有去治療中心的原因,這位拉法埃拉先生愉快地表示,他再婚了,伴侶是一位矮人族的姑娘。

蘇利梅爾立刻交疊雙手放在胸前,對他表示了祝福。龍族滿臉的驚訝和感動:“啊,半精靈的祝福。對我們來說這真是太寶貴了。真是不知道要怎麽感謝您才好。”他搓了搓手,認真道:“如果您不嫌棄的話,今年這片湖水中産出的最大的珍珠,就是我對您真誠祝福的謝禮。”

治療師對龍族的态度感到有些吃驚,也有些羞赧:“不……不必了。您只要為我在這裏簽一個字就可以了。”

龍族有些意外:“您……不知道那祝福的含義麽?”

蘇利梅爾有些茫然:“我母親是森林精靈,她說森林精靈的祝福會帶來富裕和好運氣。但我只是混血……不管怎麽說,希望您和您的伴侶生活幸福。”

龍笑了笑:“我會的。真龍在上,我收到了來自半精靈的祝福。”

感謝埃達,現在名單上只剩下最後一個名字了。

拉法埃拉的手在水裏滑動,推着小船向岸邊駛去,一個穿着格子裙的矮人族姑娘正在岸上等待着他們。

“真龍祝福您,願您的心永遠像此刻這般平和安寧。”

治療師回到市區時天已經黑了。他沒能找到名單上的最後一位龍族,據說那位龍族已經離開了白水湖。他的鄰居給了治療師一個地址,據說曾從這個地址收到過明信片。

蘇利梅爾在那張小紙條的引導下,走進了“黑莺之都”。

每個城市都有這樣一個地方,用來彙聚那些無處安放的熱情,永無止境的寂寞,不可告人的秘密,以及從未消失的黑暗。納爾塔也不例外。

黑莺之都是納爾塔夜晚最繁華的街區之一。外地人傾向于把它看作一個紅燈區。但納爾塔的當地居民都知道,這是個能與安加芒多的阿斯莫德神殿,雅門圖洲的自由女神鎮,剛多爾的魅魔之境和諾達的欲望之塔齊名的地方。這裏是惡魔的保留地,屬于金錢與欲望的地方。出于種族和平的考慮,它也是整個賽瑞納地區最着名的三不管地帶。

當蘇利梅爾意識到紙條上地址在什麽地方時,他已經踏進黑莺之都的範圍了。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納爾塔,沒有一家挨着一家整齊美麗的小店鋪,沒有散發着露水和陽光香氣的果蔬市場,沒有會微笑着彼此問候的鄰居……

無數的蠟燭,火把,油燈和施過魔法的其它東西,點亮了這片黑暗中的城區。這裏的天空看不到星星,于是頭頂的黑暗在五顏六色的光輝之中顯得越發濃重。

半精靈攥緊手提包,盡可能地低下頭,避免露出臉來。在躲避了好幾個東倒西歪的醉漢,一個不懷好意的妖精之後,他的去路被人潮堵住了。

蘇利梅爾艱難地推開那些觸感不一,散發着混亂氣味的身體,企圖給自己找到一條路。耳畔的聲音卻不停地灌進來。

“什麽人……剛才我好像摸到個滑溜溜的小東西……”“好香……是人類麽……聞起來相當年輕可口……”“不管怎麽說,還是不如籠子裏的那些啊……”“光是看着,就已經忍不住了……”“競價到底什麽時候開始……”“還是那個人類少女看上去更有味道,她在流淚呢……”“今天竟然也有人魚……連矮人也有……果然不虛此行……”“可惜沒有龍族……伊修塔爾那種美人,也是絕色啊……”“你瘋了麽,龍的話,一定會把客人咬成兩截吧……”

半精靈被人潮推擠着,不知不覺來到了最前面。眼前的景象讓他驚呆了。

符文精鋼鑄就的栅欄背後,是一個極為華麗寬敞的房間。房間裏四下鎖着十幾位不同種族的美人。他們無一例外地穿着美麗的衣服,赤腳上拴着一副鐐铐。有的在微笑,甚至拉下自己的衣領,露出雪白的肩膀;也有的在哭泣,淚水順着面頰不停滑落。更多的神情安然甚至漠然。比如那位角落裏的半精靈,好似周圍的一切都與其無關。

一股說不出的悲哀湧上了蘇利梅爾的心口。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身後有人摸上了他的臉:“這兒怎麽還有一個精靈,特殊商品麽……”“這個也相當不錯啊……”

半精靈大力掙紮,拼命擺脫對方的手:“等等……我不是……”

“落單的?難道是獎品……”那人話還未說完,突然發出一陣凄厲的慘叫。

一個紅眼睛的惡魔少女從人群中踏出來,把那人的光頭踩在腳下:“撒旦在上,是誰允許你觊觎我的獵物?”

蘇利梅爾如釋重負;“艾麗娅。”

惡魔少女親昵地用心形的尾巴纏住他的手,微笑了一下:“小可愛,你又亂跑了。”

有了艾麗娅,一路上順利了不少。惡魔對這裏輕車熟路。女孩把自己的兜帽鬥篷摘下來,披在了半精靈身上:“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看到你,漂亮的小家夥們很容易在這裏遇到麻煩,而且你又……不太會保護自己。我猜你連掰手腕都沒有和人比試過吧。”

當看到蘇利梅爾提包裏的名單時,艾麗娅微微皺了下眉頭:“涅瓦有些過分了……明知道你是半精靈,還要你春天在治療中心以外接觸龍族……我知道你的意思,它們不壞,但特殊情況下很難控制自己,尤其是那些年輕的家夥……哦這并不意味着年長的那些就更好一點。老家夥們更麻煩,不少龍的觀念還停留在戰争時代,餓了的時候把別的種族當點心是很平常的事……安全司?安全司的手可伸不到陰影與黑暗之地……”

蘇利梅爾将羅希亞先生的話轉告給艾麗娅,惡魔露出了沉思的神情:“有這種事?我在治療中心工作了大概五十年,但我從未參加過随訪。你說的那幾位龍族我都沒有見過……或許有機會我們應當去查一查檔案。別放在心上,我會和管理人員交涉的。動物科的治療師原本就少,那些老家夥得搞清楚這一點。至于這個龍族……嗯,我想找人問問會比較快,正好你也需要休息一下。”

蘇利梅爾誠實地點點頭,他實在太累了。

艾麗娅在路邊打了個手勢,立刻有好幾輛馬車圍上來,車夫們熱情地推銷拉車的神奇生物,艾麗娅選擇了一匹暗影使者,那是一種惡魔聚居地常見的,生有蝠翼的黑馬。

“你對這個沒什麽忌諱吧?”艾麗娅摸了摸那匹飛馬。它比普通飛馬高大很多,幾乎與身後的陰影融為一體。

傳說暗影使者的出現會帶來壞消息。不過蘇利梅爾并不在意這些。他走上前去,飛馬湊過來嗅了嗅他,溫順地垂下了頭。半精靈輕輕地撫摸着它的鬃毛:“當然不。”

艾麗娅拉着他爬上了馬車:“來過這裏麽?”

蘇利梅爾點點頭:“很小的時候來過一次,但已經不太記得了。你的家在這裏?”

馬車平穩地飛了起來,夜風在車窗外呼嘯。

艾麗娅拉開了車簾:“只是個在納爾塔落腳地地方。我的家在大裂縫,菲奧斯的烈火之境。”

蘇利梅爾聽說過這個地方,驚訝道:“你來自深淵?”能在烈火之境生活的惡魔,起碼是領主級。

“準确來說我不屬于深淵。我是在光明之地出生的,你們生活的地方。我父親來自深淵,我母親是人類。”

但惡魔沒有混血的說法,他們和龍族一樣,只要結合的伴侶有一方是惡魔,後代也只會是惡魔。

車窗外燈火閃爍。蘇利梅爾這才發現半空中也漂浮着很多奇形怪狀的房子。他甚至在火把微弱的光線裏看見了一棟房子煙囪上拴着的蠍獅。魔獸顯然發現了路過的馬車,吼叫着撲了上來,卻被鏈條拉住了。暗夜使者蝠翼輕展,掠過了那棟房子。

“黑莺之都的區域是有限的。大家後來就樂于在半空建房子了。這裏有結界,空中的房子只有身處其中才能看到。別怕,這邊還是很好玩兒的。只要有門路,這裏差不多能買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哪怕是來自陰影和幽暗之地的東西。你要注意的是不要随便吃路邊攤,以及喝下陌生人調制的飲料……選擇正規的店鋪就好,門口有牌子,印着撒旦徽章的那些……你說圍欄?不必太在意,櫥窗裏的拍賣品不像看上去那麽無辜……眼淚只是博取客人熱情的手段,為了賺更多的錢,你知道,很多傻瓜吃這一套……當然,我不否認這裏也有真正的罪惡之地,但那些是不會公開放到大街上随意展示的……我們到了。”

蘇利梅爾把目光從一個爬滿深藍色薔薇花的店鋪上收回來,一個有着長長下巴的老巫婆正在店門口把碎魚肉和鼻涕蟲埋進花盆裏。

艾麗娅打開車門率先跳下去,半精靈望着眼前燈火通明的高大建築,驚呆了。二十四根立柱支撐起了輝煌的大廳入口,每一根立柱上都有一名魔神的浮雕。他們其實全都是同一位魔神:欲望之神阿加雷斯。立柱上魔神或暢飲美酒,或大快朵碩,或與美人交媾……蘇利梅爾的臉上開始發燙。

惡魔微微嘟起了嘴:“撒旦在上,我真不想讓你知道它的名字……太肉麻了……好吧,它叫魔吻小屋……別讓我說第二遍……哦多羞恥啊……”

“小屋”一點都不小。

蘇利梅爾在艾麗娅的帶領下穿過群魔亂舞的大廳,來到樓上一個僻靜的小圓廳,幾個惡魔正在那裏喝咖啡聊天。蘇利梅爾能看到他們在沙發背上晃動的尾巴尖。

那些尾巴尖全部都和艾麗娅一樣,是心形的。也就是說,坐在這裏的惡魔們,起碼也都是使徒以上級別的。

半精靈飛速回憶起惡魔禮儀的種種細節,努力讓自己不要發抖。

一個耳朵上全是銀色骷髅骨釘的家夥回過頭來,吹了聲口哨:“艾麗娅終于審美正常了一回,這個才是上等貨色嘛。”

他身邊一個身穿銀色長禮服的惡魔優雅地抿了一口酒:“真是令人意外。看來狩獵還是要去光明之地才行啊。”

艾麗娅臉上面具式的微笑不見了:“這是我的同事。”

男性惡魔哈哈大笑:“什麽?一個半精靈治療師?”

“行了,奧修斯,都什麽年代了。看在撒旦的份上,別吓壞了客人。”一個與艾麗娅一摸一樣的惡魔少女支肘微笑,紫黑色的裙擺像盛開的花朵一樣堆在地上:“我親愛的好妹妹,你打算把他賣多少錢?我覺得起碼值300萬金瓦拉。”

艾麗娅的尾巴尖拍了拍蘇利梅爾的手背:“別怕,他們在開玩笑。那是稱贊你的意思。”

“我沒有開玩笑。”穿着銀色禮服的奧修斯放下高腳杯:“如果是我,我願意出500萬。半精靈太少見了,而他們每一個那麽美……就算什麽都不做,只是放在身邊,也是一種享受啊。”

“今年的深淵拍賣會上有一只呢,不知道能拍出多高的價格……”

“你在開玩笑吧,半精靈已經多少年沒有在拍賣會上出現過了?”

“聽說是邊境之外弄來的,背後的所有者是‘地火’……”

“精靈們不會放任不管的……”

“能公開拍賣就說明他們在地下交易裏已經不再是稀有貿易品了……精靈根本不在意……”

“嘿!”艾麗娅臉色一沉:“你們究竟要不要聽我說話!”

“我們聽着呢。”那個和艾麗娅一模一樣的惡魔少女拍了拍手:“我是艾瑞妲,艾麗娅的孿生姐姐。”

一只寵物貓那麽大的小惡魔飛過來,艾瑞妲用惡魔語對它說了句什麽,于是那小家夥托着高度起碼是他三倍的碩大水果塔,來到了蘇利梅爾身前。

艾瑞妲微笑道:“請随意。”

艾麗娅對蘇利梅爾點點頭,半精靈拿了一個青蘋果,向小惡魔道謝。小家夥撲閃着翅膀飛走了。

“是這樣,我們要找一位龍族,他似乎曾經在這裏工作過。”

艾瑞妲望着紙條上的那個名字,沉思了一下:“我沒有印象了,一百多年,這裏來來去去的家夥實在太多了……厄爾坦?”

戴耳釘的惡魔打了個響指,肯定道:“我想他不在這裏。魔吻是這條街道上唯一有門牌號碼的地方,也是唯一接入了郵政系統的地方。你最好到地下競技場去看看,那裏的龍族比較多,或許會有消息。當然,在那之前,先問問店裏的龍族,也是很方便的,你說呢,艾瑞妲?”

艾瑞妲點點頭:“沒錯。小可愛可以在這裏先休息一下,你臉色很差。吃點東西吧,你怎麽只拿了個蘋果?”

蘇利梅爾只好坐下來。小惡魔飛過來,開始在他面前堆放各種各樣的烤肉和點心。

侍者接到了指示,很快退出了小圓廳。惡魔們再次閑聊起來,從維爾亞的黃金河流到邊境的瘟疫傳言,再到黑莺最近流行的新型興奮劑……

蘇利梅爾盡可能地蜷縮起來,努力假裝自己不存在。他覺得自己聽到了太多不得了的東西,包括涉及非人類物種的地下貿易。艾麗娅坐在他身邊,平靜地啜飲着一杯葡萄酒。蘇利梅爾感到她柔軟的尾巴尖碰了碰自己的後背,寫道:“別害怕。”

他看了一眼艾麗娅,惡魔女孩悄無聲息地收回尾巴,打了個呵欠。

“話說回來,你打算什麽時候辭職?親愛的艾麗娅。父親的産業,我一個人打理起來實在太累了。”

“你知道我不會的。我對那些事不感興趣。”

“這不公平,好妹妹,你知道你能自由自在是因為我承擔了很多本來不屬于我的責任。”

艾麗娅無奈地看着她:“這次你又要什麽,我的好姐姐?”

“樂神傘。別那樣看着我,我知道你能搞到。”

“為什麽你不自己去買呢?它不是禁止貿易品。”

艾瑞妲無奈地看着她:“對,但是手續太麻煩了。而你能弄到便宜貨,還是不用手續的那種。你的小可愛為什麽那麽看着我?”

蘇利梅爾趕緊低下頭。樂神傘是一種蘑菇,擁有強烈的致幻和興奮作用。它是治療中心的處方藥,法律上禁止對人類,矮人,巨人和妖精出售。惡魔們更傾向于把它看作酒精一類的東西。

“因為他是個半精靈。”艾麗娅嘆了口氣:“好吧,你可以把具體要求寫在便條上,等我有時間會幫你看看。我們三個月沒見,難道就沒有其它話題了麽?”

艾瑞妲挑眉一笑:“好吧,伊修塔爾要來納爾塔了,這次的劇目是《月光寶石》。”

蘇利梅爾震驚地看着一向表情匮乏的艾麗娅臉上發出光來:“撒旦在上!這是真的麽!我的好姐姐!親愛的艾瑞妲,我一母同胞的血脈!你有票麽!”

艾瑞妲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黑市上已經炒到1700金瓦拉一張了……不過當然,我是有票的。”

厄爾坦跳了起來:“艾瑞妲,看在相交多年的份上,幫我也弄一張吧!”

奧修斯的表情也不再平靜:“聽說是放在楓糖罐子裏随機發售的,為了幫助今年遭遇了風雪的楓糖種植區……全世界只有不到三千張……你是怎麽弄到的?”

艾瑞妲笑了起來:“很簡單,我買下了發行第一天種植區出産的全部的罐裝楓糖。”

“那麽……糖呢?”

“罐裝楓糖保質期是五十年,拆開之後也可以折價賣給糖果廠或者甜品店,他們要糖,我們要票……總之處理辦法很多啦。”

然後四位惡魔開始喋喋不休地讨論伊修塔爾究竟有多美麗。蘇利梅爾也聽說這位大明星,她是非常少見的女性龍族,同時也是一頭極為珍稀的紅龍。

艾麗娅臉上露出了做夢一般的表情:“真想……和她共度一晚啊……”,艾瑞妲同意道:“是啊,哪怕加上你一起都可以……你怎麽了,小可愛,你被蘋果噎到了麽?”

艾麗娅回過神來,拍了拍蘇利梅爾的背。半精靈艱難地喘過氣來。

厄爾坦露出了有些愁苦的表情:“不知道她挑情人的标準是怎樣的……你知道,差不多所有的求愛者都在被她嫌棄。聽說上個月與亞當斯,就是那個小白臉精靈演員傳了緋聞,和冰山美人希芙好像也有過一段過往……說來根本沒有惡魔的份嘛!”

“希芙冷冰冰的,一副高傲又做作的樣子,怎麽能配得上伊修塔爾!”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興致勃勃的聊天:“艾瑞妲閣下,艾麗娅閣下。您要找的龍族有線索了。他曾出現在虛空競技場。”

厄爾坦放下啃得很幹淨的一條羊腿,擦了擦手:“那麽,小可愛,你介意跟我來麽。”

蘇利梅爾有些不安地看向艾麗娅。她點點頭:“厄爾坦,交給你了,別把他弄丢了。不,別耍花樣,你可以去參加深淵拍賣會。至于他,他得回到太陽底下去。”觑見厄爾坦的神色,她正色道。說罷,她摘下小指上的銀色蝠翼指環,遞給蘇利梅爾:“黑莺通行證。之後記得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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