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弗雷姆的尾尖的鱗片重新長好的時候,世界之樹上長出了一個特殊的蓓蕾。它比樹上所有其他的蓓蕾都要小,卻散發着最為柔和純淨的光。守護者們給予它祝福,它在它們的注視下,綻放出了純白的花朵。一個承載着世界之樹全部光輝的生靈,在這花朵中誕生了。它如此美麗,以至于萬千星光在它誕生的剎那黯然失色。
三位守護者們湊在一處,三雙巨大的眼睛注視的這個新生的生靈。這個初生的,小小的生靈,蹒跚地靠近巨龍們,然後,它做了一件出乎所有守護者意料的事:它伸出手,碰觸了伊芬莫圖斯的鼻尖。它的碰觸是那樣溫柔,它的肌膚比世界之樹上最新生的嫩芽還要嬌嫩。當它的手落在巨龍的鱗片上時,守護者第一次體會到了柔軟的含義。
它是這樣脆弱。弗雷姆甩了甩尾巴。我們要想個辦法。格羅斯拍動雙翼。我們要用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為它遮蔽混沌與黑暗的傷害。伊芬莫圖斯靜靜地注視着新生的生靈。
于是三位守護者各自摘下了一片胸口的龍鱗,搭在一起,作為對新生靈的祝福。三片龍鱗足夠遮蔽世界之樹以外的一切傷害,當小小的生靈感到疲憊時,它便在龍鱗中休息。
《萬物紀元·生靈篇·樹之靈》
虛空競技場的入口看上去平平無奇,但內裏是個極為深邃廣闊的空間。蘇利梅爾懷疑這裏像“峭壁”一樣,是施過大型空間魔法的。
競技場甚至比魔吻還要熱鬧。這裏的人類遠比想象得要多。厄爾坦想必是常客,來路上有很多侍者和客人向他行禮和打招呼,還有人向他索要簽名。
“每一位進門的客人都要挑選自己喜歡的選手下注。”厄爾坦向他解釋道:“以此證明自己是客人而不是其他什麽,這是傳統。選一個吧,然後我們才能正式入場。”
蘇利梅爾茫然地望向公示牌,那裏有起碼一百個名字:“可是……我不知道該為誰下注……”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在長長名單的末尾,是阿曼雷亞的名字。
半精靈确信自己不會認錯,阿曼雷亞絕不是一個常見的名字。事實上,按照通用語,這個名字拼寫複雜,讀音拗口,含義不明,又長又難記。但它在古龍語和古精靈語中,極為罕見地擁有同一個優美的發音。而它真正的含義,就像它的發音一樣美好:晨曦,拂曉之光,極光……一切美好的,與希望有關的光輝,都可以使用這個詞。
可是,并沒有誰會用它來作為名字,因為這是一個“失落之詞”。流火紀時七大種族彼此征戰,古龍語與古精靈語造就了很多毀滅性的禁術。諸神的侍奉者為湮滅它們的痕跡,将這兩種古老的語言一同封禁,并創造了新的語言。
為了和平,那些年長的,自創世之初便存在的光明生靈,對他們知曉的一切保持緘默。仍有極少數精靈出于某種珍惜,将這些語言以隐秘的方式保留了下來。蘇利梅爾的母親海拉莉亞正是那極少數的傳承者之一,她甚至以古精靈語為自己的孩子命名,并不理會那些關于詛咒與災難的傳說。
“迷信沒有意義。一個生靈是否不詳,是否被詛咒,只取決于那個生靈自己。”
蘇利梅爾在厄爾坦的催促中回過神來,下意識地選擇了阿曼雷亞的名字。
惡魔有些驚奇:“看不出來你是冒險者。這個家夥狀态不穩定,買他的人總是要賠很多錢……20瓦拉一注呢……說真的你不如買我,穩賺不賠哦!”
妖精早已飛快地收走了蘇利梅爾的金幣,并把一張票從窗口遞了出來。
半精靈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失去了整整20瓦拉,比他一周的薪水還多。妖精售票員警惕地看着他,尖聲道:“票已售出,概不退換!”
厄爾坦聳了聳肩:“好吧,我們得分開了。我有場比賽要打。你觀看的那一場結束之後,可以向裁判員打聽消息,他們熟知每一個選手的名字。哦,如果有誰找你麻煩,就拿艾麗娅的戒指向管理員尋求幫助。”他活動了一下手腕,有點憐憫地看着半精靈:“我建議你先買一套耳塞和眼罩,擂臺對你們來說,可能不會太愉快。祝你和你的20瓦拉好運。”
興奮的客人遍布競技場的每一個角落,他們大聲談論比賽,好像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蘇利梅爾把兜帽拉起來,一路上并沒有遇到什麽麻煩。這裏的客人們對彼此漠不關心,他們眼裏唯一重要的,就是場地中央那一方擂臺上的你死我活。
格鬥選手來自各個種族,當然也包括龍族,但是規定只能以人形參賽。蘇麗梅爾心不在焉地翻閱着附贈的比賽說明,不明白身邊的人們為什麽一個個都如此亢奮。
伴随着幾乎将屋頂掀翻的歡呼聲,阿曼雷亞的對手出場了。那是個身高足有13納尺的巨人,蒼白的皮膚上有不少顏色淺淡的疤痕。面對熱情的觀衆,巨人舉起拳頭,發出了低沉的咆哮。
蘇利梅爾的心沉下去。他不确定地看着那個巨人,他不記得任何一族巨人有那樣尖利的指甲,扁平的額頭和近乎灰色的肌膚。有什麽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然而那念頭太過可怕,在他片刻的猶豫間便消失了。
比起那捉摸不定的一念,對阿曼雷亞的擔憂迅速湧了上來。競技場有規定,所有選手必須以人形進行格鬥,直到一方認輸或不能活動,比賽方算作結束。一旦踏入擂臺,選手生死自負。為了避免有選手故意認輸降低比賽的觀賞性,競技場規定,主動認輸的選手要交納高額的罰金。
巨人的氣息讓半精靈感到不安,但賽場內的觀衆似乎都察覺不到這一點。主持人熱情洋溢地向觀衆介紹參賽選手,他叫多爾多努,是虛空競技場九大王牌格鬥者之一,出場至今未有敗績,曾空手扼死過數位龍族,因而有“屠龍鐵手”“憤怒的巨魔”之稱。
擂臺另一側的門緩緩打開,觀衆的歡呼聲沉寂下去,取而代之是一些尖銳刺耳的噓聲。就連解說員的聲音也充滿調侃:“啊,讓我們歡迎本場比賽的另一位選手,阿……阿曼……曼……雷亞……天哪,這個名字就像這位選手本身一樣難以言喻。希望這次他不要在格鬥中認輸……他已經欠下了超過十萬瓦拉的認輸金。如果他在這場比賽中認輸,将被判立即償還所有認輸罰金。鑒于阿曼……雷……亞選手糟糕的財務狀況,他已經退無可退。所以我們依然可以期待一場精彩的比賽……”
蘇利梅爾的尖耳朵抖了抖,幾乎要替龍族哭出來,十萬……十萬?!加上之前将近八萬的罰金……
但他來不及做更多的哀嘆了。
阿曼雷亞從黑暗的通道裏緩緩走了出來。
龍族低着頭,看上去非常無精打采,那辨不出顏色的長發像稻草一樣糾結。他依舊穿着從前那條短褲,只是短褲看上去比先前更破了。蘇利梅爾懷疑一旦他動作幅度過大,這條唯一的遮擋物會立刻碎成布片。和他抱有同樣想法的觀衆顯然不在少數,他們高聲為巨人加油,喊着:“讓他光着屁股碎成一攤爛鱗”“先把他那個擋着jj的玩意兒拽下來!”……
蘇利梅爾聽着那些污穢粗俗,飽含惡意的言語,由衷地為龍族感到難過。同時也很後悔沒有聽從厄爾坦的建議,去買一副耳罩。
裁判揮動旗子宣布比賽開始。巨人吐出了一連串聽不清楚的語言,蘇利梅爾猜想那一定不是什麽好話,因為他身邊的巨人觀衆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半精靈能做的,只有在寬大的鬥篷下将雙手拇指指腹對抵,默默為龍族祈禱。
神明顯然沒有聽到他的祈禱。巨人向龍族沖過去。人形的龍族與人類和精靈體型相仿,即使阿曼雷亞高大一些,他身高也不到3.5納尺,只有巨人的四分之一。多爾多努像揮開一只玩具一樣将他輕易地打飛了,然後在龍族尚未起身之時,那碩大的灰色拳頭一連串地落在了龍族身上。
蘇利梅爾在人們的尖叫裏閉上了眼睛。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了。精靈厭惡殺戮,而半精靈的心智又遠比純血的同胞們脆弱。但這似乎都不是讓他感到如此痛苦和悲傷的原因。
仁慈的神明,蘇利梅爾将小指交叉,全身心地祈禱着:我懇求您,請您賜給他平安。請您讓這一切結束,不要讓他遭受這樣的痛苦……
解說員的聲音依舊高亢:“多爾多努選手率先發起進攻,龍族毫無還手之力……阿曼雷亞選手目前還沒有做出認輸手勢!根據虛空競技場規則,如果這次阿曼雷亞認輸的話,需要繳納的認輸金數額已經超過了45萬瓦拉,價值堪比一棵星光之樹幼苗或一座諸神廟宇……但顯然,如果龍族不肯認輸,最終我們将有幸再次目睹一場巨人對龍的屠戮……多爾多努會像以往那樣徒手扼死龍族麽?或者是采用其他的方法?讓我們為阿曼雷亞選手提前表示哀悼……”
“事實上,按照以往的比賽記錄來看,在龍族被殺死之前,可能要經過相當長的時間……衆所周知,龍族一直是大陸最強悍的魔法生物,殺死一頭龍是極為困難的事……尤其是在沒有龍骨龍鱗等材質的武器的幫助之下……哦我們的材料采集師已經就位了!阿曼雷亞選手作為虛空競技場的新選手,目前還沒有任何資料顯示他的具體種屬!在他死亡的瞬間,這個謎題将得到揭曉!……”
“……哦有觀衆提到了特拉法爾……是的,那是有史以來虛空競技場目睹到體型最大的龍族,很多老觀衆對那位龍族深藍色的鱗片記憶猶新,那是被載入世界黑暗競技史冊的最壯觀的死亡之一……當生命消逝,龍族的鱗片會像精靈一樣,化作點點光輝向空中消散。但鑒于龍類制品價值高昂,我們顯然不能任黃金化作空氣。我們的材料采集師争分奪秒,搶救到了一副完整的龍脊椎骨,一顆龍牙,三片龍趾甲以及二十五片胸腹部龍鱗。這些貴重材料累計拍賣出了5億金瓦拉!是的,您沒有聽錯,5億金瓦拉,不是銀昆塔,更不是銅納爾……多爾多努選手給了我們的采集師一個機會,一個打破這個紀錄的機會……”
解說突然中斷了。似乎有人對會場施了消音魔法。蘇利梅爾睜開眼睛,看見龍族正被巨人扼住脖子高高舉起。所有的觀衆屏住呼吸,等待着死亡降臨在阿曼雷亞身上的那一瞬間。
然而,蘇利梅爾記憶中那壓迫性的恐懼感再次出現了。他看到阿曼雷亞沒有絲毫表情的臉上,瞳孔漸漸拉長。龍緩慢地向巨人伸出手,在空氣中向下一揮。在漫長的數秒鐘過後,巨人整條手臂從身體上脫落了下來。
寂靜随着噴湧的鮮血一同消失了。整個會場爆發出了難以置信的尖叫。
阿曼雷亞平穩地跪在地上,束縛他的手臂落在腳邊。巨人舉着斷臂,踉跄地尋找平衡,并發出憤怒的咆哮與嘶吼。
幾滴血濺在了龍族臉上。他自然地伸出舌尖,舔掉了嘴角的那一滴。
解說員顯然也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結結巴巴道:“諸神……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阿曼雷亞選手明明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場上形勢出現了逆轉!……哦,多爾多努選手還沒有認輸,他向阿曼雷亞選手沖過去了!沖過去了!……”
巨人沉重的腳步帶起了擂臺上的塵土,一連串沉悶的重擊讓更多的煙塵淹沒了擂臺,只有巨大而憤怒的影子在向地上不停揮拳。
競技場上一時除了地面碎裂的聲音和巨人的粗喘,什麽都沒有。
就在觀衆們開始議論紛紛時,一道影子突然出現在巨人背後的空中。龍族用一種難以想見的輕盈姿态向巨人背後旋身一踢。那一踢看上去并沒有什麽力度,但巨人卻好似被一座大山當頭壓倒了。伴随着一聲沉悶的巨響,他的身體深深地嵌入了擂臺場地。
在漫長的30秒之後,多爾多努仍舊沒有起身。裁判員戰戰兢兢地跑上去确認,巨人還活着,但已經昏死過去了。
于是裁判員再次揮動小旗,旗子指向龍族,那是宣布獲勝者的意思。
整個競技場一時被喧嘩淹沒了。解說員不得不大聲吼叫以完成自己的工作:“諸神在上!難以置信!阿曼雷亞選手竟然戰勝了多爾多努選手!他目前的戰績是7負1平2勝,由于多爾多努是競技場九位王牌選手之一,阿曼雷亞此次比賽結束後将獲得23萬瓦拉獎金!扣除之前的認輸金和稅金,獲勝者此次比賽獎金的淨值已接近9萬瓦拉。由于賽前不被看好,阿曼雷亞選手的賠率已經高達1:43……根據此次賽前統計,16位觀衆将獲取收益。請這16位獨具慧眼的客人到入口正廳憑票換取獎金……”
賽場上的龍族的周遭的喧嚣無動于衷。他漠然走過巨人的擔架,在狂熱的背景中悄然離場。
蘇利梅爾注視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通道中,突然想起了一件糟糕的事。
春天還沒有過去呢……
治療師逆着人流向擂臺奮力擠去,等他滿頭大汗地翻過觀衆席的欄杆時,除了滿地塵土和正在修理擂臺地面的工作人員,連阿曼雷亞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裁判員瞥見往通道方向跑去的蘇利梅爾,立刻氣惱地沖上去攔住他:“嘿!你走錯了!”
“我沒有走錯。”半精靈解釋道:“我要找……那位阿曼雷亞先生。”
裁判員看到了他的臉,明顯地恍惚了一下,聲音都低了很多:“哦……當然……不!您不能去找他!我是說,他很危險。”
“我是他的治療師。”蘇利梅爾從提包裏拿出徽章:“他的治療還沒有結束……你知道,春天還沒過去呢!”
“或許您可以在大廳的兌獎處看到他。”裁判員不情願地說:“但我要好心提醒您,這個家夥真的很危險,事實上,競技場的選手就沒有不危險的。”
蘇利梅爾向他表示了感謝,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那麽,您認識特拉法爾先生麽?我在找一位特拉法爾先生,但我不确定他是否是解說員提到的那一位……呃,這裏有他的小像。”
裁判員的神情嚴肅起來:“我記得他,很遺憾,他就是解說員提到的那一位,他已經死了。”
蘇利梅爾沉默地注視着檔案小像上的龍族,那是個有着深藍卷發的青年,笑容非常快樂。他把檔案小心翼翼地收起來,一個疑問突然湧了上來:“您知道那位多爾多努先生,來自巨人的哪個部族麽?”
對方臉上的友善消失了:“這和你有什麽關系?恕我直言,您是第一次來競技場吧。”
“是的,可是……”
“請您立即離開。守衛!把這位客人帶出去!”
兩個當地巨人立刻向蘇利梅爾走來。半精靈突然想起艾麗娅的話,從口袋裏掏出戒指:“這件事很重要……”
裁判員看向那枚戒指,很明顯地瑟縮了一下:“好吧,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他不是本地住民,是從剛多爾來的。”
戒指小小的銀色蝠翼拍動了兩下,裁判員的聲音立刻變得驚慌起來:“撒旦在上!我沒有說謊!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邊界種惡魔呀!多爾多怒又兇殘,又貪婪,他甚至吃人!有傳聞他用賺到的獎金向地下黑商購買小孩子和少女,他甚至買到過精靈!據說吃掉精靈會讓他變得更強大……我真的不知道更多了,好心的先生,求您收起那個吧,我只是撒旦最卑微的子民,我絕不敢向領主大人說謊……”
蘇利梅爾不明所以地收起了戒指,覺得非常抱歉:“您不必驚慌,它不屬于我。總之,真的非常感謝您。”
裁判小心地掩飾着自己的恐慌:“請代我向那位領主大人致以問候……小人随時向他效勞……”
半精靈再次向他表示感謝,并第一次對艾麗娅的身世産生了巨大的好奇。
但現在不是考慮那種事的時候。蘇利梅爾晃了晃腦袋,向通道跑去。
通道盡頭是一個由鐘乳石柱支撐的大廳,千奇百怪的石筍和石鐘乳讓這個廣闊的空間顯得荒涼又詭異。
厄爾坦正在一個石筍下面的兌獎處同妖精吵架:“嘿!你有沒有搞錯!你少付了我十二萬瓦拉!”
“當然沒有,先生。妖精怎麽可能算錯呢!随着您獎金金額的增加,您的稅額也增加了!”
“胡說八道!什麽稅會扣掉十二萬!”
“您的對手死了!他是競技場最佳潛力選手!這個是要扣掉罰金的!”
厄爾坦憤怒道:“這個難道也怪我!治療師沖上來的時候他明明還在喘氣!”
妖精一臉不耐煩地指了指他身後:“獎金沒有算錯,不過您最好先把自己的麻煩處理了。”
惡魔回過頭,看到了蘇利梅爾一臉驚慌的站在通道口:“嘿,小可愛!你要的消息問到了麽?”他的話音還沒落,一個巨大的拳頭沖他揮了過來。
厄爾坦聳聳肩,毫不猶豫地迎了上去:“看來今天是巨人屠戮日……也好,我還沒玩兒夠呢……”
劇烈的打鬥立刻引起了一小片坍塌。
片刻後,阿曼雷亞從不斷揚起的煙塵裏走出來,向妖精遞上了自己的名牌。
窗口後的妖精似乎已經習慣了混亂。他側了側身,躲過頭頂因為震動掉落的一片灰塵,遞給阿曼雷亞一張銅制支票:“共計八萬九千八百九十九瓦拉,您可以到瓦拉昆塔洲任何一家妖精銀行兌換。”龍沉默地接過支票轉身,對上了一個小小的,單薄的影子。
蘇利梅爾竭力在煙塵裏露出微笑:“阿曼雷亞先生!”
龍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繞開了。
就在這時,一塊碎石沖半精靈直直飛了過來。阿曼雷亞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一般,飛快地将蘇利梅爾拽開了。碎石落在地上,砸出了一個恐怖的深坑。
蘇利梅爾驚呆了,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和死神擦肩而過。
厄爾坦在大廳那頭一面沖巨人揮拳,一面向阿曼雷亞喊道:“太好了!你竟然和小美人認識!麻煩你幫我送他離開這裏!我現在完全脫不開身!事後請你吃飯!不不不……我會買個團絨絨套裝做謝禮的!……”
龍族放開蘇利梅爾,無視背後的混亂,沉默地向大門走去。半精靈望望混亂的大廳,又望望漸行漸遠的龍族,有點糾結。
阿曼雷亞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來:“你不用擔心他。”
他的話似乎有種令人信服的力量。蘇利梅爾被石柱倒塌的轟鳴聲弄亂了腦子,下意識地向龍族走去。
虛空競技場的構造很像蟻穴,一個又一個大廳被長長的通道連接着。有些通道因為臨近比賽擂臺所在,會相當熱鬧,也有一些僻靜得令人心慌。阿曼雷亞一路上沉默不語,蘇利梅爾也不是什麽诙諧的家夥。龍族舔掉嘴角血跡的樣子不停在他心中回放。
他是個正直的生靈,蘇利梅爾安慰自己,在治療中心時,他有一千次機會傷害他人,但他什麽都沒有做。
一絲風從身後吹來。半精靈的尖耳朵動了動,突然發現,空氣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幾道令人不安的氣息。他忍不住加快腳步,想要努力離阿曼雷亞更近一些。
龍族的身體在他靠近的瞬間僵硬了一下。他沉聲道:“到了。”
他們很快走出通道,回到了蘇利梅爾進入競技場的那個入口大廳。長長的一排兌獎窗口前擠滿了幸運的觀衆。半精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20瓦拉。他對阿曼雷亞說聲稍等,匆匆跑過去。
屬于阿曼雷亞和多爾多努那一場比賽的窗口前空無一人。妖精工作人員百無聊賴,因此對蘇利梅爾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
“一共是八百六十金瓦拉,稅金3瓦拉3昆塔,共計八百五十六瓦拉17昆塔。金瓦拉以支票形式支付,您可以到本大洲任何一家妖精銀行進行兌換,這是17昆塔,請您收好。”
半精靈向妖精道謝,一時有些難以置信……這是他将近一年的薪水!難怪這裏的客人這樣多,只要押對了參賽選手,一夜暴富也不是不可能啊。
但這筆錢拿得并不安心。蘇利梅爾看向龍族,有些羞澀地開口道;“阿曼雷亞先生……”
龍徑自向大門走去。
半精靈有些挫敗。上次見到這位龍族時,他并沒有這樣寡言。哦其實也很寡言,比如在治療結束之後他就把蘇利梅爾當做空氣了。他是感到尴尬,還是在讨厭我?理論上來講,龍鱗幾乎堅不可摧,這導致了龍通常只有三個弱點:眼睛,舌尖以及興奮時暴露在龍鱗外部的生殖器。
龍不喜歡被碰觸弱點,如果不是流火紀以來野生團絨絨的大幅減少,龍根本不可能會來治療中心這種地方。而蘇利梅爾以非伴侶的身份,在無可奈何的狀态下接觸到了阿曼雷亞的弱點。
所以龍族的不悅也是可以理解的,這是他們自我保護的本能。
半精靈追了上去,決定将自己的工作貫徹到底:“那個,從上次之後就沒有再見過了。您最近身體狀況還好麽?從健康和安全角度考慮,我建議您回治療中心再做一次檢測……我們最新培育了一種團絨絨,效果很理想……”
他們走上了黑莺的街道,阿曼雷亞突然冷笑了一聲。
半精靈覺得自己應該閉嘴,但不知為什麽,他突然感到有點委屈。
“我只送你到黑莺邊界。”
“哦好的,真的非常感謝您。您能留下一個通訊地址麽?我們每年春天都會對龍族進行随訪。”
“我沒有通訊地址。”龍族在夜色裏停下腳步,一片陰雲遮住了月亮。
“哦那麽住址也可以。”
“沒有住址。”
“那麽聯系方式呢?”
街道上不知何時已經空無一人。龍族回過身來,面孔全落在黑暗裏:“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得到什麽?
蘇麗梅爾剛想解釋,幾道黑影突然出現在龍族身後。阿曼雷亞飛快地閃身,半精靈看到了他們手中的武器。白色的匕首。
金屬武器的反光通常都是銀色的,只有骨制武器才會呈現這種色澤。能用來制作武器的骨頭并不多。
襲擊者的動作很快,空氣中只有影子。阿曼雷亞的動作卻比在競技場中遲緩了很多,有幾次險些被匕首劃傷。
蘇利梅爾從最初的驚慌裏冷靜下來。刺客的目标明顯只有阿曼雷亞,他們的目标也許只是獎金。半精靈藏身在一座雕像後面,緊張地在手提包裏翻動。
一只小小的玻璃瓶落進了他的手心。與此同時,頸間一涼,一把匕首已經無聲地架上了他的脖子。
手指一松,玻璃瓶落在地上,清脆的破裂聲被打鬥的呼喝聲掩蓋了。一根細小的植物莖須暴露在了空氣中。
一個嘶啞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阿曼……雷亞。你最好乖乖聽話,按我們說的做……不然,你的這位精靈小朋友,恐怕會遇到一些不愉快。”
阿曼雷亞躍出包圍,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蘇利梅爾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小聲道:“您是要錢麽?我的朋友很窮,他就是那個窮到上了報紙的龍族呀……我的手提包裏有八百瓦拉。我是……我是艾麗娅女士的朋友,治療與繁育中心的治療師……您有任何有關非人類物種的健康問題,我都可以為您解答……說真的,春天大家都不太好過,八百瓦拉可以買到許多日光果和龍莓,白水湖的銀色巨玟魚,還有圓白菜和菠菜……這樣的晚上,您和您的同伴們應該在家中烤火,喝一碗蔬菜扁豆湯,吃幾片新烤的燕麥面包!外面這樣冷,多麽不舒服……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們都可以度過一個輕松愉快的夜晚……”
“閉嘴!啊!什麽東西!”
匕首落在地上,蘇利梅爾迅速掙脫出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地面上已經長滿了黑色的藤蔓。襲擊者們奮力掙紮,依然無法掙脫。
蘇利梅爾拾起地上的匕首,割下了一段扭動生長的莖須,把它塞進了手提包,并抽出了一個小瓶子。接着他飛快地沖龍族跑過去,把瓶中的粉末撒在他腳下。束縛住龍雙腿的藤蔓消失了。半精靈不由分說地拉起他的手:“阿曼雷亞先生!快跑,我們得離開這裏!”
龍族被他拖拽着,離開了那篇黑暗的街區。
他們回到了納爾塔。半精靈氣喘籲籲,心髒幾乎從喉嚨裏蹦出來。當他看到熟悉的建築時,差點直接跌坐在地上。
街上巡夜的獵魔人發現了他們,蘇利梅爾出示了自己的徽章。好心的獵魔人催促他們快些回家。
月亮出來了,蘇利梅爾終于能夠确認,他們回到了有光的那個世界。
納爾塔深夜的街道上,依然閃爍着零星的燈光。透過窗子能看到一些剪影,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埋頭苦讀的學子,不肯睡覺的孩童,和失眠時坐在扶手以上搖晃的老人。
阿曼雷亞的步子越來越緩慢,最後,他順着牆壁,緩緩地滑坐到地上。
可憐的半精靈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驚心動魄的夜晚,他脆弱的心髒已經承受不了更多的打擊了。他剛剛平複下來的聲音再次顫抖起來:“您怎麽了!您是受傷了麽!諸神啊!我們得回治療中心!”
一陣雷鳴般的巨響打斷了治療師的話。它竟然是從龍族的腹部發出的。
半精靈呆呆地望着龍族。阿曼雷亞扭過頭,閉上了眼睛。
“您……您上次吃東西是在什麽時候?”
龍沉默了一下,用一種蘇利梅爾從未聽過的虛弱聲音回答道:“一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