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罪孽的種子在腹中生根發芽,使得葉西貝爾日益衰弱。她嘗試了各種方法殺死腹中的孩子,但每一種都只能帶走她自己的生命。她的母親和姐妹安慰她,此事非她之過,埃達寬容仁愛,絕不會怪罪于她----她仍是精靈一族最光輝燦爛的珍寶。她的父親和兄弟則向她承諾,他們将追捕罪人,直至天涯海角。

但悲哀仍舊侵蝕着公主的靈魂。我不只為自己悲傷。葉西貝爾對諸神低語。我為這個孩子悲傷。我不愛它,也無法愛它。我為賽伊絲悲傷,她的不幸都是為了我。我也為所有的生靈悲傷。失去賽伊絲,衆生也便失去了睡眠的安寧。這是辛提的罪過,又何嘗不是我的罪過。

然而,不論葉西貝爾如何傾訴和祈禱,諸神始終沉默。一年很快過去,公主在忍受了七日七夜的痛苦後,以人類的方式産下了一個嬰兒。它的耳朵和精靈一樣尖長,卻始終只能低垂;它的頭發與罪人同色;它凄厲地啼哭,誕生的污血滲入聖樹之下,星光之樹驟然黯淡。

當樹的光輝衰弱時,一直虎視眈眈的黑暗,伺機入侵了精靈的家園。大地在公主的産床下裂開,黑暗的觸手将毫無防備的精靈們拖入混沌。衆精靈奮力挽救它們的同胞,然而當那些不幸者從黑暗中被救出時,精靈卻發現它們已經變成了恐怖的惡靈。曾經的親人與朋友彼此厮殺,悲傷與絕望的陰影籠罩在聖樹之上。神明的光輝漸漸暗淡,星光之樹在黑暗中枯萎。

虛弱的公主流淚向創世神祈禱,願獻上自己的身體和靈魂,代替聖樹承受所有來自黑暗的痛苦,不論這痛苦多麽深重。

但七神只以沉默回應。

侍奉者得不到創世神的回應,便意味着神明對其不再認可。葉西貝爾在深深的自責中陷入了絕望。

一些精靈将這災難歸咎于新生的嬰兒。罪人消失不見,罪人之子便将承擔一切。公主對此痛苦萬分。她無法面對這個孩子,卻也不忍它無辜受過。

在衆精靈争吵不休時。公主帶着這個沒有名字的新生靈,悄悄離開了特伊埃。

她将它放在了旅行者的路途邊。

哪怕是陌生的生靈,我也理當贈予祝福。她對這個孩子呢喃道。可因你的到來,我的生命正如風中殘燭,能轉賜的福澤也已所剩無幾。而你又生來背負着詛咒,所有光明的祝福都與你無緣。那麽我只有一樣祝福可以給你:你死後不會去往黑暗之主的懷抱。公主說完,流着淚吻了吻它,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無面者在陰影中聽到了公主的祝福。因着辛提的契約,這個嬰兒已屬于黑暗,可又因着公主的祝福,黑暗最終将失去這個新生的靈魂。黑暗之主的侍奉者陷入了沉思。

葉西貝爾回到了特伊埃。無論衆精靈如何相詢,她都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在黎明前的黑暗裏,創世神的侍奉者悄然換上盛裝,虔誠地跪在樹下。她割開了自己的雙腕,讓獻血洗刷黑暗留在樹下的污垢。然後她把那匕首深深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這一次,埃達回應了她的誓願。

在鮮血與靈魂的滋養下,聖樹所有的枯萎都得以新生。

光輝遍布特伊埃的每一個角落,所有的黑暗都如煙霧般消散。

就這樣,精靈的家園重新獲得了創世神的庇佑。

《萬物紀元 獻祭者》

神明只在遙遠的傳說裏。但它們若以人形降臨世間,大概也不會比此刻的龍更加光輝美麗了。

蘇利梅爾凝視着阿曼雷亞滴水的面龐,認真地想着。但除去這些,一切似乎又沒什麽特別。阿曼雷亞依然是阿曼雷亞。

從神話紀元至今,唯有龍一直與其他生靈一同存在。經歷了漫長的歲月後,它們平淡無奇的生活在衆生之中,看上去與億萬凡靈沒什麽不同,以至于大家常常忘記,它們才是真正存在于世間的神明----盡管諸神從不承認,盡管龍也從不以神明自居。

阿曼雷亞閉上眼睛,在水中發出了一聲舒适的嘆息,重新沉入水底。

半精靈抱着濕漉漉的臂膀,感到一種隐秘的喜悅----很多生靈一輩子也見不到三種極珍稀的龍,但他都見到了,毫無疑問,這簡直幸運極了。

秘境的天空中,星海一直變換不息,異色的聖光像綢帶和裙擺一樣,在天空中緩慢地舞動着。蘇利梅爾擡頭凝望了許久。這是屬于神明與龍的地方,凡靈不能迷戀。

而在這之外,在他們生活的世界中,有一扇決不能打開的門似乎已經不知不覺敞開了縫隙。但他希望這一次也只是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是他在多愁善感和杞人憂天。渺小的凡靈,生命短暫如晨露,易逝如指沙,所有的擔憂,似乎都是庸人自擾。

阿曼雷亞似乎心情很好。他很快以龍形帶着半精靈回到了入水處。見蘇利梅爾渾身透濕,龍随意打了個響指,岸邊立刻憑空燃起了一團金色的火。半精靈找了幾塊石頭把火小心翼翼圍了起來,脫下濕透的襯袍和內衣烘烤。

龍一直把自己泡在水裏,看着蘇利梅爾忙來忙去。半精靈從背包裏翻出了一套之前的衣服,向他遞了過去:“我只有這個了,雖然會有點小……”

阿曼雷亞卻沒有接。他撐着岸邊的石頭,從水中一躍而出,坦坦蕩蕩地屈起一膝坐在了半精靈對面:“不用了,這樣比較舒服。”

龍似乎都不習慣穿衣服。但這種境況讓一向着裝謹慎的蘇利梅爾很不适應。他甚至有點希望阿曼雷亞能變回龍的樣子。為了避免尴尬,蘇利梅爾重新低下頭,在背包裏飛速翻找:“我還有一些面包……”

“不用了。”阿曼雷亞第一次表現出了對食物的不在意:“你也別吃那個了。”他向着蘇利梅爾勾了勾手指。

半精靈驚奇地發現自己頭頂探下一根不知名的枝條,小小的紫黑色果實搖晃着落進了他的手心。

龍則在他對面像啃面包一樣啃一塊晶石----這種晶石在湖岸邊滿地都是。龍族和其他生靈食性不同,高能量的無機質食物在它們的食譜裏占據着重要的地位。

蘇利梅爾嘗了一顆漿果,不出意料,非常甜美。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為什麽你從未提起過自己是伊芬莫圖斯金龍?”

“因為麻煩。”龍的目光停留在了半精靈頸下:“其實你早就猜到了吧。”

蘇利梅爾無法回答。凡靈既不應該,也沒有能力過問龍的事情。它們終究與壽命有限,汲汲瑣事的衆生不同。但他還是放下了手中的食物,忍不住問出了自己的擔憂:“為什麽突然出現了這樣多的黑暗生靈?它們一直出沒在我們身邊麽?”

阿曼雷亞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脖子,心不在焉道:“是啊。一直在。”

“可我……從前幾乎沒怎麽見過它們……”

“你看到那棵樹了麽?”阿曼雷亞收回目光,向着一旁揚了揚下巴。

順着他的目光,半精靈看到了一棵兩生樹。這種罕見的植物一樹兩生,一半生長着雪色的石晶花,另一半則是鮮活嬌豔的深紅色花朵。兩種花朵在同一棵樹上永遠彼此吞噬,此消彼長。而那棵樹也正因為這種永無止境的争奪而不斷以可見的速度變換着色彩。

半精靈目不轉睛地看着那棵不斷變化的樹。良久,他才從眩暈裏找回神志:“是的……那樹……”

“黑暗生靈與你們也是那樣的。或者說,黑暗與光明也是那樣的。”龍難得耐心地解釋着。

在他們說話的片刻間,石晶花的數量占據了上風,當最後一朵紅花消失時,整棵樹仿佛被冰雪凍結了。所有的變化都靜止了。

蘇利梅爾忍不住發出了遺憾的嘆息:“它……”

“它死了。”

“什麽?!”半精靈震驚地轉過頭來。

龍神色如常:“有生必有死,這有什麽好驚奇的。”

半精靈重新看向那棵樹。它現在看上去遠沒有方才美麗了。蘇利梅爾沉默了一會兒:“我還是不太明白……”

“為什麽要明白呢。”龍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你活不到那麽久的。”

“也對呢。”蘇利梅爾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盡管秘境如此美麗,他卻感到一股自己始終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籠罩着。他想念納爾塔的街道,他的小房子,和柔軟的花床。“我們……還有幾次星見能離開這裏。”秘境中一次星見和星落的周期被稱為一天。

阿曼雷亞擡頭看了看星空:“我不知道。我很久沒回這裏了。據說最近星星的運行不太規律。”

“可凡靈……似乎是不能夠長時間停留在這裏的。神明不允許。我聽說過一個故事……”

龍有些不以為然:“你們的神似乎有很多奇怪的故事。可它們早就已經沉睡了。沉睡的家夥沒法做任何事。而且我們之間有契約。很少有什麽能傷害到你。”

半精靈想到了自己兩次跌落而沒有受傷的事,原來是這樣。“阿曼雷亞,你見過神明麽?”

“沒有。而且我們也不管它們叫神。”龍的聲音有些遲疑,似乎在斟酌語言:“但我的記憶中有。不,那不是我的記憶,是我之前的伊芬莫圖斯們,它們的記憶。”

蘇利梅爾聽說過一些。龍存在一種傳承。但那通常指它們的語言。記憶傳承只存在于極少數龍之間。而龍對此一向諱莫如深。

繼續追問下去明顯不合适,龍也不會回答的。半精靈理智地選擇了另一個問題:“它們……是什麽樣子的?”

龍撇了撇嘴:“非常麻煩的東西。”

這樣的答案讓蘇利梅爾感到更困惑了。不過他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了。古怪的疲憊感襲來,睡眠在向他招手。他撐着突然變得沉重的眼皮,取下了烘烤幹爽的衣物:“阿曼雷亞,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下……”

龍點點頭。半精靈沒有來得及向他道晚安,就被黑暗吞沒了。

他感到自己在水底,有人在遙遠的水面上不停呼喚他。他向上游去,卻始終無法接近水面。直到一道光沖破了厚重的冰冷。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阿曼雷亞金色的瞳仁。龍小心翼翼地移開放在他額頭的手,聲音是少見的嚴肅:“你感覺怎麽樣?”

蘇利梅爾想說話,發出的卻只有氣聲。他試圖擡起手臂,手臂沉重得像是戴了黑鐵的鐐铐。很累,身上很沉。他斷斷續續地說。我感覺……不太對頭,呼吸,有點困難。

龍面色陰沉,擡頭看了一眼天空:“這筆賬看來也要算到諾爾梅埃的頭上了。我眼下根本不能自由出入這裏。”他重新把手指放回蘇利梅爾眉心,半精靈感到一束溫暖的光正從那裏流入自己的意識,讓自己更加清醒:“別擔心,快要滿月了。”

蘇利梅爾努力微笑了一下。他想起了那個古老的故事。備受鐘愛的生靈獲得允許,進入了神的家園,自此念念不忘。它花了很長時間,偷偷尋找機會,又一次進入了群星之巅。而這一次并沒有獲得神的允許。後來再也沒有任何生靈見到過它了。

故事裏總是藏着一些真實的東西。盡管這真實常常被忽略和遺忘。

“它們明明應該已經沉睡了。難道是正在蘇醒麽?”龍皺起眉頭:“因為黑暗的影響麽……是我大意了。”他移開了手:“我會帶你離開這裏的。”

別忘了包裹。半精靈艱難地比劃着。

後來的事蘇利梅爾就不知道了。他隐隐約約感覺到自己被包裹在水與光裏。龍哮聲既遠且近。他很擔心阿曼雷亞,因為龍的聲音聽上去很痛苦。但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溫暖漸漸回歸了他的意識。

他聽見耳邊有人在說話:“你說過只要他一死,你就自由了。看來我們的賭約,是你輸了。你無法殺死他,甚至無法看着他死去。”

蘇利梅爾想說話,但身體卻不能動彈,眼皮也沉重得要命。

他聽見那個聲音繼續說道:“所以我贏了。可惜彩頭我還沒有想好,只能暫且記下了。”有什麽溫暖的東西落在了他的額頭上,微微顫動。

“他們的壽命對我們而言只是一瞬罷了。我又何必着急。”

“是麽?他脖子上的小金龍是怎麽回事?”

“我怎麽知道。”

“你要去哪裏?今天龍族協會有會議……”

一切重新安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蘇利梅爾終于能夠睜開眼睛。他的身體仍然很沉重,同時像棉花一樣軟。半精靈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張特別巨大的床上。床頂挂着太陽花。身下的被褥大概是羽絨填充的,柔軟得簡直不像話。他撐起身子,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穿上了白色的睡袍。

他爬到床邊,撩開黑色繡銀線的天鵝絨床幔。因為布料太過光滑,半精靈一時失去平衡,從床上掉了下來。不過沒有摔痛----地毯是長羊絨和幹燥的團絨絨混紡的,足夠柔軟,當然也足夠昂貴。

此地的主人一定相當富有。

房間空曠而安靜,牆壁和天花板上都裝飾着金銀的浮雕。唯一活動的東西,是床頭櫃上的一盞燈。蘇利梅爾幾乎一眼就認出了那火焰----曉之息。火焰之下似乎還有些灰燼,可龍息明明是不需要燃料的。

不知道為什麽,這裏沒有鞋子。他只得赤着腳來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把窗簾撥開一條縫隙。

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仍然在秘境之中----廣闊的湖占據了全部的視野。但他很快發現此湖非彼湖----雪山與流雲在湖中靜谧地倒映着。這裏是真正的維拉湖。

半精靈茫然了一會兒。不知道阿曼雷亞去了哪裏,他想。得趕緊回納爾塔去才行。

他推開沉重的房門。走廊和房間一樣空寂,同樣鋪滿了昂貴的地毯----團絨絨材質的。高高的棚頂上有少量大型夜光金鐘,但更多是镂空的銀色燈座和燭臺,盡管是白天,所有的燈依然燃着。

他感到有點不安。因為除了莊嚴貴重的裝飾,主人似乎也樂于拿戰利品裝飾房子----包裹在琥珀中的黑暗生靈頭顱和鹿角一起被鑲嵌在牆壁上。

半精靈懷疑這裏并不比治療中心的地上空間小多少。走廊的盡頭連着一座天橋,天橋的另一端是一棟一模一樣的房子。半精靈走上了橋,為眼前的一幕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兩棟V型連接的房子中間,有一處正對着湖泊的半環型的回廊。此刻那回廊上姿态各異地盤踞着許許多多的龍。有的蹲坐在回廊頂部,有的則纏繞在廊柱上。少數一些則以人形出現----伊修塔爾風情萬種地倚在角落,與衆龍族一起,注視着回廊中心的圓臺。

一個身材高大,挺拔俊逸的銀發男人站在圓臺上,向着衆龍族伸出雙手,清朗洪亮的聲音遙遙回響:“歡迎來到鏡之莊園。鑒于協會的會長與副會長都游歷在外,這一次的集會,由我代為主持。本次集會,一共有三件事要向大家轉達。”

“第一件事。很高興格羅斯一脈添了位年輕的同胞,格洛希爾。”他向回廊的角落伸手示意。許多龍族跟随他的目光探頭注視,議論聲漸漸響起。

“好小……這真的格羅斯麽?”

“聽說是精靈養大的。不知道是不是被虐待了,他那滿臉害怕的表情是怎麽回事?龍不該是這樣的……”

“真是擔憂啊……這一代新生的格羅斯怎麽這樣孱弱……難道是真龍的力量在消退?”

“哦聽說他在納爾塔兩次被法院審判,罪名好像是……涉嫌強奸?”

“但兩次都無罪釋放了……年青一代的教育堪憂……”

“第二件事。”主會者提高了音量,蓋過了嗡嗡的議論聲:“是來自非人類物種治療與繁育中心的求助。衆所周知,今年寄養在繁育中心的龍蛋出現了大規模集中孵化。絕大部分新生的同族都已經根據種類和習性放歸到了合适的地區----這也是所有沒有親龍的新生龍族的必經之路。但有一例特殊情況----這批新生的雛龍中有一名安托萬。出于對公衆安全的考慮,治療中心希望它能在同族的照顧下度過這段新生的時光。”

這次的議論聲小了很多。許多龍族彼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蘇利梅爾聽不清楚它們在說什麽,但能感受到它們的不情願。

“我知道,各位代表在百忙之中能出席會議已屬不易。小龍的歸屬最終将由大家共同決定。”

“既然是出生在納爾塔,那麽瓦拉昆塔洲以外的龍族不應該承擔撫養責任。”一位龍族昂首說道,這個判斷得到了大多數龍族的附和----這裏一半以上的龍都來自其他地區。

“在飛行與運輸部門工作的龍族恐怕沒時間照料這個小家夥。”站在回廊頂端的一位龍族面色很差地聲明道。蘇列梅爾很快認出了他,是科塞亞。維多利亞的伴侶。但他看上去不太好。半精靈記得自己上一次見到他時,他還是個非常整齊精神的年輕人。這位龍族會把繡着龍莓樹紋樣的長袍穿得一絲不茍,日常也精致地在衣領和袖口別着金銀的扣針。但是現在----蘇利梅爾懷疑他身上那件衣服已經幾個月沒有洗過了。它看上去像一塊特別巨大的抹布。

“龍衛也沒有時間。”一頭趴在地上的巨龍搔着下巴說道:“要忙死了。最近我們的防衛任務很重。”

“那麽,大家覺得應該由誰來負責這個小家夥呢?”

“最好特別富裕,居住地空間足夠,而且目前不必工作……這樣的龍還是為數不少的。”

“還得是單身。我們中的一些和其他種族有伴侶契約,安托萬雖然不會傷害龍族,但可能會對龍的伴侶造成傷害。”

“拉法埃拉怎麽樣?他擁有半個白水湖,湖心島的巢穴離岸也很遠,到最近的居民區要飛大半個鐘頭……最重要的是,他的伴侶在三百年前去世了……”

“他今年又結婚了。”一位龍族插嘴道:“娶了個矮人姑娘。”

“特拉法爾似乎一直很悠閑……我們上次見面時他向我抱怨日子太無聊……”

“他上次參與聚會是一百多年前了吧……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他死了。”

“什麽?”

“無關議題會後讨論吧。”

一直默不作聲的伊修塔爾嘆了口氣:“或許有結果之前可以暫時寄養在我在雅門圖的舊巢裏。不過我眼下時間表太滿,恐怕不能給它很好的照料。”

“其實還有個家夥……”一頭龍慢吞吞地說:“我不确定,我大概有四五百年沒見過他了……一個叫羅希亞的……”

“好像他的巢離白水湖也很近。”

“單身,富有,無所事事。”

“聽上去很合适。”其他龍族紛紛附和。

銀發的龍族點了點頭:“很好,我會聯系它的。如果不合适,那就由我或者伊修塔爾代我照料,直到找到合适的監護者。那麽接下來我要說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黑暗之主可能正在蘇醒。”

整個會場陷入了一片寂靜。

良久,有龍族緩緩開口:“距離上一次,原來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伊賽莫爾,這一次,離它真正的蘇醒還剩多長時間?”

“我不知道。”銀龍坦言道:“可能很快,也可能還要很久。一切都是根據各地報告的黑暗生靈活動記錄來推測的。唯一能确認的是,我們需要提高警惕。”

“其他各族怎麽說?”

“最早對這一切産生警覺是精靈和人魚,與歷代面臨黑暗蘇醒時一樣,他們毫無疑問是堅定的抵抗者。由于正式的通告是剛剛傳達出去的,目前我們尚未收到其他各地各族的反饋。”

“希望這一次不要有人在我向影子怪物噴火時對我吹安定劑泡泡。”一位龍族無不譏諷地說:“我們其實完全可以選擇視而不見,不論這個世界變成什麽樣子,龍都能輕易活下來。”

“在座的各位,有許多經歷過前代的光影之戰,我們都很清楚自己将面臨什麽。選擇是自由的。我們中的任何一位都無權幹涉其他同族。我只是通知者。會議就到這裏,感謝大家的到來。”

龍紛紛展開翅膀,在一片議論聲中向天空飛去。

半精靈呆呆地站在橋上。他的預感成真了。

偌大的廣場上只剩下銀龍伊賽莫爾。龍族回過頭來,向着長橋遙遙投來目光。半精靈終于看到了他的正臉。就像阿曼雷亞和伊修塔爾一樣,伊賽莫爾閣下同樣有着宛如神只的面孔。但比起阿曼雷亞和伊修塔爾,這位龍族的美更中性,也更平和,宛如寧靜的雪山。

龍族投向半精靈的目光卻從最初的驚訝轉向冰冷。蘇利梅爾不确定,但他能感受到,伊賽莫爾對自己并不友善。龍很快收回目光,匆匆離開了。

風吹過整座莊園,成群的水鳥從湖上飛過。半精靈低頭看了看自己裸露在衣袍外面的腳趾,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穿橋而過,就進入了另一棟房子。盡管這邊同樣大得吓人,但裝飾卻平凡了很多。在路過一個室內花園時,蘇利梅爾終于聽見了阿曼雷亞的聲音。

“我需要你或者諾爾梅埃的淚水結晶。”

“……你不覺得這要求十分無理麽?我并沒有什麽理由為一個素不相識的生靈哭泣。”

“但我知道你曾為葛蘭佩爾哭泣過。那淚水的結晶無比珍貴,你絕不可能胡亂丢棄。”

“就算我有。你又有什麽理由說服我,讓我用這樣珍貴的東西救治一個卑微的凡靈。是你帶他進入了我們的秘境。創世神正在蘇醒,那秘境不屬于凡靈。沒有神谕,龍以外的擅入者必死。一切都是命運。龍不該幹涉果實與果實的造物們。”

“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你竟稱它們為神了。”阿曼雷亞的聲音聽上去充滿鄙夷:“我們沒有神。我需要你的淚水結晶。此物當然不能白白所得,我可以用一樣東西來和你交換。”

“哦?什麽東西?”

“關于葛蘭佩爾的契約的消息。我知道,你已有七百年不曾見過他了。”

一陣沉默過後,伊塞莫爾的聲音緩緩響起:“我答應你。現在你可以說了。”銀龍的聲音有種壓抑的急切:“說吧。”

“你的離開什麽都沒有改變。他背叛了與莎莉絲的契約。”阿曼雷亞的聲音有些沉重:“詛咒已經生效了。”

長久的沉默之後,銀龍的聲音再次響起,聽上去既像哽咽,又像嘲笑:“你那是什麽眼神?同情麽?不,不需要。在你向我索要淚水的時候,就注定了你也會步上葛蘭佩爾的後塵。你們同樣愚蠢。”他笑了起來,聲音聽上去有些瘋狂:“我們早在創世時就被詛咒了。這詛咒一直都在,就算高貴如你我,也無法逃離。阿曼雷亞,光與影之戰又要來了。歷代伊莫圖斯的命運想必你已知曉。這一次,你站在哪一邊?”

“我不關心那些。我只要我的自由。”

“看來我們是盟友了。随我來吧,去救你的小寵物。”

蘇利梅爾站在溫室門外,不知所措地揉撚着衣袍。然而腳步聲始終沒有靠近,他忍不住伸手推開了門。高大的熱帶植物重重掩映,半精靈在闊大的綠葉和花朵中穿行,緊張地呼喚着:“阿曼雷亞?是我……”

過了一會兒,一個一摸一樣的聲音響了起來:“阿曼雷亞?是我……”

蘇利梅爾愣了片刻,隐約有了答案。他再次試着呼喊:“你在麽?”

“你在麽?”

他撥開一片特別大的葉子,終于看到了聲音的發出者。

那是兩只灰褐色的大鳥。它們長長的,尖端向着兩側卷曲的尾羽,從高高的栖枝上垂落下來。

重鳴極樂鳥。

蘇利梅爾什麽都明白了。這種鳥兒很擅長模仿聽過的聲音。

鳥兒也發現了半精靈,好奇地歪頭盯着他。蘇利梅爾緊張地向後退了一步。盡管聲音美妙絕倫,重鳴極樂鳥卻是不折不扣的猛禽。小一點的那只很快收回目光,昂起頭,再次歌唱起來。

月神,求你把一點點銀輝

撒給這幽暗的松林

讓那些夢魇和幻影

褪去一些

請賜我一些最輕柔的光

讓我能看到,它休憩的地方

在它美麗的背影中

忘卻那已經到來的悲傷……

那是一首廣為傳唱的精靈族情歌,描述一個愛而不得的生靈在黑暗中孤獨地哭泣。極樂鳥歌唱的時候,身上的羽毛漸漸閃爍起銀色的光輝。另一只鳥兒也昂起頭,低柔的七弦琴聲在重重花影中響起。

蘇利梅爾小心翼翼地向後退去。直到他離開溫室,依然能聽到隐約的歌聲。那聲音有些熟悉,他沉思了一下,恍然驚醒----那聽上去是伊賽莫爾閣下的聲音。

鏡湖莊園的房子地上一種有九層。半精靈從九層一路向下,直到走到第三層,才隐約聽到些聲音。二層似乎是個資料和辦公區,許多正裝長袍裝束的員工正在緊張有序的忙碌。蘇利梅爾想要從樓梯上走下去問個路,然而卻發現被看不見的罩子擋住了。

二樓通往三樓的通道存在結界。難怪他在偌大的房子裏走了那麽久都沒有遇見一個人。

蘇利梅爾苦惱地敲了敲結界,向下方忙碌的人群揮手,甚至跳起來。可惜誰也沒有留意到他,結界也隔絕了聲音。

最後半精靈精疲力盡地在樓梯上坐了下來,一籌莫展。

正在他埋頭思索的時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蘇利梅爾扭過頭,看到了伊修塔爾不可方物的面龐。紅龍向他微笑了一下,美目流轉,半精靈順着她的目光回過頭,看到阿曼雷亞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後的樓梯上。

半精靈立刻跳了起來。

金龍非常沉重地嘆了一口氣:“我們走吧。”

言罷他再次夾起蘇利梅爾,從窗戶躍了出去。

這樣的旅行方式不論多少次都讓半精靈感到不适應。但他已經不再對此瑟瑟發抖了。“我的鞋子不見了。”他突然說道。“還有我的背包!”他掙紮起來:“比格樹的果實還在裏面……”

阿曼雷亞語氣平板:“可你現在不需要走路。果實已經送去了治療中心。”

蘇利梅爾扭頭看着他。阿曼雷亞把他放在了一匹特別高大的飛馬上,自己也爬了上去,坐在了半精靈後面。那是一匹銀灰色的暮色霧霭,很珍貴的一個飛馬品種,據說擁有獨角獸血統。

馬兒幾乎沒有奔跑,就非常流暢自如地飛了起來----它的翼展比普通飛馬要大得多,這也意味着它能承受更長距離的飛行。

“我在秘境之外不能解除化形。”龍解釋道:“一個叫弗蘭多的人類把這匹馬借給了我。”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蘇利梅爾有些動容:“這匹馬是他祖父留給他的,因為太珍貴,他一直不舍得騎它。”

“果實交給了治療中心。不過他們說你沒救了,除非能搞到銀龍的淚水結晶,但治療中心沒有那個。”

“淚水結晶是什麽?我看到格洛希爾常常哭泣,但是并沒有什麽結晶……”

“他還不行。他還不是真正的銀龍。”

那麽怎樣才算是真正的銀龍呢?蘇利梅爾感到困惑,畢竟伊賽莫爾閣下承認了格洛希爾的身份。不過想到伊賽莫爾……

“我……”半精靈猶豫了一下:“我聽到了你和伊賽莫爾閣下的對話。溫室裏有一對重鳴極樂鳥。謝謝你。”他真誠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你救過我太多次了……可我,我能獻給龍的東西實在不多……”

阿曼雷亞忽然松開拉着缰繩的手,摸上了蘇利梅爾的脖子。半精靈一驚,低頭看見龍修長有力的手指正緩緩轉動着那枚小金龍。

“吃方格餅時拿到的。”蘇利梅爾解釋道:“據說會帶來好運。”

阿曼雷亞停頓了一下,移開了手。然後他一路都沒有再說話。

到達治療中心已經是午夜了。龍從窗子把半精靈塞進了一個房間,騎着飛馬離開了。

蘇利梅爾別無選擇,只得沮喪地爬到床上去----這個月的工資一定又少得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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