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

痛死掉的,半精靈的痛覺太敏感了。”

“我當然知道它的功效。”半精靈窘迫道:“可那個對我似乎……有些副作用。”

“我對劑量已經很謹慎了。”年輕的藥劑師無奈道:“你們的體質太特殊了。不過我向你保證,多喝點水,好好睡一覺,不管什麽副作用都會很快消失的。”宴會廳的大門緩緩打開,撲面而來的樂聲淹沒了他們:“來跳舞吧。”

宴會廳比想象得還要大,事實上,半精靈從未見過如此華美的大廳。數十根雕刻着精美神像的黃金立柱支撐着大廳,龐大的水晶吊燈高懸在宴會廳中心的頂部,數千盞精致的彩虹花形燈盞中,每一個都跳動着昂貴珍稀的龍焰。而無數體積略小的水晶燈和懸燈錯落有致地布滿了宴會廳頂部剩餘的空間,魔法火焰和香燭,連同龍焰一起,把整個宴會廳照耀得亮如白晝。

更奇妙的是,整個宴會廳似乎完全是浮在水面上的。蜿蜒的水道交錯着,分隔出了演奏臺,大舞池,小舞池和其他的區域。顯然這種分隔并不能降低賓客的熱情,所有的地方都非常熱鬧,蘇利梅爾看着一個惡魔在一個小水臺中心表演魔術,圍觀的賓客不時發出喜悅的尖叫和大笑。侍者在喧嚣的賓客中穿梭,奉上美酒與佳肴。如若嫌棄他們動作緩慢,大舞池以外的所有地方都有堆滿食物的宴會桌,成山的面包,甜點,肉類和湯水被細致地摞在上面,任求來客大快朵頤。

半精靈這才發現他确實有些餓了。他在路過的宴會桌上取了一小塊燕麥蘋果餅和一杯青桔蘇打水,一面匆匆吃着,一面被急不可耐的弗蘭多拉進了舞池,在被噎死之前,他勉強只來得及把小杯子放到一個侍者的托盤上。那個侍者發抖地托着堆滿空杯子與半空杯子的托盤,對半精靈盡力露出禮貌的笑容----看上去可不太自然,他手上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蘇利梅爾還沒來得及感到抱歉,弗蘭多已經把他拽到了舞環中,拉着他邁起了舞步。半精靈艱難地捶打着胸口,微弱地抱怨道:“看着半精靈噎死是什麽傳統的娛樂項目麽?”

“我很抱歉。但如果不是我眼疾手快我們還得再等上好一會兒。”弗蘭多旋轉,與蘇利梅爾拍肩,擊掌:“我喜歡這只曲子。”他向一旁揚了揚下巴:“而且我不想錯過和那個姑娘跳舞的機會。”

半精靈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他指的是一個漂亮的精靈,芙蘿亞。賽瑞納本地的舞會離不開這種傳統的環形舞,賓客們站成內外兩個圓圈,在大舞曲中間休止的小節中,順次交換舞伴。通常是內圈順時針一次,外圈逆時針一次,彼此交替。所以如果想加入環形舞,需要一開始就找到一同進入的舞伴。單獨進入舞場是十分失禮的;同樣,在離開環形時也要成對。離開的舞伴們可以選擇從外圍離開,那意味着舞蹈的結束,也可以選擇進入環形的內側繼續跳舞,那意味着彼此投緣,不願意更換舞伴。

半精靈一言難盡地看着正和一個精靈跳得開懷的芙蘿亞:“她不會是個好的舞伴,說真的……”

“哦有什麽關系呢?只是跳舞和聊天,沒有其他。其實與你跳舞也十分愉快,但我們實在彼此太過熟悉,聊天會少了很多樂趣。”弗蘭多眨了眨眼睛:“社交舞的目的就是認識新朋友,不是麽?”

半精靈對此表示贊同,雖然他沒什麽特別的熱情。演奏臺上是一支人魚樂隊----主辦者一定花了大價錢,這種樂隊技藝精湛,相應地,出場價格也十分高昂。演唱的人魚是雄性,但同樣有着美妙至極的歌喉,他淡金色的魚尾從貝殼狀的泉水臺上垂落,鱗片瑩瑩生光,半透明的尾鳍在流水中随着樂聲緩緩蕩漾。

這讓他想起了另一個情景。光一樣美麗的金色長尾在水中緩緩擺動……看過那種令人窒息的美麗,此刻的人魚似乎就平平無奇了……

“……好了,下一個。玩得開心點!”弗蘭多把他一推,蘇利梅爾撞進了一個女精靈懷裏。绮念瞬間消失無蹤。他慌慌張張地道歉,方才還流暢的舞步又變得拘謹起來。對方似乎對自己的新舞伴不太滿意。他們幾乎沒有交談,沉默地跳完了一整段,然後立刻分開了。

半精靈勉強和下一個舞伴----一個頭上貼着彩羽的妖精姑娘又跳了一段,并在對方提議離開舞場時如釋重負。又一段音樂結束,他們挽着手臂離開了大舞池。在對方邀請他一起喝杯酒時,蘇利梅爾充滿歉意地拒絕了。妖精不以為意地微笑一下,迅速回到同伴中去了。

蘇利梅爾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他在賓客中穿梭,尋找熟識的同伴。很快,艾麗娅标志性的黑禮服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半精靈剛想走過去,就聽見一陣情緒激動的指責。艾麗娅的孿生姐姐艾瑞妲穿着華麗繁複的多層禮服,衣擺如同盛開的雞冠花。此刻她正惱火地沖自己的親妹妹嚷嚷:“……所以你還是不肯回來?我們的傻瓜老爹也不肯回來,把偌大的爛攤子都丢給我!你知道光是為了舉辦這次的宴會,我就有多少天沒有好好睡覺了?而你竟然還在抱怨慶祝宴的環節……”

“難道你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麽?既然摘到的蘋果一早就要送給拜朗公爵,為什麽你還要看着自己的親妹妹像傻瓜一樣忙上忙下地在一棵樹上蹦跶!你的姐妹情誼是喂了地獄三頭犬麽?”

“那麽你呢?你和父親所有的自由都建立在我的辛苦之上,你的姐妹情誼又在哪裏?”

“這要問問你自己,我們的契約是怎麽來的你心裏最清楚……”

半精靈尴尬地轉身,飛快地離開了是非之地。他在人流中走得頭暈目眩,終于找到了一處安靜的小水臺,那上面甚至有張堆滿了食物的小桌。半精靈正要走過去時,忽然聽到身邊一陣惱火的呵斥:“走開,哦!見鬼,你把我的衣服弄濕了,人魚都這麽沒禮貌麽?”

那是條看上去還沒有成年的人魚,頭上戴着樂團的彩貝和珊瑚裝飾。因為生存環境差異過大,人魚與其他種族似乎總是存在很大的隔閡,而他們在成年前無法掌握其他生靈的語言----這是發聲器官決定的;同樣地,除了龍以外的其他種族也無法掌握人魚的語言。顯而易見,交流的困難總是會帶來一些麻煩。

小人魚看上去有些氣惱,它海藻色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向着那個客人揮舞着帶蹼的手。客人略顯厭惡地離開了。人魚在水道裏來回游了兩圈,失落地扒在水臺邊緣,大眼睛憂傷地盯着宴會桌。

半精靈立刻明白了。或許它只是想吃點東西,畢竟一刻不停地在整場宴會上進行表演也是十分辛苦的。他走上前去,取了一大盤生魚和牡蛎,以及一些腌章魚和扇貝,向它遞了過去。人魚警惕地打量了他片刻,很快便把那個疊得高高的盤子頂在頭上,游開了。過了一會兒,在半精靈開始吃一份海鮮燴飯的時候,它又回來了,身後跟着更多的人魚。它們向他比劃着,想要更多的食物。半精靈看了一眼演奏臺,表演的人魚換了一批,另一批在離臺不遠的水邊吃東西。他笑了起來,把更多的食物遞給他們,直到桌上人魚喜愛的那些食物都被搬空。小人魚頂着大大的托盤,按了按額頭,向他比劃了一個手勢,然後飛快地和同伴一起游開了。蘇利梅爾知道,那是祝福的意思。

他捶了捶酸痛的大腿,重新吃起了已經冷掉的燴飯。巡場的侍者很快發現了空空的桌子,一隊人迅速推車過來添置食物,半精靈不得不端着碟子離開了那裏。

蘇利梅爾在宴會廳中漫無目的地走,觀看了一些有趣的小表演,和圍觀的賓客一起為表演者大聲喝彩。小舞池散落在會場各處。迦那格正暧昧地摟着一個巫師,雙方胸膛緊緊貼着,在舞池邊緣的陰影裏旋轉,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擦出火苗來。半精靈拿着一枚新鮮的日光果,小口啃着,向着宴會廳的邊緣走去。

然而他的目光很快定住了。羅傑爾就在不遠處。精靈身上是一襲華美的藍綠色禮服,金色的星光之樹紋飾從胸前蔓延至下擺,每一片葉子都栩栩如生。薔薇狀額鏈的中心,墜着一枚價值不菲的藍寶石。他就是那種從珍品畫冊裏走出來的精靈王子,所有的舉止都優雅得無可挑剔。他也确實有着高貴的出身,蘇利梅爾想到,他在族中的地位甚至可能比真正的王子還高些。

兩位司長閣下圍繞在他身邊,還有一些明顯地位頗高的精靈,他們在愉快地談論着什麽,不時發出克制而不失愉悅的笑聲。

“……那就是羅傑爾。”一個冷淡如冰晶般的聲音低低響起:“預言的候選者之一。”

半精靈側過頭,驚異地看到伊修塔爾與伊賽莫爾正站在立柱地陰影下用龍語低聲交談。

紅龍略微歪了歪頭,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遠處談笑風生的精靈:“預言永遠是準确的,可解讀卻不一定。海神只能做出預言,解讀卻是別人的事。說真的,我對那些解讀十分懷疑,已經冒出十幾個候選者了不是麽?‘出自精靈。’哦,但精靈有那麽多……”

“不管怎麽說。這一切和我都沒有關系。”伊賽莫爾冷冷地說。

“當心。”紅龍略帶笑意地提醒他:“你的杯子要凍成冰了。不管有沒有關系,說真的,現實問題是,生悶氣沒有用。去和那些司長閣下們聊聊吧。大家總是對關系親近的夥伴更加寬容,這與種族無關。”

“既然你深谙游戲規則,為什麽只願意做個供大夥娛樂的演員呢?”伊賽莫爾譏諷地說:“你可是了不起的紅龍啊。”

伊修塔爾俏皮地眨了眨眼:“當然是因為我比你更懂得找樂子啊,了不起的銀龍閣下。”她飲了一口葡萄酒,笑道:“給你個小建議。你們同樣身居高位,但大家手中都只有權力的碎片。想辦法拼起更大的一塊,才是解決諸多問題的方法。得了,別那樣看我,誰讓你非要進到規則中呢?視線放高一點,做個玩家就好,就算輸了,你還有無數機會重來。你可是真龍啊。”她的聲音慢慢冷了下去:“當然,下一局游戲可能要在很久後了。畢竟當這一切都消失,也就沒什麽可玩的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說了,那和我沒關系。”

“是的。除非你确實完全不在意。但顯然你在意。連別人不肯帶你玩小游戲都如此在意的龍,有什麽資格講沒關系呢。”伊修塔爾淡淡道。

“我不想和你吵架。”伊賽莫爾咬牙道。

“哦那麽你可以和我跳舞。”伊修塔爾手中的杯子瞬間被火焰化成灰燼,她輕輕向灰燼吹了口氣,閃爍的碎光向着演奏臺飄去。一支熱烈的樂曲響了起來。紅龍不由分說地拉住銀龍,像一束流光般穿過人群,滑進大舞池正中。她夜空色的衣擺與伊賽莫爾銀藍色的禮服互相輝映,在舞池中翩跹而動,宛若星旋。紅龍身上的味道在旋轉中擴散開去,龍莓樹的芬芳在大廳中飄起。

周圍的賓客都安靜下來,甚至環形舞也停下了,大家屏住呼吸注視着他們,直到一曲結束,宴會廳掌聲雷動。伊修塔爾拉住伊賽莫爾,優雅地行了個禮。立刻有人向伊賽莫爾表示贊美和祝賀:“啊……司長閣下,沒想到您的舞技如此精湛……”

伊修塔爾了然一笑,正要離場,忽然一個高挑的白色身影走上前去,薄而輕的禮服衣料讓她看上去如同周身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霧氣。蒙着面紗的希芙提起禮服,向着紅龍行了個禮,伊修塔爾坦然還禮,精靈的聲音溫柔而空靈:“能有幸與您共舞麽,伊修塔爾女士?”

“我以為該是我來問這個問題。”紅龍伸手與她相握,她們回到舞池中心,伴随着一支舒緩的舞曲,默契地跳起了納爾塔傳統的鏡舞。這是一種十分優美的舞蹈,雙方的動作在舞蹈的任何時刻都是對稱或者相同的,由此形成一種特別的魅力。

她們周圍的環形重新出現了。躲閃不及的半精靈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拉進了舞池。

蘇利梅爾被迫重新開始跳舞。那男人有着油膩的頭發和近乎光禿的頭頂,他垂涎地望着半精靈:“真是難得……小美人,待會兒你願意和我喝一杯麽?哦,你是個治療師,這很不錯。我在醫療衛生司工作……”

“不。我很抱歉。”蘇利梅爾一面說着,一面抽開了自己的手。

“親愛的。你不會後悔的。和我一起喝一杯吧……”

“不。”半精靈皺着眉頭,踩着舞步躲開了那個男人對他腰間的摸索。

對方似乎被他的不識擡舉惹怒了:“你太不懂事了,再這樣下去,你早晚會變成材料市場上的明碼标價的商品……”

“先生,那是違法的。我有權力處置自己的身體。”蘇利梅爾靈活地完成了一個旋轉,盡可能避免與對方靠得太近。

“哦多麽天真啊……天真也沒什麽不好,只要你……”

休止音節到來了,蘇利梅爾飛快地随着環形的旋轉換了個位置,那個男人還要湊上來,一個不太友善的聲音響了起來:“你的舞伴在那邊,這個是我的舞伴。”

半精靈驚奇地睜大眼睛,看見羅西亞先生出現在了他的對面。龍換了一件禮服,同樣華麗得令人牙疼。當他開始跳舞,那件禮物上的珠寶會碰撞在一起,發出令人擔心的聲響。

“您也受邀參加了宴會?”蘇利梅爾感到有些驚訝。

龍望向蘇利梅爾身後,心不在焉道:“每年都有各種邀請函……我也算是本地富豪吧。”

蘇利梅爾想起他城堡下面的金幣之海,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實在小看了這位龍族。他微弱地問道:“那……我的賠償款……”

羅西亞先生的脖子伸得更長了,半精靈這才意識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伊修塔爾:“她非常美麗,先生。但據我所知……”

“什麽?”龍終于無精打采地把目光收了回來:“哦賠償款……等我今年的分紅到手我會讓我的銀行經理聯系你的……你剛剛說了什麽?”

“伊修塔爾女士……她好像喜歡芬芳一點的東西。”半精靈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羅西亞的口氣。

“所以你想說什麽?”龍皺起了眉頭。

“您需要給牙齒做個清洗……”

“然後讓你再從我這裏拿走一筆錢?”羅西亞哼了一聲,鼻子裏噴出了一股白煙。

“……對了,我最近看見小龍了……”

“什麽?”龍猛地看向他,差點踩了蘇利梅爾的腳:“那小混蛋在哪兒?”

“在金銀蘋果樹上。”半精靈微弱地說:“它摘走了銀蘋果。看在我提供消息的份上,賠償款的具體日期……”

“冬季之前。我保證。”羅西亞重新沒精打采起來,半精靈覺得他的表情就像有人要拔他的鱗片一般。

他感到有點抱歉,但這點抱歉很快就煙消雲散了。一段舞蹈結束,賓客們再次交換舞伴。這一次,蘇利梅爾遇到了他最不想與之跳舞的生靈。

羅傑爾正定定地望着他。半精靈覺得糟透了。但是樂聲已經再次響起,他不得不盡可能保持平靜。他與羅傑爾擦肩而過,轉身,彼此單手搭在對方肩上。避免直視幾乎是不可能的,這種舞蹈就是這樣。

“你跳得很好。”羅傑爾艱難地開口:“比想象的要好得多。”

蘇利梅爾與他輕輕擊掌,再次轉身,雙方交換位置:“我參加過一些舞會……”他仍然覺得有些尴尬,但那種困擾的感覺卻消失了:“在大學城的時候也是。和弗蘭多一起。”他擡起頭,直視對方的眼睛:“你忘記了?”

“沒有……”羅傑爾仍舊望着他,表情有些複雜:“我……”

“但這的确是我們第一次在一起跳舞。”半精靈傷感地微笑起來:“你也跳得很好,比我好多了。”

“你在這裏……過得好麽?維達爾給我寫了信……我很擔心你。你一向……不太懂得謹慎。”

“是的。”蘇利梅爾靜靜道:“我不太會隐藏自己的感情。但是我想我現在學會了一些,雖然這不太容易。”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羅傑爾低聲說:“我只是……我希望你平安。一直以來都是。”

“我以為你希望我消失。”蘇利梅爾望着他,重新想起了那個午後,他永遠無法忘記。

“從來沒有!”羅傑爾急切道:“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我……對不起……”他的聲音再次低了下去:“很抱歉。我知道現在再說這些已經太遲了。”

“所以。這算是道歉麽?”半精靈有些難過地看着他。

“我……我很愧疚。可是那時我沒有其他的選擇……”

盡管一切已成往事,蘇利梅爾仍然對此感到說不出的失望:“沒有其他選擇?”舞曲進入了尾聲,他輕輕道:“我有些累了。”

音樂畫上了休止符。半精靈轉身離開了舞池,羅傑爾緊緊跟在後面:“我……我有話對你說,我們一直都沒有好好談談,這一切都像是昨天才發生過……”

“但對我來說已經過了很久。”蘇利梅爾向着宴會廳邊緣的走去:“時間在我們身上的流逝方式顯然是不同的。”

“聽着。”羅傑爾不由分說地把他拉進了一個角落,他推開玻璃門,門外是一處寬廣的露臺。樂聲隐去了,只有山谷中吹來的夜風,從他們耳畔刮過。精靈在夜空下急切地注視着他:“我對你的感情,從來都沒有改變過。我只是一直……一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你像幽靈,像魅魔,像一切危險而充滿誘惑的東西……我的生命被完全改變了,我需要時間接受這一切……你知道他們對我的期望……”

“你需要面對的從來都不是我。”酸澀感充滿了蘇利梅爾的內心:“你只是需要面對你自己。”他擡起頭,事隔多年,那些傷害帶來的疼痛仍然在他心口蔓延:“你不覺得自己忘了些什麽嗎?”

精靈茫然地望着他。

“所以,你不打算對我說一句對不起麽?”

“對不起。可是……”

“我們結束了。在那一刻就結束了。”蘇利梅爾認真地望着他。羅傑爾像很多年前一樣,光輝而美麗。但是曾經那些微小的甜蜜已經化作了苦澀。半精靈唯一想要做的,就是把它們都忘掉:“再見,羅傑爾,希望你一切順利。”

“不。”羅傑爾突然笑了起來,他靠近蘇利梅爾:“你總是這樣的。”

蘇利梅爾向後退了一步:“羅傑爾,我已經不再喜歡你了。如果你相信維達爾在信中所說的話,就該知道,我此刻所說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祝你一切順利。”

羅傑爾的笑容僵住了。半晌,他轉過身,聲音有些陰鸷:“我不願相信。至少你也有一半是精靈,你不該……不該……”似乎不願意把剩下的話講出口,精靈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半精靈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這才發現,淚水已經悄悄在眼眶內浮動了。他吸了吸鼻子,努力眨眨眼睛,對着地面露出了微笑。這一次真的結束了。他轉身望向山谷,忽然聽見角落裏傳來了一聲輕笑。

蘇利梅爾睜大眼睛,看見阿曼雷亞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龍臉上的神色非常平靜,好像剛才的笑聲并不是由他發出的:“所以他就是那個……舊識?”

“是的。”

龍若有所思:“他看上去不太好吃。但是……”

半精靈感到有些驚恐,他不确定阿曼雷亞是否是在開玩笑。龍瞥見他的表情,淡淡道:“一個玩笑。”

蘇利梅爾松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阿曼雷亞的出現并沒有讓半精靈感到氣惱什麽的。相反,看到他,半精靈心中反而湧起了奇異的安心感。那些痛苦和悲傷被害羞沖淡了很多:“你不該偷聽。”蘇利梅爾揉了揉眼睛,向龍苦笑了一下:“這可不太好。還有,我看上去很好笑麽?”

“我沒偷聽。”阿曼雷亞不以為意地說:“只是恰好在這裏。好笑的也不是你,是那個家夥。”

蘇利梅爾還是不明白龍在想什麽:“你為什麽在這裏?”

龍心不在焉道:“獵魔人的巡邏。你報案成功了麽?”

半精靈低落下去:“沒有。你是對的。對了,你吃晚飯了麽?”

“沒。”阿曼雷亞聳聳肩:“我被安排在了宴會廳外面。這算是……懲罰吧。”他講出這個詞的時候,聲音充滿嘲弄。

蘇利梅爾幾乎能想象到阿曼雷亞在獵魔人中的境況:身手不凡,性情孤僻,來去無蹤。他不是那種會讨上司和同僚喜歡的員工,龍顯然也對此毫不在乎。伊芬莫圖斯确實沒必要在乎這些,他是真龍,而他們只是凡靈。

半精靈嘆了口氣,他對龍說了句稍等,然後匆匆回到宴會廳。大廳裏還是那麽熱鬧,但這熱鬧對他已經失去了吸引力----原本也沒多少吸引力。他四下張望了一下,見無人留意,便把桌布的四角提起,打成一個碩大的包裹,悄悄拖回了露臺。

龍從露臺的圍欄上跳了下來,把包裹和半精靈一同拎起來,躍上了宴會廳的房頂。

月亮半隐在雲後,天空中有散落的星星。喧嚣似乎都遠去了,只有人魚那充滿穿透力的歌聲仍舊遙遙傳來。濾去了繁雜的背景音,那歌聲變得格外低柔,仿若拂過花朵的夜風。

阿曼雷亞很自然地開始吃東西。蘇利梅爾坐在他身邊,啜飲起一瓶葡萄酒。龍看了他一眼:“或許我也可以做個傾聽者?”

蘇利梅爾想起那一次,臉上微微有些發燙:“傾聽者什麽都改變不了。”

“但你需要這個,不是麽?”阿曼雷亞把烤火雞撕開,挖出裏面的浸滿蜂蜜和奶油的土豆,遞給半精靈:“你也可以選擇對着空氣和石頭說話。”

蘇利梅爾接過來,咬了一口。土豆柔軟甜蜜得不可思議,吃下去暖洋洋的。他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心情慢慢重新平靜下來:“羅傑爾的母親與我母親是親密的表姐妹。十歲時,我父母去世。按照精靈的傳統,凡聖樹上有其枝者皆屬同族,同族有責任彼此照料。但因為我身份特殊,歸屬變得麻煩。最後我被送往大學城,表姨不放心,便提早将羅傑爾也一同送去,希望他可以照料我。”他想到過往,微笑了起來:“他本不該過早離開部族,離開意味着被迫早早開始承擔精靈的責任。他需要重視榮耀,想方設法獲取更多的榮耀,這是他的身份決定的。祭司,王族與學士三族的血統融合在他身上,他是部族的驕傲和希望,在某些角度看來,他的地位甚至高于王子。與一個半精靈親密會成為污點,他會為此受到年長精靈的排斥。但當只有我們兩個時,我仍然覺得非常幸福。直到有一天。”他的笑容黯淡下去:“我被許多學生圍住,人類,也有其他種族……我記不清了。時常會發生這種事,但通常只是嘲弄和調笑。但是那一次,他們需要一些東西……我被按在回廊下面,剪去了頭發,他們甚至還割開我的手腕取走了一些血。我一直在呼救,但是那一天,那裏始終靜悄悄的,沒有學士和守衛。後來我放棄了。可是當我看向天空的時候,發現圍牆上有精靈,許多。年長的導師帶着年輕的學生……他們只是靜靜看着。羅傑爾也在其中……那一天如果不是博尼費斯先生匆匆趕來,不知道還要發生什麽事……羅傑爾曾說那不是他的錯,他別無選擇。并且我不該恨他,因為他什麽都沒有做。”半精靈低下頭,自言自語道:“是的,但難道不正是因為他什麽都沒有做麽。那一刻我忽然醒了。那種感覺很難描述,但确實是……如同從夢裏醒來了。我開始能夠領會他眼神背後的情緒。他的感情或許是真的,但他的恐懼和厭惡也是真的……我們在那一刻結束了。”蘇利梅爾輕輕嘆了口氣,惆悵道:“就是這樣,希望時間可以把這些不快的記憶帶走。我仍然感激他曾經的照料,所以我願意祝福他,如果他需要那祝福的話。僅此而已了。”

他看向龍。食物早就都不見了,龍金色的眼睛正緊緊盯着他。他們目光相碰,阿曼雷亞轉開了眼神。“所以就這樣?”

“嗯,就這樣。結束了。”半精靈把葡萄酒一飲而盡:“我的故事說完了。”

龍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開口:“所以,你和他之前的契約已經結束了?”

“我們之間從沒有過任何契約。”蘇利梅爾輕輕說:“不管是伴侶契約還是其他……一切都只是我曾經的一廂情願罷了。”他打了個小小的酒嗝,突然情緒高昂起來:“阿曼雷亞,你會跳舞麽?我們來跳舞吧!”

“什麽?!”龍猛地轉向他:“跳舞?絕不。”他堅定地說。

“所以你是不會跳舞麽?”葡萄酒帶來的勇氣只有那麽一點點,半精靈猛然清醒過來。他為自己感到羞恥。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上一次是因為羅傑爾為了一個吻而斥責他。蘇利梅爾不覺得自己有錯,他只是吻了他所愛的生靈。但那斥責确實讓他感到羞恥,并且悲傷。

龍仔細看着他,金色的眼睛似乎變得更亮了:“你真奇怪。”他重複道:“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生靈。你讓我困惑。”他把蘇利梅爾拉起來,謹慎地環住他的腰:“我記得是這樣?”

半精靈有些遲鈍地望着他:“所以……你從沒跳過?”

“誰會記得這種事啊?”龍嘶了一聲,似乎在牙痛。然而緊接着他随着音樂帶着蘇利梅爾一起旋轉起來----跳得像伊修塔爾一樣好。

月亮從雲後露了出來,還有更多的星星。半精靈開始感到眩暈,但他依然跟得上阿曼雷亞地舞步。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就好像龍在帶着他飛翔一般。在永無止境的旋轉中,他看着龍對他俯下身,在他耳邊問道:“告訴我,是諾爾梅埃讓你來到我身邊的麽?”

“我不知道……”蘇利梅爾暈乎乎地說,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難:“我不認得他……”

“我知道。”龍輕輕說:“這是我最後一個疑問。那個家夥的胡話裏只有一句是對的。你是這世間一切充滿誘惑的東西。最初,你讓我感到憎恨,我想殺死你,看着你化作塵埃;後來,你讓我感到饑餓,我想撕碎你,把你的血肉一口一口吃下去;而現在,你仍然讓我感到饑餓,更多的饑餓,這種饑餓,即使是吃掉你也無法得到滿足……這糟透了,同時也好極了……”他冰冷的牙齒貼上半精靈的頸側,在他曾經留下印記的地方,再次咬了下去。

半精靈感到自己的身體在僵硬中癱軟下來:“阿曼雷亞……”

龍的牙齒離開了,冰冷的唇印了上去:“我要離開這裏,去往雅門圖。若你願意,我們之間會有第二個契約。它會讓你失去自由,從此只屬于我,就像你讓我失去自由一樣。”

旋轉停止了。

半精靈猛然睜開眼睛。他在露臺上,玻璃門前。那裏有個綠眼睛的半精靈,他的禮服領口被扯開了,雪白的頸側出現了一枚淡紅色的牙印。

蘇利梅爾呆呆地望着玻璃中的自己。良久,他害羞地微笑起來。

山谷依舊靜谧,只有月亮高懸在夜空中。他推開門,讓喧嚣重新包圍了自己。

宴會廳熱鬧依舊,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半精靈下意識撫摸着自己的頸側,指尖下的印記伴着脈搏安靜地跳動。他靠在大廳的柱子上,思緒仍舊有些混亂:很顯然,阿曼雷亞指的并不是伴侶契約----龍很少結下伴侶契約。但不論如何,那将依舊是一個重要的契約,并且對半精靈來說,它或許同伴侶契約價值相當。他需要去契約管理中心咨詢一下。但然後呢?

“如果你願意。”

我願意麽?蘇利梅爾問自己。從此只屬于他。把自己完全交給另一個生靈,讓自己的生命與其緊緊相連。半精靈從未得到過這樣的契約,即使他曾經無限熱切地在另一個生靈身上期盼着。

蘇利梅爾慢慢冷靜下來。但他仍然能感受到,有一縷溫暖的火焰正在心頭跳動。這一切突如其來,又好像本該如此。半精靈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龍在月光下凝視他的眼神。以及許多許多時候,他呆在龍身邊所感受到的安心。他那時就該知道的,但他沉睡已久的心讓他錯過了太多。

他的耳朵再次熱了起來。他想見阿曼雷亞,盡管不知道該說什麽,但他想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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