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在諸神的兒女中,有一支隐秘而孤獨的生靈。它們身形高大而容貌粗糙,并因着創造者的離去而被迫同人類一樣,向着可能的家園遷徙。然而漫長的旅途總有種種意外,一個年輕的巨妖在渡過斯提柯斯河時,被湍急的水流帶走了。

當它醒來之時,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惶恐的生靈在大地上流浪,想要尋找到自己的族人。然而所有的同胞都已遷入了地獄。彼時,因着那永不消逝的黑暗,四方皆有戰火,撒旦便利用神力,讓那邊界之河變得不能橫渡。孤獨的生靈就這樣被遺落在了河的這一邊。

它成了此岸唯一的巨妖,并因沒有同類,顯得與其他生靈如此格格不入。它在所有的種族中流浪,遇到過惡意也遇到過善意,卻始終無法融入任何一處。直到有一天,它目睹有人捉住了一只奇異的野獸。

那野獸有着獸類敏捷健壯的身體,似豹,似獅,卻又與它們不同。最為特別的是,它擁有一張七神兒女的面孔。它奄奄一息地倒在籠子裏,流出的鮮血浸濕了大片的土地。

巨妖心生憐憫,想要将其買下。獵手們卻拒絕了它。他們告訴它,這是一只斯芬克斯,來自黑暗深處的惡靈,它生性殘忍,永不馴服,所有妄圖擁有者都會被其吞噬殆盡。

幸好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巨妖這樣說。它願意付出所有的金幣,買下這只野獸。獵手們面面相觑,最終答應了它。絕不可以将它放出籠子,他們警告它,待它死去,它的毛皮大有用處。

然而巨妖也并不想要什麽毛皮。它望着那個生靈,從它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孤獨。在無人之處,它打開了籠子:現在你自由了,回到同族身邊去吧。然而那野獸紋絲不動,它就快要死了。

巨妖不忍它死去,它照料它,直到它可以重新站起。這野獸一旦恢複了力氣,便露出了原本危險至極的氣息。巨妖想起獵手們的話,于是離開了它。

但不知道為什麽,它時常能夠在黑暗中遠遠看見它的眼睛。斯芬克斯一直悄無聲息地跟在巨妖後面。有時,會有貪婪的人試圖捕捉這只珍獸,但它們無一例外都莫名其妙地死去了。巨妖最初感到恐懼,但最後卻漸漸習慣。它勸說那些人,雖然他們從不理會,甚至為此對它嘲笑不已。

這樣過了很多年,巨妖已經年老,它終于在一個地方得以落腳。斯芬克斯便也停了下來,自然而然地留在了它的身邊。它們渡過了一段漫長而平靜的時光。

直到有一天夜裏,它從睡夢中醒來,聽到野獸的低吼與一個平靜的聲音:原來你在這裏。

巨妖透過窗縫望去,看見一個高大的,穿着黑色兜帽的身影。我要帶它走,那個身影說道,它在世間停留得已經足夠久了,從沒有任何巨妖可以擁有這樣長的壽命。

斯芬克斯咆哮着攔在門前。不肯退讓一步。

黑影只得無可奈何地消失了。

這樣過了許多天,每個夜晚,黑影都會出現,但每個夜晚,斯芬克斯都攔在門前。

所有的靈魂在世間都有它們的時限。超過時限的停留只會為它們帶來越來越多的痛苦。黑影勸說道。我雖與一些黑暗之物肖似,卻不是為了帶它去往真正的黑暗。它的親人和同胞都在等它。

巨妖已經明白了,那個黑影就是死神。

它推開了門,斯芬克斯嗚咽起來。它撫摸它,對死神說道:你來自河的彼岸麽?

是的,死神說道,我是第二位創造者的侍奉者。

你将帶我去哪裏?巨妖問道。

風消逝的地方,永恒之中,所有生靈的歸宿,又或者你會更幸運些。死神回答道。但我也不知道更多,一切都取決于你的靈魂,除了黑暗之主的懷抱。因為你從不曾有一次背叛諸神。

我會和我的同胞團聚麽?巨妖又問道。

若你期盼,會的。死神肯定道:現在我們可以走了麽?

最後一個問題。巨妖撫摸着斯芬克斯:我還會再見到它麽?

死神審視了一下那野獸,答道:若它願意,你會的。

那麽這就只是短暫的告別了。巨妖吻了吻斯芬克斯,越過了它,向着死神走去。接着它倒下了,靈魂化作一縷風,向着星星飄去。

死神看了看那野獸:好了,現在你也該回來了。

然而斯芬克斯只是看了它一眼,向着星星長長地嗥叫了一聲,轉身消失在了夜色裏。

《萬物紀元 斯芬克斯》

毫無意外,蘇利梅爾在馬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連日的奔波讓他十分疲憊。他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全部都是關于龍的。龍的影子落在裝着金蘋果的盒子上。盒子之下是無數的龍蛋,它們同時孵化,五彩斑斓的魔焰将世間的一切都點燃了……哭號與哀鳴,歡笑與歌唱……無數聲音同時響起。蘇利梅爾感到自己被一雙碩大的爪子抓住,向着天空飛去,又在空中墜落……最後的最後,金色的豎瞳靠近了,龍收攏翅膀,輕輕咬住了他的脖子……

半精靈喘息着睜開了眼睛,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發燙。那個夢……那個夢點燃了他身體裏一些久違的東西,一些他以為,不會再感受到的東西。蘇利梅爾窘迫地想要摸摸自己的臉,卻發現自己仍然是透明的。茫然地放下手,羞恥充滿了他的內心。他仍然記得龍鱗貼近皮膚時那種冰冷而火熱的感覺,還有龍尾纏上雙腿時掙脫不得的難耐。

他起身,發現自己正在一個裝飾富麗的空房間裏。似乎這裏是來賓臨時的休息室,長椅,沙發和桌子上散落的杯子證明了有不少客人在這裏待過。地毯上滿是腳印。

他深呼吸了幾次,感覺情緒終于平複下來。當他起身去開房間門的時候,才發現門鎖和治療中心是同一制式的----這是一扇多向門。招待來賓的房間通常不會使用這種門,這是為了避免不熟悉環境的客人走錯路。但偶爾也有例外。如果主人的居所面積太大,這種門會提供不少方便。

他回頭環視了一下房間,這确實是整個房間裏唯一的門,而且這間房間并沒有窗戶。蘇利梅爾感到有些不安。他仔細看着旋鈕邊上的小字:正門,走廊,客房,花園,飛行臺,了望臺。

看上去哪個都不是他要找的地方。半精靈咬了咬嘴唇,沒有撥動門鎖,而是直接打開了門。凜冽的寒風一瞬間灌了進來,長長的臺階之外,并不是空地,而是空蕩幽深的山谷。暮色已經降臨,幾只細小的影子劃過天空,粗噶的叫聲回響起來。是渡鴉。

半精靈關上了門。看來最後一個離開這個房間的人沒有直接去往宴會。他把鎖撥向走廊,打算每個都試試看,最壞的結果不過是離目的地遠些,但總能找到可以問路的人。

就在他再次要打開房門時,門鎖突然自己轉動起來。半精靈驚慌地松開手,看着旋鈕飛快地轉動着,最後停在了一個沒有标明小字的位置。幾聲咔嚓聲響起,房門被鎖了起來。

蘇利梅爾不安地向後退了幾步。聽見門外傳來一些聲音:“……她快死了,我們需要新的替代品……他們保證房間裏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這太冒險了……這可是在塞瑞納,聽說那還是個登記在冊的治療師……”

“有什麽關系呢?我們有藥……只要一點點,就能讓他像木偶一樣言聽計從……然後他會默默死去。他當然會死,半精靈壽命都不長,沒人會發現的……每次只取一點血,能用很長時間。然後等他死掉了,毫無疑問材料采集師會仔細對待他的,珍貴的寶物……這門怎麽回事?”

“有人從裏面動過了……不過沒關系……”

門開了。

一個灰色皮膚的巨人鑽了進來,它身後是一個學士打扮的中年人。

他們環視房間。半精靈顫抖着向一旁退去。巨人以一種令人發抖的聲音輕輕叫道:“有人麽?”

“似乎不在這裏……”學士猶豫道:“應該是參加宴會去了。我說,還是算了吧,這種事……他是個賽瑞納居民,不是那種即使消失也無人理會的家夥。這太不……太不謹慎了。”

“吵死了!把門關上!他一定還在這裏,換禮服的人少了一個,他不可能在別的地方……”

蘇利梅爾深吸一口氣,在門要關上的瞬間,不顧一切從門縫裏擠了出去。他從沒有這麽感謝過弗蘭多。

門在他身後咔噠一聲合上了。蘇利梅爾順着走廊和樓梯七拐八繞地奔出了好遠,直到終于确定自己沒有被追上,才停了下來。

然後他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他又迷路了。

走廊沒有窗戶,碩大的蠟燭在牆上燃燒着。雪白的大理石地磚光可鑒人,倒映出天花板上暗淡無光的神話故事長圖。半精靈沿着長廊小心翼翼地走着,卻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個死胡同。前面沒有路了,只有一扇雕刻着地獄生靈的碩大的門。

他猶豫的時候,什麽地方突然遠遠響起了那個巨人的聲音:“他跑了!他跑不遠的,該死,他用了隐身的東西……”

半精靈咬牙去推門把手,門上的地獄生靈卻突然都活了過來。雕刻的藤蔓從門上浮了出來,向着虛空探出。是亡靈藤,幽靈藤的親戚,藤蔓上長滿眼睛,但是比後者危險得多。不過幸好是植物,蘇利梅爾略微松了一口氣。因為隐身藥水的作用,亡靈藤看不到他----這是一種依托視力攻擊敵人的古怪植物。半精靈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些瘋狂轉動眼睛的藤蔓,找到了主藤上最大的那只眼睛。他摸了摸那只眼睛,眼睛不舒服地眨動着,最後閉了起來。幸好他的手像凝膠一樣軟,亡靈藤因為沒有像真正被攻擊那樣,瘋狂向眼前的位置襲來。蘇利梅爾趁機把門推開一條縫,閃身溜進了房間。

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了。蘇利梅爾驚了驚,還是硬着頭皮向前走去。這是個空曠黑暗的大屋子,盡頭镂空的圓窗子在地面上投下精致宛如畫作的陰影,陰影的間隙是夜空的微光。半精靈向前走了幾步,忽然聽到了一陣鎖鏈的輕響。他循聲望去,腳步瞬間僵硬。

一只野獸從地上擡起頭,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大大的杏眼,在黑暗中閃動着幽綠的熒光。它長長的頭發垂在地上,盯着半精靈的方向----用一張少年人的面孔。兩只毛茸茸的耳朵在它頭頂緩緩動着。

一只斯芬克斯,毋庸置疑。這珍獸就像古老的圖冊裏描繪的那樣美麗。這一只皮毛上布滿雲朵狀的斑塊。一只漂亮的魔獸,同時也非常危險。

半精靈安慰自己,它看不到。然而當他試圖避開它的視線時,它的目光始終追随他移動的方向。蘇利梅爾感覺更冷了。他懷疑隐身藥水對這種神秘的生靈不太管用。不過那只斯芬克斯只是看了他一會兒,就又趴下了。

蘇利梅爾在房間裏摸索。這似乎是個儀式用的房間,七根沒有任何紋飾的石柱包圍着房間中心那異獸的所在。這種房間一般都不會只有一個門。他一面走着,一面為自己遇到的事感到心驚。有人試圖捉住他;拜朗公爵非法擁有一只斯芬克斯;還有那個在劇場死去的女孩……

房間裏只有野獸輕微的呼吸聲,直到他摸到了那異獸身後的一扇暗門。斯芬克斯突然站起來,轉身弓起了脊背。

門鎖輕響了一下,半精靈向後退了一步。他回頭望了一眼面目變得猙獰的斯芬克斯,再次感到渾身顫抖。

然而下一秒,當暗門打開時,世界忽然明亮了。

阿曼雷亞從狹小的暗門裏鑽了出來。

龍驚訝地望着半精靈:“你怎麽在這裏?”他湊上來嗅了嗅:“你吃了什麽?”

你能看見我?蘇利梅爾無聲地問。

“你不就在這裏麽?”龍奇怪地看着他:“只是變得怪怪的,聲音也小了很多。”

接着他看到了蘇利梅爾背後的斯芬克斯。那猛獸向後退了一步,低下頭重新趴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麽,半精靈看着它,覺得它非常可憐:“它不該在這裏,它們在保護名錄上,是禁止私人飼養的……”

龍發出了一聲嗤笑,聲音裏毫無暖意。

半精靈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仍然什麽都看不到。他嘆了一口氣:“你在這裏做什麽?”

“諾爾梅埃來過這裏。”阿曼雷亞幹脆地說。

蘇利梅爾沉默了一會兒:“希望你一切順利。”

龍扭頭看了看他,又嗅了嗅。蘇利梅爾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那個绮夢在重重危險之下仍然殘存着,像一團火焰或者其他什麽不肯輕易消逝的東西。這并不讓他感到喜悅,相反,一種羞恥和沒由來的悲傷湧了上來。

阿曼雷亞似乎對他的閃避感到驚訝。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也變得不太自在起來:“你遇見了什麽不好的東西。”

黑暗也有一些好處,比如,它有時會給人奇怪的勇氣。蘇利梅爾很慶幸他們身處黑暗。他平複着自己的心情,慢慢向着阿曼雷亞講起了他遇到的事:關于樹上的盜獵,以及休息室裏的追捕,還有……“我得回到大家身邊去,有一個晚宴要參加……”

阿曼雷亞沒有回答這些話,只是突兀地問道:“你脖子上的墜子呢?”

半精靈很快意識到他問的是小金龍,這讓他更失落了:“丢在了比賽上……”

龍對這個答案似乎同樣非常失落。他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去。半精靈孤零零地站在他身後:“我……”

“不會有危險的。”阿曼雷亞聽起來有點沒精打采:“我知道宴會廳在哪裏,這就送你過去。”他嘆了口氣,折返了幾步,試圖把蘇利梅爾拎起來。然而半精靈卻從他手上滑落了。

“不得不說,我不喜歡這個……”龍突然停住了話頭。

然而蘇利梅爾無法思索更多了。他很熱。那種皮膚被燒灼的痛感再次出現了。這一次非常難熬,比藥水生效時糟糕得多。他跌落在地上,拼命把自己蜷縮起來。

阿曼雷亞手足無措地看着他,突然俯下身把他撈進懷裏。他的瞳孔變得細長,手指落在蘇利梅爾額心----一絲奇異的力量緩緩注入了半精靈的身體。

糟糕的片刻很快過去了。半精靈睜開眼睛,看見自己光溜溜的膝蓋。他窘迫地擡起頭,與龍匆匆移開的目光擦過。龍不太自在地站起來,仍然抱着他:“我們走吧。”

“我可以自己……”

然而阿曼雷亞對這個提議置若罔聞,他抱着蘇利梅爾躍上了一扇窗子,推開,跳了出去。

蘇利梅爾這才意識到,拜朗公爵的莊園有多大。這個名為幽谷的莊園建在一處及其深邃的山谷邊上。整側山谷目光所及,都是純白的建築。他們方才躍出的那個房間在山谷下方的一個角落。

龍似乎有些不緊不慢。他不時停下來,低頭看一眼蘇利梅爾,欲言又止。半精靈不記得自己上次這麽尴尬是在什麽時候了。他只好清了清嗓子,說了他最想說的事:“我想要報案。”

“什麽?”阿曼雷亞猛地低下頭。

“報案。”半精靈認真地說:“斯芬克斯的事,藍色知更鳥的事,還有……我的事。那毫無疑問是意圖綁架。”他喃喃道:“不是我,也會有其他人……聽上去已經有受害者了。”

“你相信他們。”龍沉聲道。這是一個判斷句。

“是你們。”蘇利梅爾認真地說:“這是必須的不是麽?你們維護居民的安全……”

阿曼雷亞陷入了沉默,半晌,他緩緩開口:“我看到的這個世界,有很多套規則……這就是我讨厭這裏的地方,對龍來說這一切太複雜了。你可以一試,但你沒有證據。”

“我不明白……”

龍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聲音是近乎溫柔的:“那不重要。”接着他似乎突然被驚醒,飛快地移開了目光,用龍語小聲咒罵了一句。

“你不舒服麽?”半精靈不安道:“你怎麽了?”

“是的。”阿曼雷亞平靜的聲音下隐藏着一種不易察覺的焦躁。但蘇利梅爾還是感受到了。在他還沒來得及說更多時,龍把他放在了一個露臺上,轉身跳了下去。半精靈撲向露臺圍欄,只有空蕩蕩風從谷底吹了上來。龍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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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蘇利梅爾先生,我們一直在找你……”

半精靈回過頭,看到了穿着侍者打扮的格洛希爾,正驚喜地望着他。年輕的銀龍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我們找了您很久,請快來換衣服吧。”

蘇利梅爾立刻臉紅起來。露臺裏面就是更衣室,他從窗簾後探出頭去,更衣室幾乎已經空了。格洛希爾幫他拿了一套內衣,又低頭走開了。

衣料是絲綿的,穿在身上溫暖又熨貼。但半精靈始終心事重重。直到格洛希爾推了高大的衣架過來:“先生,您看一下,有喜歡的款式麽?”

半精靈這才想起來與他攀談:“格洛希爾……你怎麽在這裏?”

銀龍從挂得滿滿的衣架後面探出頭來,打量着他的身材,在衣架上挑揀:“厄爾坦先生和艾瑞妲小姐承擔了這次晚宴的服務,我為他們工作。”他解釋道。緊接着他露出了禮貌的微笑:“您要試試這個顏色麽?我想銀白色的禮服會把您的綠眼睛襯托得更漂亮……”

半精靈接過那件禮服,思索道:“謝謝……這裏之前有清點過人數麽?”

“有的。”格洛希爾正在為他量取尺寸:“記錄員那裏有個簽到冊,上面記載着參會嘉賓的種族,為了幫大家更好地服務……您的同事幫您簽到了,等您換好衣飾,還需要再簽一次字。這些服飾是免費出借的,但不能贈送……”

半精靈托着那件禮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格洛希爾。年輕的銀龍和上次分別時變化不大,如果硬要說有什麽不對,就是他看起來更憂郁了。蘇利梅爾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您最近……有和您的養父母聯系麽?”

格洛希爾停頓了一下,從衣架上翻找起衣服:“聯系過了。”他停下了動作,輕聲說:“但我……不會回去了。”他扯了扯領口,不自在地笑了一下。

半精靈不安地發現他銀灰色的瞳孔漫上了一層薄薄的血霧。格洛希爾歉意地看了他一眼:“這棟房子讓我不太舒服……”

“我覺得你需要去露臺上透透氣。”蘇利梅爾建議道:“我自己來就好……放心,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格洛希爾向他匆匆行了個禮,穿過了窗簾。

半精靈在衣架上找到了尺寸合适的禮服,又到格子櫃那裏尋找合适的裝飾。大部分格子都已經空了,他在僅剩的飾品裏挑選了一條墜着珍珠的額鏈。所有的鞋子都不太合适,不是款式奇怪,就是尺寸詭異。他挑了一雙樣式普通的灰靴,艱難地把它們套在了腳上,然後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嘆了口氣。

他的身後,風把簾子吹了起來,鏡子裏的格洛希爾蜷縮在露臺的角落,頭深深埋在膝蓋裏。

半精靈倒了一杯茶,擔憂地走過去:“你還好吧?”

龍擡起頭,勉強微笑了一下:“我沒事,謝謝您。”他扭頭望着露臺外黑色的山谷,聲音有些歉然:“我的養父母……他們找過您吧?如果他們有什麽言行不當的地方,我想向您道歉……”

“不……”半精靈搖搖頭,把那杯茶水遞給他:“只是,你需要改變飲食結構,攝取更多能量,這個是毋庸置疑的。精靈的餐譜不适合你。”

銀龍接過那杯茶,冒着熱氣的茶一瞬間連杯子一起凍成了冰塊。半精靈趕忙縮回差點被一塊兒凍住的手指,尴尬地笑了一下。

格洛希爾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他沉浸在了回憶裏:“要是可以一直不長大就好了……我的父母,他們一直沒有孩子。精靈的出生率很低很低。後來他們撿到了我……”他微笑了一下,那是一個非常令人難過的笑容。

大部分龍都是獨自長大的。自由而孤獨,磕磕絆絆地摸索與世界接觸的規則,只有很少一部分龍可能得以在庇護中成長。但後者未必是一種全然的幸運。在學會控制自己之前,龍與其他種族共同生活有可能會帶來難以想象的悲劇。

格洛希爾幼年時就曾發生過一次這種事故。起因是孩童間常見的欺侮。年幼的銀龍因為種種與衆不同受到孩子們的孤立,這孤立最終轉化成了欺淩。在那次慘劇中,除了懵懂的格洛希爾,所有的孩子都死去了。盡管當地的法官在種種證據和法律的佐證之下判定小銀龍及其養父母無罪,但他的養父母卻不得不迫于輿論進行道歉和賠償。從那之後一切就變了,他們對他的管束從嚴格上升到了嚴酷。他們搬了家,格洛希爾被禁止外出,完全按照精靈的方式接受一切教育。他就這樣生活了很久很久,直到發情期的來臨。

“要是可以選擇就好了……”銀龍輕輕地說:“如果……沒有生而為龍,那該有多好啊。”

“可是我很羨慕你們。”蘇利梅爾小聲說:“雖然這樣講可能很無力,但是……生命中是沒有如果的。你會成為了不起的銀龍的,你可是格羅斯啊。”

“可是在龍的眼裏,我也很糟糕吧。”格洛希爾低下頭:“我并不想成為什麽了不起的龍,我也确實不是。”

“是因為摩瑞亞先生麽?”蘇利梅爾鼓起勇氣問道。

格洛希爾驚訝地擡起頭,又飛快地移開目光。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艱難道:“也有他的原因吧。”

“你很好。”蘇利梅爾認真道:“你絕不是你自己想的那樣。所有那些厲害的龍都比你年長得多,而你還這麽年輕。我知道感情的事很難講,但你值得更好的,不論是龍還是其他什麽生靈。你不是摩瑞亞先生講的那樣,你知道的。”

“我知道……或許吧。”格洛希爾憂傷地微笑了一下:“其實我……也有些慶幸。和他做那件事很舒服。”他輕輕地說:“新鮮的血肉也很好吃。我從沒想到自己的天性是這樣的。”

“所有龍的天性都是這樣的。”半精靈糾正道:“并且這一切是你生來就應當擁有的……”

這時,一陣鐘聲忽然響起,格洛希爾驚醒般地站了起來:“糟了……我忘了宴會。您得馬上過去了。”

蘇利梅爾也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對了,這裏有獵魔人麽?”

“宴會廳門口就有,您找他們做什麽?”

“報案。”蘇利梅爾堅定地說。

更衣室離宴會廳入口并不近,幸好有格洛希爾帶路。不過年輕的銀龍似乎不太喜歡獵魔人,在确認蘇利梅爾不會走丢後,格洛希爾便消失在衆多侍者中了。臨近宴會廳的場地非常熱鬧,侍者,傭人,安保人員都在各自忙碌。半精靈差點撞到兩個上冷盤的廚工和一個正在為賓客整理存放物的侍者,他匆匆道歉,終于在一扇碩大的黃金大門前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本次宴會負責場地安全的獵魔人隊長。那是個身材高大的本地巨人,和賓客一樣穿着體面的禮服,正在和妖精銀行的一位經理熱情交談。

半精靈走上去試圖和他打招呼,但巨人顯然忽略了他。就在蘇利梅爾試圖爬上一尊女神雕像時,那個站在花梯上的妖精終于止住了話頭:“泰西斯先生,我想這位朋友找你有事。我們的事可以稍後再談。”他向巨人行了一禮,爬下花梯離開了。

名為泰西斯的巨人低頭看了一眼正扒住雕像晃動的半精靈,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是誰?有什麽事?”

蘇利梅爾尴尬地吊在雕像上,感覺十分羞恥。他結結巴巴地說了休息室發生的事,以及斯芬克斯的存在。

巨人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你确信你聽到了?在場還有其他人麽?”

治療師搖了搖頭。

“所以這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巨人從路過的托盤上拿了一杯葡萄酒:“完全可能是你聽錯了嘛,又或者是那只是個玩笑。我們不能阻止人們開玩笑,不是麽?”

“可那不是個玩笑!”半精靈急切地分辯道:“我聽到了。”

“可你也沒有證據證明那是真的。”

“我……我不明白……”蘇利梅爾結結巴巴地說:“我難道……難道不是證據麽?”

“可你毫發無傷啊!”泰西斯先生喝了一口葡萄酒,口氣變得不耐煩起來:“獵魔人很忙,盡管你是個治療師,那不代表你就有權利耽誤我們的時間。同為公務人員,我想你非常清楚,我們雙方的時間都是多麽寶貴……”

“那麽斯芬克斯呢?!”

“哦……”巨人拖長了聲音:“在哪個房間?”

“一間有七根柱子的房間,門上的魂鎖是亡靈藤……”

“你能找到那個房間麽?”

“恐……恐怕不能。”蘇利梅爾聲音弱了下來:“但是……你們有權搜索不是麽?确實有那麽一間房間……”

“我假設你說的都是真的。”獵魔人盯着他:“那麽你來告訴我,一個半精靈,是如何甩脫諸多危險回到這裏的呢?如果你真的遇見了一只斯芬克斯,現在應該只剩一堆衣服碎片了。而且……既然你能平安離開,為什麽卻說自己找不到那個房間呢?”

“因為我是從外面……”

泰西斯把蘇利梅爾從雕像上摘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肩----幾乎把半精靈壓趴下:“聽着,比賽造成的過度疲勞可能讓你産生了一些幻覺。到宴會廳裏喝杯酒,然後去跳舞……那些才是你該做的,小美人。”

“請不要那樣叫我,我是個治療師!”蘇利梅爾有些生氣了:“我說的都是真的!斯芬克斯在保護名錄上……”

然而巨人只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向着另一個衣着華麗的巨人迎了上去。

“糟透了的一天不是麽。”弗蘭多的聲音在他身後沒精打采地響起。

蘇利梅爾回過頭去,看見艾麗娅,烏娜和埃爾默都在他身後,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都不太美妙。

“你去哪兒了?在你之前,我們上報了藍色知更鳥的案子。同樣因為沒有證據被駁回了。”埃爾默面無表情地說:“那幾個家夥現在就在會場裏,正在盛贊這裏的日光果美味……”

“我們還有其他辦法麽?”半精靈懷着一點微弱的希望問道。

“沒有。”烏娜難過道:“除非不幸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否則你無法指望他們什麽。他們确實太忙了,雖然這不是重點。”

大家同時陷入了沉默。最後蘇利梅爾呼出一口氣,試圖微笑一下:“那就……想想好事情?至少我們拿到了金蘋果……”

“見鬼的金蘋果。”艾麗娅低聲咒罵道。弗蘭多拼命拉住她:“噓----”

“你們這些只知道吃飯的小家夥,根本不知道維持治療中心的運營有多麽艱難!啊,我們的工作多麽高貴偉大!那是因為有我!我替你們做了無數開路和擦屁股的事!你問金蘋果?如果它能換來中心的二十年的平穩運營,就算是讓黑暗之主把它拿去也沒關系……”艾麗娅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涅瓦的聲音,緊接着氣悶道:“他簡直在說笑話,中心的運營經費是本地財政司直接撥款的,對外公布的賬面顯示我們一直在盈利。何況每年都能收到大量的捐贈款,光是伊賽莫爾今年的一筆捐款就能維持我們整年的開支了。”

“也許他說的并不是錢的問題。”蘇利梅爾也很難過:“也許這中間還有其他的事情……至少我們做好了我們應該做的事。”

“看來這是唯一的安慰了。”弗蘭多嘆了口氣,緊接着露出了笑容:“你錯過了冗長的講話和儀式。現在是吃東西和跳舞的時間。”

“哦,你還沒忘了跳舞。”艾麗娅仍然不太開心。

“有什麽關系嘛,都已經這樣了。及時行樂吧。”弗蘭多重新雀躍起來:“想想吧,我們一輩子能參加幾次這樣規格的宴會啊!”

埃爾默點了點頭,挽起烏娜的手:“我們可以一起進到舞圈裏。”

弗蘭多也拉起了蘇利梅爾:“走吧。艾麗娅?”

惡魔女孩搖搖頭:“我姐姐來了。你們先進去吧。”

“有件事……”蘇利梅爾突然想起來:“隐身藥水的主要成分除了彩虹蛇毒液還有什麽?”

“哦那個配方相當複雜……我從名單公布的時候就開始配了。考慮到你的體質我還特別添加了冬青和依蘭……怎麽樣?是不是不太疼?要知道彩虹蛇毒液引發的劇痛可是非常恐怖的……”

“依……依蘭?”蘇利梅爾震驚道:“你把催情藥放進了我的藥水裏?!”

“哦聽聽你說的什麽外行話。”弗蘭多不悅道:“如果我不加那個,你可能會因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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