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在大地最遠處,陸地與海洋的交界,生活着一支水精靈。因與同族和異族都相隔甚遠,他們始終保有對其他生靈的友善。在黑暗隐沒的時代,諸種族中繁衍最盛的人類有一天踏上了這片土地。這支人類的領袖是沙利爾排行第六的兒子歐米爾。他是位寬厚正直的領導者,很快因公正和勇敢贏得了精靈的尊重。精靈與人類在共同面對黑暗時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在這些水精靈中,有位年輕的精靈尼提,愛上了歐米爾的孫女,美麗的雅麗絲。他向歐米爾家族求婚。人類的領袖這時已是暮年,他對尼提說道:吾輩一向同精靈友善,本不該拒絕任何請求,但造物主于時光之上對我們的恩典不同,貿然結合,恐釀大禍。精靈的首領贊同歐米爾,也以同樣的理由規勸尼提。

然而身陷愛情的精靈卻被勸告激起了叛逆的心。我愛雅麗絲,這愛絕不是轉瞬即逝的輕浮之情。尼提宣告道。既然愛她,當然要與她永永遠遠在一起。

雅麗絲為尼提的宣言感動不已,但祖父的話語沉重如山,壓在她心上:我知你的真情,然而諸神如此安排,你我又有什麽辦法呢?

尼提便安慰雅麗絲,他一定會找到辦法,讓他們一直在一起。于是,他啓程離開故鄉,在全世界旅行,尋找讓愛人得以與他同壽的方法。

然而不論他走到哪裏,收獲的永遠只有失望。想到雅麗絲終有一天的會離他而去,尼提悲傷不已。

在這時,一直潛藏的黑暗侍奉着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安慰了精靈,并告知了他,若他願意将自己與雅麗絲的靈魂獻給黑暗,他與他的愛人便能永遠相守。

尼提識破了他的意圖,拒絕道:我所要的,是在諸神的光輝中與雅麗絲幸福相守,而非與她一同堕入黑暗之中。他抽出一支利箭,向着花言巧語的惡靈射去。那身影便不甘地消失了。

這時,一只藍色的知更鳥出現在他面前。神聖的聲音響起:念爾虔誠,特來相告。萬物皆有其宿命。逆而行之,并非善舉。

尼提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便跪在神使前苦苦哀求。那聲音沉默良久,終于開口:如你所願,切勿後悔。

知更鳥消失了,一粒種子落了下來。

尼提帶着那粒寶貴的種子回到了雅麗絲身邊,催促她把種子吃了下去。那種子便在雅麗絲的心髒上生根發芽,她胸前出現了一朵水晶之花。

時間在雅麗絲身上的流逝停止了。她與尼提開始了幸福的生活。然而許多年過去,這幸福一點點變成了悲傷。雅麗絲的親人,族人,所有她珍愛的生靈都離去了。悲傷帶來了悔恨和怨言,她與尼提的感情也被漸漸磨滅。

察覺到伴侶的厭倦,雅麗絲深感絕望。她與這世間最後的維系也消失了。世界抛棄了她。

再也無法忍受這沉重的生命,雅麗絲決定放棄它,重新獲得人類應得的命運----死亡。然而不論多少次,不論她如何做,心上的永生花并不允許死亡的降臨。

她在密林中為自己悲哀的生命恸哭。哭聲驚醒了一頭沉睡的龍。龍焰吞沒了雅麗絲,她所渴求的死亡終于降臨了。

聞知伴侶的死,尼提深感震驚。他回憶起她們曾經的愛情,複仇的火焰便在他心中燃起了。

精靈來到龍的面前,大聲質問。然而龍卻開口道:她所渴望的,不也正是你所渴望的。

龍的話驚醒了尼提。他丢下長劍,因為深刻的悔恨和自厭而痛哭起來。他請求龍給予自己死亡,就像它給予自己伴侶的那樣。

龍卻并沒有理會,而是轉身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萬物紀元 永生花》

船在第四天的清晨到達了戴拉斯。作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海港城市,碼頭卻意外地有些安靜。漫長的旅程和混亂的心緒讓蘇利梅爾感到說不出的疲憊。龍消失了一路,終于在旅客紛紛下船的時候再次回到了半精靈身邊。

他們沉默着離開碼頭,在附近的入境登記處排着長隊辦理手續。等待期間所有旅客都被發了一本小冊子,上邊是去往雅門圖各地的交通圖。手冊封面印着王室的徽章,以及沙利爾二十三世對于民衆的勸勉:一段有關簡樸,節欲和虔誠的古體詩。這和印象裏雅門圖的氣質不太一樣。

登記的時候出了一點狀況。因為是龍,阿曼雷亞入境需要額外繳納一萬雅塔的押金。龍的臉色十分難看,但還是忍氣吞聲把自己的徽章遞上去。天平飄起一陣青煙,一大堆金幣和其他東西出現在了托盤上,其中就有蘇利梅爾曾經在儲藏室見過的,那個非常精美的人魚燭臺。管理員絮絮叨叨地向阿曼雷亞講解龍族在戴拉斯的注意事項,包括禁止進入埃達神廟,不可殺生等等。當然随着龍越來越危險的眼神,那聲音最終化成了幾聲幹笑。

半精靈把自己的文件和徽章也遞過去,遇到了同樣不太愉快的狀況。在得知他的種屬時,那個接待人員仔細盤問了他父母的身份,他的信仰和伴侶契約狀況,并要他舉出能證明自己虔誠的例子。半精靈不得不講起自己的立誓和祈禱,這讓他有種隐私被暴露人前的無力感。

“所以你為龍祈禱過。”那個登記者啧了一聲:“你為什麽要那樣做?我們都知道,對于精靈來說,龍是一種禁忌。”

“埃達的信仰裏沒有那樣的規定。”蘇利梅爾有些不安:“而且我是個治療師,救助需要幫助的生靈是我的天職,這與種族無關。”

“你需要重讀教谕,你的信仰顯然不夠虔誠。”登記者慢吞吞地蓋了章,把徽章還給了蘇利梅爾。

半精靈抿着嘴唇,一言不發地接了過來。他得承認,恐怕自己不太喜歡這座城市。

半精靈向着阿曼雷亞走去,龍安靜地望着他。

蘇利梅爾不安地避開了那雙金色的眼睛。一陣莫名其妙的風突然出現在了屋子裏,身後傳來椅子倒地的聲音,半精靈回過頭,看見那個登記員不知道為什麽跌在了地上,正在大聲叫痛。

他慌忙去看阿曼雷亞。龍地視線已經移開了,正淡定地向外走去。

港口不遠就是餐館,他們很有默契地一同邁了進去。菜單以素菜居多,這同樣出乎意料。半精靈禮貌地詢問侍應是否有葷菜和海鮮,對方古怪地打量着他:“可您是個精靈啊。”

“是半精靈。而且我的朋友不是……”

“哦,但我們只有這個。今天是禮拜日。”

“可是并沒有規定精靈在禮拜日需要吃素啊……”

侍應聲音平板地堅持道:“只有這個。”

蘇利梅爾看向阿曼雷亞:“我們……是否要換一家?”

阿曼雷亞的目光停留在櫥窗外的街道上,眉頭微微皺着:“不用。”

半精靈只得在有限的菜單上選了些看上去能吃的。菜品幾乎都沒有好好烹饪過,他很奇怪這樣的餐館為什麽依然有不少客人。鄰桌的食客似乎也是外地來到戴拉斯的,他好奇地打量着蘇利梅爾:“所以精靈其實不是食素的?”

“哦,當然不是。”蘇利梅爾耐心地解釋道:“只是偏愛素食的東西,但并沒有什麽特別的禁忌。”部分神職者茹素,一些祭司甚至可以完全不吃東西。但是普通的精靈沒有那麽多規定。所以必須素食大概是世人對精靈的一種偏見了。半精靈不安地想着,戴拉斯的風俗顯然加重了這種偏見。

他拿起一根生的胡蘿蔔,慢慢啃了起來。餐廳外忽然響起一陣樂聲,餐館內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停下手中的事情,向着外面行注目禮。看到蘇利梅爾疑惑的目光,那個健談的食客解釋道:“是沙利爾二十三世出行禮拜。每七天一次。很隆重。”

半精靈嘆了口氣。看來拉依提已經得到了雅門圖王的認可。對他這樣的生靈來說,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阿曼雷亞終于回過頭來:“你說過這次出差是臨時指派的……由你們治療中心的副主任直接下達……你的任務是什麽?”

“是取得遺忘樹的果實,有一個患者在等待它。”蘇利梅爾小聲道:“有什麽不對麽?”

“如果我沒記錯……”阿曼雷亞慢吞吞地說:“現在并不是果實成熟的時間……”

治療師點了點頭:“但是今年樹在河的這一邊,想必溫暖适宜的氣候會讓它提前成熟。典籍上是這樣記載的。”

阿曼雷亞搖了搖頭:“那是指普通的年份。那棵樹很敏感。但今年……它的果期不會提前。”

“是因為黑暗生靈的活動……”

“是。”龍肯定道:“如果你拿不到果實怎麽辦?”

“涅瓦先生說讓我一直留在這裏,直到拿到果實。”不安感在半精靈心中萦繞:“可是治療中心明明那麽忙……”

“這是個圈套。”龍突然說道:“該死,我竟然才意識到……你不能去阿維拉……”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蘇利梅爾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離開賽瑞納前我已經被跟蹤了。涅瓦先生想要保護我,才把我送來這裏……因為我是莊園事件的證人……原來是這樣……”他思索了一陣子,心中一片雪亮:“我該早點意識到的……”

龍沉聲道:“不只是這樣……你可能是一件禮物。” 他面色陰沉:“該死的伊賽莫爾,我就知道,他沒有那麽大方……”

“我不明白……”

“沒關系。”阿曼雷亞恢複了冷淡倨傲的表情:“他不會得逞的。”

半精靈滿心憂慮地啃完了那根胡蘿蔔,和阿曼雷亞一起離開了餐館。龍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不要回頭,跟着我走。”

蘇利梅爾從善如流,緊緊跟在龍的後面,用極小的聲音說道:“可我還是不明白……只是……我得拿到那個果實,有患者需要它……”

“我也有事。所以我們必須留在雅門圖。但在事情搞清楚之前你不能去往阿維拉。和諾爾梅埃一樣,葛蘭佩爾也比我年長。如果他參與了這一切,我無法對付他,他随時可以對我施行言禁……之前諾爾梅埃留下的言禁還沒有完全解開,我不想再多加一層束縛……但我又必須想辦法與他接觸,他可能掌握了諾爾梅埃的行蹤……”

“可是……為什麽?我不認得他,也從來沒有見過他……”

龍看着他,眼神難得有些焦躁:“你知道自己有多珍貴麽?”他轉過頭,低聲道:“我得找個地方把你藏起來,然後想辦法見到那頭紅龍……在沒确定他的态度與目的前你最好不要出現在他面前。果實的事暫時可以放一放……”他們轉過一個拐角。龍迅速拎起半精靈躍上了高處開滿鮮花的露臺。

他們矮下身子,從花朵的縫隙裏向下望去:幾個穿着黑鬥篷的,戴兜帽的身影正在露臺之下的行人中間四下搜索。直到那些身影遠去,阿曼雷亞把蘇利梅爾提起來,躍上了屋頂。

他們在煙囪邊上的背風處坐下來,面面相觑。半精靈猶豫道:“你認得葛蘭佩爾殿下?”

“是的。”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很久之前的事了。他心思很深,但與他相處還算愉快。我們一同旅行過幾年……後來他撿到了伊賽莫爾。那家夥在他身邊生活了三百多年,直到成年。不過我最後一次見到葛蘭佩爾時,一個詛咒在他身上生效了……目睹那一切并不是什麽愉快的事。于是我選擇了休眠。直到諾爾梅埃的到來……”龍擡起頭,嗅了嗅空氣,低罵了一句該死,果斷再次把半精靈拎了起來。

阿曼雷亞從屋頂上躍下,夾着蘇利梅爾在街道間飛奔,行人紛紛驚叫不已。半精靈被颠得頭暈眼花,但還是意識到他們遇到了最糟糕的情況----包圍。

最後包圍圈收緊,他們不得不在城郊一處僻靜的小碼頭前停了下來。阿曼雷亞提着蘇利梅爾,背對海水,看着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上前來。那人摘掉了兜帽,向他們行了個十分恭敬的按肩禮。

半精靈認出了他,是昆登----阿維拉治療中心的領導者。他曾在伊修塔爾的演出上見過他。

惡魔向他們張開雙手:“兩位的光臨,是雅門圖的幸運。攝政王殿下正在輕木庭園等待,請随我來。”

阿曼雷亞面沉如水:“沒有親眼見到葛蘭佩爾,我不會答應任何邀請。”

昆登微微一笑,語氣仍然十分恭敬:“很抱歉,殿下不能親自前來。不過出發前他提到,阿曼雷亞殿下可能會不願意接受邀請。但我們仍然要誠懇地邀請您。請您務必賞光。”他轉向半精靈:“也請蘇利梅爾先生務必同行。我等已收到了來自納爾塔的書信,遺忘之樹的果實即将成熟,您可以留在輕木庭園耐心等待,期間一切食宿将由我方安排……”

“花言巧語。”阿曼雷亞打斷他,金色的豎瞳飛快拉長。

然而昆登卻不慌不忙地從鬥篷裏掏出了一個盒子,盒中是一片銀色的龍鱗:“殿下有叮囑,見此物如見諾爾梅埃殿下。”

一片銀光閃過。半精靈驚恐地看着方才還威壓十足的阿曼雷亞弓起身,痛苦地顫抖起來:“果然……他與諾爾梅埃串通好了……”

“這只是一個邀請。”昆登看向蘇利梅爾:“希望您可以接受。”

龍臉上因劇痛而扭曲的表情讓蘇利梅爾的心如刀絞。他擋在阿曼雷亞身前,顫聲道:“請把那個收起來吧!”

惡魔臉上始終保持着禮貌的笑容。他看向蘇利梅爾:“當然可以,只要您答應随我們來。”

“我答應!”

阿曼雷亞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別答應他!”

惡魔搖了搖頭:“得罪了,阿曼雷亞殿下。”他拿起了盒中的鱗片,向着阿曼雷亞高高舉起。

刺目的銀光閃過,龍倒在了地上。

半精靈看着那些向他們圍攏的侍從,不顧一切地擋在阿曼雷亞身前:“不……你們到底要做什麽!”

昆登重重地嘆了口氣:“請您相信,我們絕無惡意。阿曼雷亞殿下會醒來的,一塊小小的龍鱗怎麽能傷得了伊芬莫圖斯呢?”他審視着蘇利梅爾:“請您務必接受邀請,殿下恐怕不能再等了。”

半精靈跪在地上,抱起阿曼雷亞,用發抖的聲音輕輕道:“我接受。”

惡魔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能得到您的答複真是太好了。”他向着半精靈念了個咒語。

一陣眩暈襲來,蘇利梅爾沉入了黑暗。

鳥鳴和花香。有什麽東西一直在他的耳朵上跳來跳去。半精靈擡了擡手,睜開了眼睛。一團柔軟的小東西撲棱棱落在他鼻尖上。那是一只粉嘟嘟的朱頂雀,眼睛骨碌碌地轉着,見他醒來,便嗖地一聲飛走了。蘇利梅爾猛地坐起來。

他在一間非常漂亮的屋子裏。這房間的風格與他見過的任何一處地方都截然不同。精致的镂空雕花與彩繪,以及大量重重疊疊的輕軟帷幔。風格熱烈的瓶花與挂花錯落有致地被安置在房間各處,半精靈迷茫地擡起頭,看到了房間的拱頂上垂落下來的花朵和綠葉。

一陣風吹來,那些半透明的帷幔紛紛揚起,冰涼濕潤的風混着淡淡的植物氣息,從屋外湧了進來。

半精靈從床上爬起,感到一陣眩暈。他顧不得那些,急急下床,卻發現自己身上只剩下了一條圍腰。如果他沒記錯,這是雅門圖地區的居民在家中的常服。

屋外傳來些吵鬧聲。下一刻,帷幔被紛紛掀起,一隊漂亮的男女少年湧了進來。半精靈驚慌地看着他們。為首的少年是個惡魔,他驚奇地睜大眼睛,打量了蘇利梅爾一番,然後喊了句什麽。餘下的男男女女立刻圍上來按住半精靈。

蘇利梅爾掙紮不得,也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麽。只覺得香氣逼人的濕軟巾帕把自己從頭到腳仔細擦了一遍。一個人類女孩伸手來扯他的圍腰。半精靈面紅耳赤地去推她的手,然而那個少女只是咯咯笑着。更多的手伸了過來。她們換掉了他腰上那一條,把一條更大更華麗的圍腰系在了他身上。緊接着是金銀絲線縫制的小衫,只到肚臍之上,然後是充滿了熱帶風情的繁複外衫。

半精靈焦急地問了幾次阿曼雷亞在哪兒,然而換來的只是一個精靈女孩嘻嘻笑着捏了捏他的臉。蘇利梅爾這輩子從沒見過這樣的精靈,他和她講精靈語,然而女孩只是眨了眨眼,吐出了一連串他完全聽不懂的當地語言。與此同時,更多的裝飾落在了蘇利梅爾身上,包括鮮花制成的發環,寶石耳飾,把十個手指和手背都裝飾到了的手鏈,足鏈。最後這些少年男女們終于安靜了下來。為首的那個惡魔男孩端來一顆紅寶石額飾,鄭重地為半精靈戴在了額心。他對半精靈行了個貼面禮,然後衆人捧着帶來的器物魚貫而出。

蘇利梅爾呆立在房間中,正在不知所措時,一個穿着同樣繁複衣飾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向着蘇利梅爾行了個禮,用通用語向他恭敬地說道:“請您随我來。殿下在等您。”

半精靈認出了他,他曾在昆登身邊。“阿曼雷亞呢?他怎麽樣了”蘇利梅爾急切地問道:“你們帶他去哪兒了?”

“阿曼雷亞殿下很好。”來者簡短地說:“葛蘭佩爾殿下要見您,請您帶上自己的文件和其他手續,随我來。”

蘇利梅爾這才發現自己的衣物和行李都在軟榻邊上。他忐忑地跟着那人走出了房間,仍然不死心地追問道:“阿曼雷亞……他在哪裏?我什麽時候能見到他?”

領路者神色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您在擔心阿曼雷亞殿下麽?我們絕不可能,也沒有能力對他做什麽。”

半精靈仍然非常不安。但領路者打定主意不再講話,所以他也只能保持緘默。屋外似乎是一片莊園,但又與賽瑞納那種規整開闊的風格迥然不同。這裏的景色有種自然又狂野的美麗。小路迤逦崎岖,領路人帶他來到一處湍急的溪流邊,引他乘上了一只輕盈窄小的葉舟。那小舟真的是由一片完整的葉子制成的。蘇利梅爾只在書上看到過這種植物,它名為巨掌草。這種紫黑色的植物生長在深淵中,擁有世界上最大的葉片。

領路者松開了拴在石柱上的葉繩,小舟像箭一般順流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葉舟在一片平緩開闊的水域前停泊下來。半精靈被引領着繞過重重花樹,眼前驟然開闊。高高的臺階上是一座華美至極的宮殿。盡管紅雲石與金銀立柱十分耀眼,但諸多的植物與帷幔的裝點卻讓這建築有了奇異的神聖與安寧感。

蘇利梅爾不确定地回過頭,看見領路者向他再次行了一禮:“殿下在等您。”

半精靈別無選擇,只得拾級而上。

宮殿廣闊而寧靜,他穿過了不計其數的樓臺與庭院,每一段路都有緘默而禮節周到的引路者。最後半精靈被帶入了一個被暖帳與絨毯精心裝飾的花廳。這個房間與他醒來的那個房間布置方式相似,但是遠遠比那間屋子要大得多。明明是白天,但窗子被厚厚的簾子遮得嚴嚴實實。房間四面的火臺都燃着,龍焰,火把與蠟燭在熊熊燃燒,空氣裏都是夜來香和月橘的濃烈氣味,間或有一絲薔薇的微弱香氣。

宮侍進進出出,聲音都極輕。他們在蘇利梅爾面前堆滿了飲食和清水,以及其他一切可能用到的東西,并借着擺放物品的機會好奇地打量着他。但是每當半精靈試圖問些什麽,這些訓練有素的宮侍們只是沖他友善地笑笑,很快離開了。

半精靈沒有碰那些食物,盡管它們看上去都很好吃,但他覺得自己完全不想嘗嘗看。房間非常炎熱,他反複擦拭着額頭滾落的汗水,不時焦灼地去看一眼花廳角落的大沙漏。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淺灰色頭發的精靈走了進來。他看到蘇利梅爾,眼中有一閃而逝的詫異,随後眉頭皺了起來。半精靈攥着衣角,惴惴不安地望向他。然而精靈只是溫和地向他點了點頭,随即傳喚了一個看上去級別很高的宮侍。那位女性十分年長,是個人類。她對精靈的吩咐露出了有些無奈的神色,召喚了一隊宮侍走進內室。

片刻之後,淩亂的腳步與笑聲響起。內室中五六個衣衫不整的男女魚貫而出,都是魅魔。隔得老遠,蘇利梅爾依然聞得到他們身上的雲雨之後的氣息。淤血和傷痕清晰地留在裸露的肌膚上,有兩個還是靠同伴攙扶的,但所有魅魔臉上的神情都很自然。半精靈臉色發白地看着他們,不知道自己即将面臨什麽。

一個豐腴妖嬈的魅魔率先發現了半精靈。她眉頭高高一挑,用挑剔的目光對蘇利梅爾上下打量起來,一面審視一面向着那個灰發的精靈問了句什麽。

精靈神色不變,簡短地吐出一個詞。蘇利梅爾知道這個詞,是否認的意思。

她身後那個高大健碩的魅魔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呲牙咧嘴地說了句什麽,那一衆男女都笑了起來,然後嘻嘻哈哈地一起離開了。

“別介意。”灰發的精靈轉向蘇利梅爾,表情平靜:“那是殿下的陪侍,他們沒有惡意,只是想确認你是不是新來的同事。”

半精靈不安地動了動。

幾個宮侍撩起內室的簾子,一個高大的身影一面系圍腰,一面從內室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半精靈的呼吸停止了。

毫無疑問那就是葛蘭佩爾殿下。同樣是只有神只才能擁有的完美容顏,他那張深邃的面孔與阿曼雷亞有三四分相似,卻英俊得更為野性肆意。盡管那鋒銳英朗的五官被深紅色的長發半遮着,但他身上只屬于雄性的強悍仍舊不掩分毫。久居上位者的那種貴氣調和了他身上侵略性的氣息,但絲毫無損于紅龍的威勢。

半精靈本能地感到恐懼。葛蘭佩爾與阿曼雷亞不同。他知道阿曼雷亞永遠不會傷害自己。但葛蘭佩爾不是,事實上,他從來沒有對任何龍有這樣強烈的恐懼感。

紅龍慢慢向上座走去,身後的宮侍小跑着跟在他身後,為他披上外袍。龍一落座,立刻有侍者送上了熱飲和點心。餘下的人垂首靜悄悄地侍立一旁。

龍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精悍的胸腹一覽無遺。他飲了一口暖茶,輕輕擡手。所有的宮侍立刻飛快地退了出去。

紅龍神色慵懶,似乎尚未完全醒來。他掀了掀眼皮,目光投向了半精靈身邊的灰發精靈,用龍語問道:“有事?”

蘇利梅爾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深邃的眼窩中,那雙狹長的眼睛微微上挑。當龍睜開眼睛時,宛若蝴蝶倏然張開翅膀。他的瞳仁是深紅色的,如同燃燒的紅寶石。

半精靈屏住呼吸,攥緊衣角,緊張地等待着自己的命運。

但紅龍似乎沒有對灰發的精靈造成任何影響。半精靈聽到那個精靈冷淡而有些不滿的聲音:“殿下該當節制些。縱欲對殿下不過是飲鸩止渴罷了。偌大的雅門圖還指望殿下主事,萬千生靈都依賴殿下的庇護。一切尚未成定局,殿下更應當愛惜自己……”

“就這個?”龍懶洋洋地打斷了他。

精靈站起來,向紅龍行了一禮:“內閣大臣們都在觀雲塔等您,今年年中的財務與其他考評報告已經呈遞了。還有……賽瑞納的使者到了。”他的目光轉向蘇利梅爾。

半精靈膝蓋發軟地起身,向着葛蘭佩爾殿下行了個禮。灰發的精靈接過他手中的文件,向着葛蘭佩爾遞了過去。

紅龍的目光轉向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會兒,然後低下頭翻了翻那份文件,還給了精靈:“去和園丁長說一下,今年忘憂樹的收成裏留一只果實給賽瑞納的使者。在那之前,他的一切所需比照露薇爾。”

灰發精靈似乎有些吃驚,但還是點點了頭:“請您放心。”

半精靈知道忘憂樹是本地對遺忘之樹的叫法。他擡起頭,再次行了一禮:“多謝殿下……”

葛蘭佩爾意态閑适的支肘望來:“你還有其他話要說,是麽?”

“是……”蘇利梅爾鼓起勇氣:“我的同伴……”

“阿曼雷亞?你會見到他的。但是在那之前……”紅龍停頓了一下:“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他看向半精靈,輕輕笑了一下:“別害怕,我不吃半精靈。”

蘇利梅爾很想再多問一句,但是葛蘭佩爾突然起身,走到了他身前。紅龍微微側頭,嗅了嗅因恐懼而僵立當場的半精靈,很輕地嘆了口氣。然後他走過蘇利梅爾,帶着灰發的精靈一同離開了。

半精靈不由自主地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後重新陷入了焦慮,所以他還是不知道自己要面臨什麽,阿曼雷亞也不見了。他無措地站在花廳正中,覺得自己沒用極了。然後他想起了紅龍最後靠近他時臉上的神色,似乎是……傷感。

仿佛是為了打消他的不安,很快有禮貌溫柔的宮侍走了進來:“殿下去處理政務了,要很晚才能回來。我們在花園為您備下了飲食和寝具。您可以在那兒随意休息或者游覽。”她帶蘇利梅爾離開了花廳,彎彎繞繞又走了很遠的路,然後把半精靈帶到了宮殿的一處出口。

半精靈驚奇地看着宮殿外面的花園,如果他沒記錯,這裏的植物竟然與秘境中有六七分相似。領路的女子溫柔地說:“沿着水晶石子路,有可供休息的小回廊和亭臺。園中會有朱頂雀為您引路。若有需要,請盡管吩咐。”她再次向半精靈行了個禮,告辭離去。

蘇利梅爾心事重重地踏上了那條水晶石子路。

他聽說過,輕木庭園是葛蘭佩爾殿下的私産,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宮殿之一。最奇妙的是,這座庭園是漂浮在天空中的。半精靈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身處這處行宮了,因為他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這裏的空氣有些寒冷。宮侍們普遍穿着輕薄的衣服,似乎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但世界上應該不會有第二處植物如此繁茂的宮殿了。聽說這座庭園原本只是斯提柯斯河對岸的一座山丘,因為生長其上的輕輕樹實在太大了,導致樹木把那座山從地面拔起,帶到了空中。半精靈在園中慢慢走着,這裏每隔一段路,都生長着一棵輕輕樹。柔軟而繁茂的氣生根密密地垂落,仿佛給樹穿上了流蘇的裙子,有些上面還帶着細小的粉色花朵。輕輕樹的氣生根落地常常會生長出新苗,所以這些應該都是那棵大樹的孩子。他擡起頭,看向遠方霧氣缭繞的天空,但那雲霧實在太濃重了,除了一片濃白,半精靈什麽都沒有看到。

蘇利梅爾低下頭,慢慢回憶他在書中看到過的資料。在那棵碩大的輕輕樹根系所及的土地上,生長着七聖樹之一的遺忘之樹。這棵珍貴的樹後來也被輕輕樹帶到了天上。從此一年一次,跟随這片天空庭園與斯提柯斯河的季風,來往于雅門圖與地獄之間。因為那棵輕輕樹原本就屬于葛蘭佩爾,按照龍的領地原則,葛蘭佩爾是這座空中庭園理所當然的主人。不過進入這座庭園會受到一些古老契約的限制,據說這些契約是沙莉絲女王定下的。契約包括王室男性後裔禁止進入,非接受邀請者禁止進入等等。

半精靈想到,這或許就是為什麽昆登一再詢問他是否接受邀請的原因。但是阿曼雷亞呢?他顯然沒有接受邀請,那麽他現在會在哪兒呢?想到這裏,蘇利梅爾重新不安起來。葛蘭佩爾作為身份貴重的攝政王,應該不至于欺騙自己,可是……

但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一些小動物從樹叢裏探出頭來,有些膽大的還來到他腳邊,好奇地擡頭張望----包括兩條刺蜥,幾只拳頭大小的卷耳栗兔,甚至還有一只像小牛犢那樣大的跳跳毛蛛。蘇利梅爾最初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是世上再沒有其他東西是那個樣子的了。它像一個特別巨大的毛球,從樹上撲咚一聲掉了下來,然後飛快地伸出八條細長的腿,向半精靈爬來。蘇利梅爾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然後重重打了個噴嚏。是跳跳毛蛛沒錯,他對這種生靈過敏。

那個長腿的毛球一直向半精靈靠近,蘇利梅爾只得一面打噴嚏一面對他說:“請……阿嚏……請不要過來……”蜘蛛湊上前,八條腿收起來,蹭了蹭半精靈。可憐的蘇利梅爾涕泗交流,跌跌撞撞地躲避着。來客消極的回應似乎惹惱了蜘蛛,他重新伸出腿,嗖地一下從半精靈頭頂跳走了。

半精靈跌坐在地上,聽到一陣歡快的啾啾聲。他擡起頭,看見樹枝上站着成排的小鳥,不同種類的鳥兒占各自占據一根枝條,與大量同胞擠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叫着。蘇利梅爾幾乎可以肯定它們是在看自己的熱鬧。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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