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又雙叒叕從白色的杆子上掉下來。
灰頭土臉的小貓在哪裏摔倒就在哪裏趴下,它腦子放空了一會兒。
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麽同樣的動作,別的貓做起來那麽輕松,它卻是此路不通。
它站起來用爪子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汗,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強扭的瓜不甜。
要真較起勁來,今天一晚上就要過去了。
媽媽常說條條大路通羅馬,地球是圓的。
于是它聰明的小腦袋瓜一動,收拾收拾上樓了。
“咚咚咚”。
當然,這只是它預想中的聲音。
貓爪子在不撓門的情況下敲門,聲音微乎其微。
小白貓看着自己的爪子絕望了。
它把目光放在深色的防盜門上,要不……委屈你一下?
這樣想着,“吱呀”一聲,門開了。
以小白貓的高度,它看見了一雙穿着黑色尼龍襪子套在藍色塑料拖鞋裏的大腳丫。
小白貓做好表情管理,咧着小嘴巴:“喵——”爸!
屋裏的男人盯着這只不請自來的小貓咪許久,久到小白貓努力維持的“微笑”狀态快要堅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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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側身把門開得更大了一些,給小貓留出一條路來。
小白貓走進去前,小腳丫在門口的布上蹭了蹭灰,然後貼着男人的小腿,在他的腳下繞了幾圈。
在男人俯身摸它的時候,十分親昵地将臉貼在他的掌心裏,“喵嗚~”
安靜的卧室。
女人背朝着房門躺在床上,她已經維持這個動作一個下午了。
房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條縫,一條白色的影子走進房間之後又被輕輕地關上。
被子十分整齊地鋪在床上,除了女人躺的位置隆起了一塊,還有一小塊圓包慢慢地朝女人靠近。
慢慢的、慢慢的。
圓包與隆起的部分彙合。
女人整個身子一顫,然後又肉眼可見地僵直。
沉寂一會兒,女人翻了個身,迅速地掀開被子。
只見在她原來躺着的地方多了一團又白又圓的東西。
可能是突然發現遮蓋物沒了,那東西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觀望了一下,“咪唔。”
女人心頭一松,是一只貓。
這裏是二樓,窗戶又是關着的,貓是從哪裏進來的?
正這樣想着,一人一貓原本隔着半張床的距離,也不知怎地,這只貓出乎意料地親人,手背上傳來的綿軟觸感讓女人的手一下縮到胸口。
低頭,她猝不及防撞入了一個流光溢彩的世界。
小貓幾乎要貼着她的身子坐下,它懵懂的雙眼裏映照出女人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龐。
“唔?”小貓歪着頭,似乎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抵擋得住它的美麗不來摸摸它。
它嘆一口氣,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樣子。擡起小屁股,在女人的視線中爬到她的腿上,支起身子,兩個小爪子扶住她的胸口。
然後,嘿!貼貼!
女人錯愕地看着貓自來熟地把腦袋撞進她的手掌心裏,自顧自地開始蹭蹭。
從一開始的手足無措,女人慢慢放松下來,她轉換姿勢盤腿而坐,一手扶住小貓的後背,一手輕蹭它的臉頰。
蹭着蹭着,她手一頓,眼淚倏地落下來。
女人俯身将貓擁入懷裏,小貓沒有被她的動作驚吓到,反而溫柔地舔舐着她的下巴。
小雨。
她的小雨啊。
女人無聲地哭泣着。
整個身體呈現出壓抑的繃直,但她的手卻不敢用力,只用臉頰輕輕地觸碰小貓的頸側。
她的眼淚暈濕了小貓頸側的毛發,讓它的毛發一縷縷地貼在了她的臉上。
女人能清楚地感知到貓爪墊的柔軟,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她的頭發。
于是她的眼淚更加洶湧地流下。
房間裏,女人壓抑地痛哭。門外,男人背靠着牆壁,神情有所觸動地仰望天花板。
發洩過後,女人抱着白貓絮絮叨叨地說起女兒小時候的事。
說被她當成畫板的牆壁,屋子裏的白牆沒有一面是完好無損的。又說起她特別會哄大人開心,做了壞事之後會抓着她的手貼她的臉磨蹭,甜言蜜語把她哄得找不到北。也會在惹她生氣之後,一邊哭一邊用小手揉開她緊皺的眉心讓她先笑一笑,笑一笑她就不哭了。
女人說了很多很多,小雨去世後,短短兩個星期她瘦了将近二十斤,以她目前的身體的狀況根本就支撐不住情緒上大喜大悲之後的疲憊,但她卻強迫着自己繼續講。
不是為了挽留女兒,她只是想讓小雨知道,媽媽真的特別、特別地愛她。
就算她去了另一個世界,也不是一個孤獨的小孩。
女人的聲音逐漸變小,眼皮張開又落下,小貓的尾巴有規律地拍打她的手臂,在這樣令人安心的環境裏,女人沉沉睡去。
一直到女人的呼吸平緩,白貓小心地從她的臂彎裏鑽出來,站在枕頭上,在媽媽的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晚安,媽媽。
夜風穿過窗戶,帶起了厚重的窗簾,風漸漸平息,屋裏的女人側躺在床上,面朝着窗戶,眉心緊縮。
她做夢了,夢見了她許久不見的女兒。
是女兒去幼稚園的那條路,女兒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到了幼稚園後,女兒沖她笑了一下,一眨眼就變成了一只白色的貓,跳進了幼稚園裏,和兩只大狗、許多小貓一起往裏面跑去,一下就不見了。
她從夢裏醒來,枕頭濕了一大片,丈夫沉默地在用濕毛巾給她擦眼淚。
她轉過臉,嘴唇張歙,“我夢見小雨了。”
“她讓我們不要擔心她,她在外面認識了很多很好的朋友……”
她說自己一點都不懂事,一直害媽媽流眼淚。
她還說讓媽媽給她生一個小弟弟。男孩子的身體比女孩子的強壯,不會和她一樣生病,将來一定可以和她一起保護爸爸媽媽。
不是的,小雨很乖,只是媽媽一直接受不了小雨要離開媽媽的消息,才躲在病房外面偷偷地哭。
是媽媽沒有保護好小雨,沒有給小雨一個健康的身體。
說着說着,女人幹涸的眼淚又一次洶湧地流出。
丈夫把毛巾放在一邊,俯身擁抱自己的妻子,他們的臉緊緊相貼,兩股眼淚彙成一條小河,蜿蜒隐入女人的鬓角。
樓下。
小雨抱着白貓坐在雨棚下面。
她出來的時候是爸爸給她開的門,爸爸的白頭發好像更多了一點,原本像是夜空裏的星星,如今卻連成了一片。
在開門之前,男人垂在身側手緊握成拳,又慢慢松開,他彎下腰,克制地把小貓擁入懷中,随後眼角帶着水光默默地目送小貓走下樓梯消失在視野中。
小雨的手臂用力,下巴搭在白貓的頭頂,輕輕地說:“謝謝你啦。”
“我把之前沒有來得及說的話全部跟媽媽說了,好開心呀。”
淩慈注意到小女孩的身體邊緣有些透明,當做沒有看到轉而擡頭認真聽小雨說的話。
她的記憶裏留下和媽媽相處的畫面極少,這些僅留的畫面全部都定格在媽媽揚起的嘴角上。
“媽媽會做好吃的小蛋糕,好可惜沒有早點認識你們,不然你們也可以吃一點啦。”
說着,小雨摸着貓毛的手一頓,有些懷疑,“貓貓和狗狗能吃蛋糕嗎?”
“能的吧?”
沒有人告訴她答案,她又很快把這個問題抛到腦後了。
淩慈從她的身上跳下來,向院子的方向走兩步,停下,然後回過頭看她。
小雨恍然,“對哦,很遲了,要回去睡覺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慢吞吞地跟在小貓的背後,又絮絮叨叨地開始講了起來。
講完了媽媽,她開始說爸爸。
爸爸好喜歡她和媽媽的,每一次下班都會給她們帶小禮物,有時候是奶糖,有時候是路邊見到的小花……
暖黃的月光落在地上,一路延伸,通向她們剛剛出發的地方。
淩慈走得很慢很慢,就算小雨說自己好累,想睡覺了,就算後面再也沒有傳來小雨的聲音,她也一直維持着現有的速度沒有回頭。
只不過她的頭越垂越低,越垂越低,緊貼着胸口。
夜風從背後吹來,無數散開的熒光乘着風越過她在前面帶路,為她鋪就了一條直達歸途的銀河。
越來越接近小院,淩慈的身邊只剩下一顆小小的熒光,落在她的鼻尖上,就像水珠落地,濺開四溢的光點消散在空中。
大家都沒有睡。
淩慈徑直走到大黑狗面前,躺下,把她的頭埋進他肚子上的毛裏,呼吸有些急促。
這次不是被鬼吓到了,她只是有點難過。
烤栗子回頭看了炸栗子一眼,然後兩兄弟默契地一同走上去,一左一右躺在淩慈身邊,兩條長尾交織着搭在淩慈身上。三小只護着四個小團子躺在一側,連半面妝也安靜地呆在樹上,眼睛低垂,幽綠的瞳色的黑夜中若隐若現。
哈士奇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喉嚨裏發出嗚咽聲,斷斷續續,不擾人的耳朵,卻讓人覺得悲傷。
同樣的,今天晚上大黑狗沒有拒絕哈士奇的靠近,少了一個人在身邊,初秋的夜晚有些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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