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張煎餅

傍晚，京城某商業步行街，霓虹漸漸閃爍起來，城市如同一片華美燦爛的星海。

一家臨街店鋪玻璃門緊閉，門上貼着一張白紙，上面打印着“旺鋪招租”。門口的廣告燈牌也沒有亮起來，上面的“餘味私房餐館”幾個字在璀璨背景中顯得灰敗頹廢，餐館中燈光昏暗，兩個人的影子映在牆上，顯出模糊的輪廓。

“小向啊，”餐廳的老板是個胖胖的中年人，此刻正把一杯水遞給桌子對面端坐的青年，“真是不好意思，這家店生意一直沒起色，我不想做了……你，”他充滿歉意地看着向北，“你可能要重新找工作了。”

向北點點頭，前段時間老板已經跟他們透露過想要關店轉行的意思，他從那時就開始找新工作，但北漂青年萬萬千，即便他有新東方職業技術學校的畢業證，找個合适的工作也比大海撈針還難。

“您……有什麽新的打算？”向北還有一個四歲小孩，外加一只兩歲小貓要養，他不能一天沒有工作，如果老板下一步計劃中還需要廚師，他是非常願意跟過去的。

“我不打算做餐飲了，競争太激烈……”老板很遺憾地看着向北，他其實很喜歡這個小廚師。小向手藝好，話又不多，勤勤懇懇任勞任怨，這倒也就罷了，關鍵是人還長得好看，五官精致清秀，皮膚白皙透亮如同細瓷，感覺上手一捏都能掐住水來，老板知道這種長相現在特別符合年輕人的審美，他那個十八歲的女兒粉上的小明星，基本都是這一挂的。

這麽一張臉，窩在煙熏火燎的廚房裏，實在是埋沒他了，老板嘆息一聲說：“小向，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像一個明星？好像是姓莫的？……你沒考慮過去娛樂圈發展？”

“啊？”确實有人說過向北長得像莫之寒，有一次他走在街上，還被錯認成明星本人，要求簽名合照呢。他也知道自己長得不難看，可是娛樂圈？做夢都沒想過。他沒有才藝，也不會演戲，甚至不是活躍健談的人，除了做飯一無所長，怎麽可能混娛樂圈？

向北知道自己不可能跟着老板去下家了，只得跟老板道了謝，拿了結欠的工資走出了他工作半年的小餐館。

外面夜風微涼，人群熙熙攘攘，向北長嘆一聲，首都2000萬人口，他一個小人物跟一只螞蟻差不多，甚至還不如螞蟻，螞蟻尚且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往哪裏走。

在十字路口等紅燈，向北望着面前川流不息的車輛，有些悵惘，他來到這座城市已經快五年了，無非從一個廚房輾轉到另一個廚房，一成不變的是每天回家一身的疲憊和油煙味，還有指甲裏殘留着的淡淡的蔥蒜味。

向北其實很喜歡自己的工作，他覺得烹饪不僅是技術也是藝術，做出好吃的東西和吃到好吃的東西一樣讓人充滿幸福感。但，藝術和理想都不能當飯吃，他一個做飯的現在面臨吃飯這個大問題，生活真是一個面目猙獰的混蛋。

對面的綠燈開始閃爍，身後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走不走？不走別擋路！”

向北機械性地向前走去，穿過馬路，走進地鐵，随着晚高峰的人流被擠上車，車廂裏密不透風，人們在狹窄的空間裏緊緊相貼，像一條條被密封在罐頭裏的魚。一節節罐頭連在一起，在黑暗的地底呼嘯向前，魚們短暫聚集，再被帶到四面八方，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無邊無際的海裏。

向北正在腦補每個人都是人身魚頭的滑稽畫面，不經意掃到他身邊女孩的手機屏幕，那上面正是今天的娛樂新聞頭條——

國際巨星莫之寒戛納電影節榮膺影帝載譽而歸，而立之年既獲三大電影節大滿貫，奧斯卡還有多遠？

下面是大明星在光華燦爛的舞臺上領獎的照片。

唉，這些混淆概念的标題黨。

向北是顏控，喜歡看美人，但他不追星不八卦，對時尚娛樂了解得不多，工作，照顧小孩和貓已經占據他大部分時間，有閑暇時，也就是鑽研廚藝，偶爾做些小手工，最多和朋友們聚聚會。

唯一例外就是莫之寒，因為總有人說他和此人長得像，所以向北對這位大明星就格外關注一些，他的電影他都看過，百科百度裏那些內容記得滾瓜爛熟，夜深人靜無事可做時，還會對着這位男神的美照舔舔屏。

一方面男神确實賞心悅目，美顏誰不喜歡看？另一方面，向北也會有一點小小的得意，他們說我長得像他，那我一定也很帥吧。

嚴格意義上講，莫之寒不能算是歐洲三大電影節滿貫影帝，他之前的兩部獲獎作品，雖說也都是男主，但獲獎的都是影片不是演員，但吃瓜群衆不管這些細微區別，總之看到标題拍手叫好，說一句“影帝真是太厲害了”總不會錯的。

突然，地鐵車身猛地停頓了一下，慣性作用下所有人向前傾倒，女孩站立不穩，手機脫手而出，直直砸在了向北的下巴上——

啪的一聲，向北覺得自己的下巴可能已經碎了。

他手忙腳亂站穩身形，接住那個手機，一邊揉着下巴，一邊把手機遞還給女孩。

“謝謝……對不……”女孩呲牙咧嘴，好像被砸疼了的是她自己，她接過手機，與向北打了個照面，話音忽然頓住了。

女孩看看向北，又看看手機屏幕上的照片，睜大了眼睛：“你……”

這個小小騷動已經引來不少人好奇的視線，很多道目光齊齊朝向北彙聚，向北被看得十分不自在，仿佛放大鏡下被太陽光灼烤的一只螞蟻。

女孩察覺到向北的窘迫，收斂驚奇神色，後半句話生生咽回了肚裏。

“不客氣，我沒事的。”向北低下頭躲避周圍熱辣的目光，還好快到站了。

女孩掩飾着自己的興奮，給朋友發微信：我剛才在車上看見一個小帥哥，長得巨像莫之寒，啊啊啊，可惜不好意思拍照片，真的巨像！

向北一不小心看見了這條微信，哭笑不得，臉紅得像個熟透的蝦米。

又倒了兩趟車，向北騰雲駕霧似的回到小出租屋，迎着忽明忽暗的燈光，走過堆滿雜物的狹窄樓道，從他家對門李奶奶那裏把小豆包接出來。

他白天要工作，小豆包上幼兒園，他一般下班都要9、10點了，小豆包就要拜托李奶奶照顧。李奶奶的小孫子和小豆包幼兒園同班，向北每月付給李奶奶一些錢當做是晚飯和看護的費用。

“爸爸！”小豆包滿把抓着一個肉包子，從小屋裏沖出來就往他身上撲，連肉帶油沾了他一身，“你今天回來好早！”

向北費了半天力氣，把八爪魚似的小豆包從身上揭下去，看着小孩手裏拿着的包子咽了咽口水，不管多少糟心事，都阻擋不了生理反應——他好餓。

小豆包心領神會，轉身噠噠噠跑回屋裏，不一會兒裏面傳出軟糯的童聲：“李奶奶，這個包子可以給我爸爸一個嗎？”

幾秒鐘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拎着一袋七八個包子，走到門口塞進了他手裏：“沒你做得好吃，你将就吃。”

向北拿着熱乎乎的包子，聞着噴香誘人的味道，不知怎麽，難過委屈全都湧上心頭，酸澀的滋味在身體裏轉兩個圈，在眼角凝聚成眼淚。

向北拿出一個包子，大大咬了一口，香菇豬肉餡的，還放了粉絲碎，眼淚不但沒堵回去，反而洶湧地落下來。

“小向，你怎麽哭了？”李奶奶詫異地看着他。

“嗚……”向北痛哭流涕道，“實在是……太好吃了。”

向北把小豆包帶回家，小豆包很乖地去給他的貓弟弟湯圓喂食鏟屎。黑白花的小貓在地上翻着肚皮打滾，小男孩在二十幾平方米的小屋子裏蹦蹦跳跳，屋子本來是幹淨整齊的，奈何東西太多，又是孩子又是貓，再怎麽收拾也難以維持。

向北很頹唐地嘆一口氣，拿出屏幕碎裂還沒去修的手機，打開手機銀行，微信錢包，外加支付寶，再把錢包裏的所有錢都倒出來，錢包縫裏的一分錢都沒放過，拿了根筆在紙上算了三遍，所有錢加起來不到5000塊，一個月房租2000塊，小豆包上幼兒園至少1000塊，吃飯穿衣水電貓糧貓砂再怎麽省也要上千，這小孩身體還不好，一個月吃藥看病還沒有醫保，也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夏天馬上來了，空調太費電，這還能開嗎？

向北欲哭無淚，把小豆包叫過來，抱他坐在自己大腿上：“寶兒啊，爸爸帶你去死一死吧。”

小豆包摸摸他的頭，奶聲奶氣道：“……爸爸還是自己去吧。”

向北：“……”他把小豆包放下去，心裏罵了一句沒良心的熊孩子，掐着時間沮喪了30秒，又滿血複活地打開招聘網站開始找工作了。

之前的簡歷石沉大海，向北又在五六家網站上把簡歷更新一遍重新投了幾百份，并且做好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街上轉，看見差不多的餐館就進去問，争取兩天之內找到工作，要不然就得抱着孩子上大街上要飯。

做完這一切，再把小孩哄睡覺，向北躺在床上，手邊一團小朋友，肚子上一團貓，心裏一團亂麻。

在這樣寂寞悲傷的夜晚，唯有美色可以排解心頭的焦灼不安和對未知未來的恐懼，向北打開手機，點開他專門的“美人相冊”，他還有其他幾個相冊，分別命名為“美食相冊”、“美景相冊”和“世界第二帥”。

他平時有個習慣，不管是在哪裏看見了美圖，都分門別類存起來，尤其喜歡美人圖，不論男女，也不管他認識不認識，反正看着好看就行，放在一起特別滿足，心情好了拿出來舔一舔，心情更好，心情不好拿出來舔一舔，心情變好。

美食和美景也是如此，自拍也不含糊，全都丢在“世界第二帥”裏面。

美人相冊裏存的最多的就是莫之寒，他随手點開一張，這是一張雜志硬照，莫之寒穿着一身淺灰格子的西裝，側身坐在一家複古情調的酒吧吧臺上，一條長腿彎曲搭着高腳凳的橫梁，另一條腿伸直撐着地面，手裏拿着細長的香槟杯，面無表情地看着鏡頭，完美的容顏攝人心魄，眼睛裏好像什麽都沒有，目空一切，是最高貴冷豔的姿态，但又好像什麽都有，含情脈脈地只看着你一個人而已。

向北從抽屜裏拿出一面小鏡子，從鏡子裏看着自己的臉，再看看碎屏手機裏那張男神的臉，他們兩個的臉型五官确實有七八分相像，尤其嘴唇，下巴的線條幾乎一模一樣，眼睛的形狀也很像，都是眼梢比較長的桃花眼，但莫之寒的父親是中法混血，他繼承了四分之一凱爾特人血統，眼窩更深，鼻子更挺，瞳孔的顏色偏淺，所以看起來就比向北的長相要更加深邃立體，也更加讓人印象深刻，驚為天人了。

唉，向北看着男神發了一會兒呆，長得像而已，有什麽用呢？哈士奇長得還像狼呢，一個是草原的王者，一個是家養寵物狗，而且大概是最蠢的寵物狗。

當晚，莫之寒得獎的消息成功霸占所有娛樂頭條，一直到第二天，他的名字都在微博熱搜第一，且後面綴着一個紅色的“爆”，熱門內容前五條都與這位新晉影帝有關。

第二天是周六，別人都在睡懶覺，向北早早起來開始他平凡甚至辛酸的一天，他做了幾份燕麥雞蛋餅，連餅帶孩子打包扔給了對門的李奶奶，然後自己出門開始找工作。燕麥不多，雞蛋沒了，他自己就沒吃早飯，走了半天終于餓得頭暈眼花，在路邊煎餅攤給自己買了一個煎餅。他接過煎餅，跟老板道謝的時候，好像有兩個女孩多看了他幾眼還竊竊私語，其中一個沖他舉了舉手機，但向北沒心思理會這些，匆匆買了煎餅就走了。

整整一天他都沒有時間關注網絡動态，而就在這一天中，這張他買煎餅的偷拍照片卻開始悄悄在網絡上流傳。

照片上他正接過煎餅大叔遞過來的紙袋子，紙袋子外邊露出半個黃澄澄的煎餅，向北臉上露出溫和滿足的笑容，似乎是對手裏拿着的這個香氣撲鼻的平民小吃十分滿意，迫不及待。他大半張側臉沐浴在暮春明媚的陽光中，穿着款式簡單的牛仔褲帶帽衫，渾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明快的氣息，簡直比春風還要和煦動人，能把人的眼睛叫醒。

拍這張照片的是一個普通大學女生，莫之寒的路人粉，平時熱衷于刷微博，追星八卦，總想着能上一回熱門，她在自己的微博賬號發布了這張照片，并且帶了#莫之寒新晉戛納影帝#這個熱門話題，還很富有娛樂精神地寫道：

啊啊啊！我看見了什麽？！新晉影帝回國第一件事竟是路邊買煎餅，男神竟然這麽接地氣？！

這條微博很快被不明真相的群衆大量轉發，早高峰熱門時段一個小時之內就被轉發了兩萬多次。

還有一些娛樂八卦營銷號不顧真假盲目跟風，推波助瀾，“莫之寒買煎餅”一度上了熱搜。

上午十一點左右，莫之寒的經濟公司以及粉絲們紛紛辟謠，澄清照片上的不是莫之寒本人，他本人還在飛機上，沒有抵達國內。

各大營銷號被啪啪打臉，只好轉發申明辟謠，又為了挽尊，制造出新的話題 #買煎餅小哥撞臉莫之寒#，#史上最強明星臉#，繼續帶着那張照片大量擴散。

當時，向北在一家蘭州拉面館吃牛肉面，煎蛋都沒敢加，還為了省流量抑制住了自己刷微博的心。

傍晚時分，向北被三家餐館婉拒，有兩家餐館跟他預約了進一步面試的時間，有一家餐館表達了希望他過去試一試的良好願望。

經過這一天的發酵，向北那張照片已經被各種轉載，閱讀量超過千萬，莫之寒相同角度的照片也被挖了出來，做成對比圖。

發圖的博主下面一水的評論：

啊啊啊！真是太像了！

這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吧？！

這位買煎餅的小哥哥，你紅了你知道嗎，你到底在哪兒啊？！

你們都閃開，這麽好看的小哥哥，是我的！！

向北剛剛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把他的小豆包接了回來，小豆包出去瘋了一下午，渾身沙子，滿臉都是黑乎乎的汗漬，向北很無奈地拖他去洗澡。

同時，一個三千萬粉絲的營銷大號帶着這個休息日被輪了幾遍熱度的那幾個熱門話題發起了每日互動話題——

請在評論裏曬出你們生活中遇到的明星臉吧~

十分鐘評論過萬，各種明星臉照片登上虛拟的展示臺，成為平民草根與娛樂明星另類互動的一場狂歡盛宴。

一小時後，熱評第一點贊過十萬，發評ID是：圓滾滾的袁坤坤

——小北，你紅了以後還會給我做蔥油拌面嗎？@小北的美麗人生 #史上最強明星臉#

#買煎餅小哥撞臉莫之寒# #野生莫之寒#

下面是一張向北的生活照，他穿着一個輕松熊的圍裙，站在一個大客廳的開放式廚房裏，拿着鍋鏟，面對鏡頭，唇紅齒白，笑容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