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紅梅花

赤梅點綴白雪,家家戶戶的門匾下面皆墜了兩只喜慶的大紅燈籠。

因為那次受到的冷落,卻漣漪整整三天都沒再去找沈酩殷。

倒不是真的“放過他了”,而是靜下心來,認真準備接下來的計劃。

但終究計劃趕不上變化,還沒等她盤算明白,就聽到了另一個好消息。

——大哥要回京了!

卻漣漪單手托腮,望着窗外的瓊枝傲骨,嘴角的弧度難以自抑。

她出身神威将軍府,大哥卻沉鈎如今二十有一,十六歲就披銀甲執長槍奔赴戰場了,短短幾年便立下赫赫軍功。

除此之外,大哥是母親過世後最疼她的人了。

小時候因為大哥總是板着一張臉也不愛說話,她就很怕這個兇巴巴的哥哥,但後來發現過年時他總是把自己的那份紅包和糖塊留給她。

而且每當父親要拿戒條教訓她時,大哥也都會出面制止,久而久之,她就明白大哥只是性子別扭了些。

其實父親也會一同回來,但他在卻漣漪的心裏向來是不提也罷的那個。

說的不好聽一點,父女倆見面不罵起來已經是很給對方面子了。

尤其是當初母親剛過世他就要擡妾室做正妻時,卻漣漪變着花樣罵他,從鬼迷心竅、見色忘義,到枕邊風蒙了心,連帶着那位繼母她也不放過。

可即便如此,那位神威大将軍就是要當那個牡丹花下的風流鬼。

關鍵那位明明是個武将,卻慣是個會演戲的,總是喜歡在外人面前把自己演成一個心疼子女卻不被子女理解的可憐慈父。

可笑的很。

Advertisement

不過說起來,她也有段時間沒有見到那位喜歡拿腔作調的繼母了。

還記得當年剛跟着屠氏搬來這齊雲侯府的時候,那人為了撐面子還是會三天兩頭地來找她,今日是給她送剛出爐的點心糕餅,明日又是帶着那個從庶擡嫡的妹妹來唠家常。

于私上,卻漣漪非常反感這位繼母,覺得她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人,不過是靠嬌滴滴的美色拿捏了父親才有如此風光。

而于公上,她更多的是鄙夷不屑。

滿身小家子做派,當了将軍府的當家主母又如何,不過是讓旁人議論卻家時多了個好玩的切入點。

想到樂子事,她捏起手邊的杯盞抿了一小口。

見她好像心情愈加不錯,花青跟着開口:“郡主,您昨日說讓我幫您留意京中各家拍賣局的上新,奴婢打聽過了,洛神閣今日上了幅荊山大師的山書畫,大少爺定會喜歡。”

放下杯盞,卻漣漪的眼睛亮晶晶的:“如此甚好,你快去拿我的外袍,我們現在便去。”

花青應了聲,趕忙拿來那件鮮豔的雲鶴外袍,卻被只看了一眼的卻漣漪擺手勸退。

“郡主之前不是最喜歡這件了嗎?”花青不解。

卻漣漪淡然道:“之前覺得還行,現在看來實在是太招搖了,去拿那件秋波藍的吧。”

随着她的吩咐落定,花青轉頭就将她指名道姓的那件抱了過來。

的确,與之前那件比,這件的确素雅太多了,最大的花頭也就是紋在後背的靛青纏枝花。

花青格外不解:“如今入了冬,各家千金閨秀們都搶着穿色澤濃烈的,為何您要反着來?”

一邊系外袍的小扣,卻漣漪一邊答道:“當然是為了不起眼啊,反正那些人是為了奪個‘花王’似的美稱,我這麽美,才懶得更她們搶呢。”

她一本正經地說着最不修邊幅的話,毫不忌諱地誇贊着自己的美貌。

雖然乍一聽有些沒羞沒燥,但轉念一想,的确就是這麽個理。

花青也樂了:“就是,郡主您生得貌美如花,若您也鄭重打扮起來,哪有那些人的事兒啊。”

“就你嘴甜。”卻漣漪無奈地用食指的指骨敲了一下她的額頭,但卻沒有半點反駁的意思,看得出,她很滿意這句話。

其實不穿鮮豔的顏色除了不想摻和進那些千金們的比美外,卻漣漪更不想惹人注目。

她現在暫住在齊雲侯府的事情早一開始就鬧得人盡皆知了,當時就不少人竊竊私語說屠氏的心思昭然若揭,若她還盛裝出席一場拍賣會,豈不是做事了那些傳言。

雖然那些話她不是不喜歡,但就是打心底裏覺得麻煩。

胡思亂想的功夫,轉頭便看見花青從她的妝匣裏拿出來一只鑲嵌了水雲寶石的珠釵:“郡主今日戴這個吧?”

卻漣漪沒多想,任由花青幫她做決。

也是因為本着不想出風頭的原則,卻漣漪沒打算讓侯府給她安排一輛高駕的馬車。

心裏想着反正洛神閣距離齊雲侯府所在的琳琅大街只有一條巷子的路程,走幾步就到了。

為了以防萬一,她還特地找來了一頂配了輕紗的鬥笠頂上。

跟在她兩步之內的花青看着更別扭了。

郡主這是做什麽啊,明明生得這麽美,卻這般忌諱被人看出來這份美。

但這個心思她也只敢在心裏嘟囔一下,是萬萬不敢從唇邊述出來的,畢竟她心裏門兒清得很,郡主平時像個不谙世事的尋常女孩,但其實只要脾氣上來,那可太可怕了。

還記得去年将軍出征前,二人不知因為什麽大吵了一架。

郡主瞧着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擡起,一掌就拍碎了嶄新的硯臺,吓得旁邊的秋夫人和三小姐都哭了。

以前母親還在世時,卻漣漪經常跟着她來洛神閣,倒也不會每次都參與拍賣,大多時就靜靜地看着近處的熱火朝天。

洛神閣門前負責接待的店員笑得燦爛,雖然不認識這位眼生的女子,但畢竟是拍賣行裏長起來的人精,表面上的禮數是一點沒落下,特地為她指了一間二樓的包廂。

卻漣漪下意識挑起一邊眉,福身道謝。

輕車熟路地上了二樓,又推門進包廂,她熟練得讓花青咋舌。

因為是掐着點來的,幾乎是卻漣漪剛落座的半炷香內,就有位窈窕貌美的女子清者嗓子上了最中央的展示臺。

作為主拍官,碧水人如其名,生得如清泉般柔美,膚白若雪,嗓音更是跟朵不堪風打的小花般嬌嫩,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音。

暖場的辭說完,碧水便開門見山地拍手,讓人送上第一件拍品。

巧的是,這第一件就是卻漣漪想要的山水圖,荊山大師生前最後的系列大作,《靜沉山》。

畫是大衍最南邊的那做赫赫有名的“鬼山”,最可稱為點睛之筆的莫不過兩座懸山之間的“通天鏈”,形似獨木橋,但其實只有一條搖搖欲墜的鐵鎖鏈,連蒼鷹過境都難獨行。

雖然這幅畫是絕無僅有的極品,但近些年來更受蜀京中人歡迎的還是各類形形色色的珠寶首飾,因此就算等了會兒,也沒什麽動靜。

卻漣漪喜上眉梢,看來預算還标高了。

遞給花青一個眼神,後者立馬心領神會,喊道:“五百兩。”

《靜沉山》的起拍價是三百萬,一上來就擡高了數成身價,高臺上的碧水眼睛都直了。

畢竟這關乎她的提成。

随着花青的聲音落下,原本平靜的洛神閣頓時像是石頭落水,千層浪随之四面起。

因為在大多數人眼裏,字畫這玩意保存起來麻煩至極,而且不如寶石保值,居然花五百兩買一副山水畫,不是冤大頭又是什麽。

偏偏,這樣的冤大頭竟然還有一個。

年輕男子的聲音聽起來吊兒郎當,還夾着濃厚的笑意:“本公子出五百零一兩!”

全場嘩然。

居然就多一兩,這不是挑釁又是什麽。

正這麽想着,衆人順着看過去,才發現那個喊價的人竟然是駿陽王府的二少爺,立馬就又見怪不怪了。

這位是蜀京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不是招貓逗狗就是放鷹逐犬,是典型的不把錢當錢。

聽到他的聲音,卻漣漪也變了臉色,低聲道:“別跟他浪費時間,喊到五百五。”

花青颔首,照做無誤。

可那人顯然是跟她們杠上了,聽到這聲清亮的“五百五十兩”眼底玩味更濃,直截了當地高聲呼道:“五百五十一。”

什麽玩意,還沒完沒了了!

卻漣漪在心裏罵了聲,調整呼吸繼續讓花青繼續加價。

二人的競價從五百五十兩一路飙漲到七百兩,聽得隔壁包廂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七百兩雪花紋銀啊,都夠買下荊山大師這一套的三副作品了吧,另一個到底是誰府中放出來的敗家子啊。

價格攀升到七百五十兩,卻漣漪猶豫了。

指腹在杯盞上的菊花紋上摸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是殺紅眼的賭徒,知道這幅畫雖然珍貴卻也不值這麽多年,先不說能不能拍到手,就算真的花八百兩拿下了,大哥得知了也不會高興。

既然注定是一本賠到底的買賣,不如就此收手,反正她也不是非它不可。

一直跟人拼價,花青的腦門也緊張得多了層薄汗,怯生生地彎腰問:“郡主,我們還喊嗎?”

卻漣漪搖頭:“不喊了,這幅畫我們不要了。”

一方的繳械投降,讓廂房外的一圈人登時恨不得高喊無趣。

他們被這一攻一守的二人勾起興趣,都想看看這幅畫最終能拍出來什麽天價,但看來也就止步于此了。

位于三樓的一間包廂內。

翩翩少年郎坐于最中間,兩側各站了個喂果倒酒的侍女,一襲白衣襯得身形欣長,如玉的面龐似笑非笑。

手裏的長簫打了個轉,最後指向二樓正對面的那間廂房:“真是奇了怪,蕙安郡主和你不都是從侯府來的嗎,怎麽還不一路?”

被問的人正是閑閑靠在一側喝酒的沈酩殷。

男人換了身修竹錦袍,一頭墨發僅取用了只做工簡潔的玉簪,且只紮束起來了不到五成,其餘青絲則是散漫地披在胸前。

像是開在月牙泉之上的黑蓮。

放下酒壺,他瞥了眼那間包廂,冷冷吐字:“人家可看不上我。”

“哎喲喲,這可就有樂子了。”

長簫別入腰間,系在尾端的紅繩随着擺動,樓雲銜從桃花木椅上站起來,抖了抖衣衫,笑眯眯地走過來:“快跟我說說,你們之間有何故事?”

“你很閑?”懶得搭理他,沈酩殷仰頭将最後一口酒喝完。

口感冰涼的酒液體似滑玉,穿梭于喉腔中,最後佯裝安靜本分地躺在脾胃裏,卻又乖張地引起胸口大片火熱。

他喝得太急,這又是後勁兒極強的上等貨,雙眸登時便染上一層模糊的美感。

晃了晃酒壺,确定裏面沒有殘存後才一把丢開,在清脆的掉落、滾動聲中,他緩緩道:“我記得你家有一幅荊山大師的《霜原雀》?”

看着他漏洞百出地轉移話題,樓雲銜半邊的眉梢輕挑:“那可是我父親的寶貝,你若想要得親自跟他老人家說,我可不去當那個不讨喜的。”

聞言,沈酩殷低低笑出來,絲毫不客氣地接上:“也是,令尊的确更喜歡我一些。”

連翻三個白眼的樓雲銜無語凝噎。

得,你臉皮厚,我比不過。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