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美人
卻漣漪剛回到人群裏,立馬就被恭候已久的幾個千金貴女包住。
其中為首的就是懷陽公主。
小公主被烏泱泱的一群人簇擁在一處,像極了一朵開得正豔麗花朵的金花蕊。
看見卻漣漪走過來,形形色色的男女臉色也有些奇怪。其中最怪的當數就站在懷陽公主最近處的喬素了。
這時,小公主趾高氣揚地說道:“既然是詩會,那自然少不了作詩,蕙安郡主的生母可是遠近聞名的才女,如此小事定是手到擒來吧?”
她步步緊逼,生怕卻漣漪找借口拒絕,招招手遣人送上來紙筆,不舍得放出半點喘息的空間。
卻漣漪眉梢一抖,有點心虛地不敢接筆。
雖然很不甘心,可她心裏有數,這般文雅趣事與她是素來最不沾邊的。
之前還因為人在學堂身不由己,經常寫點打油詩糊弄學究布置的課業,但現在兩年過去,本就不靈光的腦子更是成了漿糊。
見小郡主捏着物件久久不動,邊上的人裏三層外三層地開始起哄。
期待的占兩成,阿谀奉承的占八成,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占十成。
還沒等卻漣漪下筆,那頭的懷陽公主就又不安分了。
她的嫩指裏多了一張香紙,四角邊邊還印着氣度非凡的梅花。縱然紙質與卻漣漪手裏拿着的是同一款,但是喬素的那首秀氣至極的字添榮不少。
懷陽氣焰嚣張:“這是阿素剛作的小詩,郡主不如也來看看?說不定能讓你也沾上點不同凡響的才氣呢。”
卻漣漪腦子正亂得慌,聽到她非得往刀尖上湊,幹脆也不退讓了,脫口而出:“是喬大姑娘寫的,又不是公主您寫的,用別人的成果給自己充面子,大可不必吧。”
被她的話氣得臉發白,懷陽哼了聲,一揮袖子:“那你倒是也寫首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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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正在寫嗎。”小姑娘懶散地回了句,手上的點墨玄筆也跟着晃動。
四句五言,幾乎耗盡了小郡主所有的才情。
待她停筆,懷陽就不容置否地拿了過去,然後捏着嗓子,刻意用一種造作的陰陽怪氣讀出來:“‘卿早識東風,若比寒春柳。桃仙醉月下,花後更勝人’。”
念完最後兩個字,懷陽只差翻白眼了:“蕙安郡主果然也就這點本事了,揣摩半天結果就寫出來一首連平仄都對不上的打油詩,果然不中看。”
說着,她着急把手裏的香紙傳給其他人看,心心念念着他人看完同自己一起笑話這個沒有半點才情的郡主。
但不知為何,那面紙傳着傳着,竟然到了才剛過來的沈酩殷手裏。
男人捏着那紙打油詩,笑顏溫潤:“我倒是覺得,蕙安郡主的這首詩寫地極好。”
衆人嘩然。
連早就對諷刺見怪不怪的卻漣漪都愣在原地。直挺的脊背微微發僵,手指緊張地開始絞衣服。
反複懷疑沈酩殷手裏拿的到底是不是卻漣漪所作的小詩後,懷陽忍不住問道:“沈世子,你可是得了眼疾?這明明是高下立判的兩首詩,為何到你嘴裏竟然成了颠倒之狀?”
沒理會她的質問,沈酩殷随手把詩塞/到正憋笑的樓雲銜手裏,桃花眼還是彎彎的,卻盈着溢出來的寒氣。
仿佛在說——給我想辦法圓話。
樓雲銜被迫接鍋,認認真真地看起來,但剛看到第二行,就忍俊不禁。
邊上一圈人的目光黏稠如炬,他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說道:“既然要論高下,那就不能只看詩啊,也得看作詩的人。”
“衆所周知,喬大姑娘是蜀京備受贊譽的才女,自幼便飽讀詩書,你能作出這樣的詩自然是情理之中;但蕙安郡主不同啊,那是今天釣魚明天爬樹的皮猴子,如此頑劣的人都能寫出來這等小詩,态度可嘉,值得鼓勵。”
卻漣漪黑着一張臉,很想問他倒是在誇還是在貶。
但畢竟眼下面子更重要,還是忍住了。
她自然也明白,樓雲銜的這番鬼話誰都糊弄不了,無非就是給她也給沈酩殷一個臺階下罷了。
果不其然,旁邊的人雖然也心慨“态度可嘉,值得鼓勵”是句極其沒道理的話,可畢竟說這話的人是聖眷正濃的赤燕王的獨子,也就誰也不好意思再說些什麽了。
就當給這兩位世子爺個面兒。
但偏偏,有的小貴人就是不願意給。
一把抽回樓雲銜手裏的香紙,懷陽很不客氣地把它團成了團,忿道:“你簡直就是睜着眼說瞎話!如果詩會不比作詩,那還辦什麽勞什子的詩會!”
瞥了眼空空如也的手,樓雲銜眯起眼睛,顯然已經不悅。
但小公主嬌縱慣了,哪裏注意到,只自顧自地嚷道:“你不過就是看着卻漣漪是個郡主給她撐場子才這麽說的,既然如此,那本公主也要給阿素撐場子!”
緊接着,她又偏頭沖小姐妹拍胸脯:“阿素你放心,有我在這裏保管你不會被欺負。”
喬素臉漲得通紅,半個字也擠不出來,要不然她定要拉住小公主,跟她說聲輸贏不重要。
周圍的人也意識到場面隐隐穩不住,各自心生先走一步到別處的心思。
不等他們開始找借口,另一個方向傳來聲音:“懷陽公主還真是好大的氣勢,知道的是個公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太女駕到呢。”
來者一襲自證身份的牡丹花紋對襟袍,莊重威嚴,一派渾然天成的貴氣。
笑眯眯地走過來,嘴上更是不饒人:“那本殿是不是還要給‘太女’請安?”
夭壽!太子殿下怎的來了!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連沈酩殷都深感意外,與邊上的人一齊請安:“見過太子殿下。”
“免禮,”走到卻漣漪身旁停下,燕屠看向懷陽的眼神可比做猛鷹撲食:“懷陽公主,本殿說得可對?可需本殿行禮?”
“殿下饒命!”懷陽腿軟,直直跪倒在地。
若不是顧及顏面,她定是要行個三跪九拜之禮:“臣女決計沒有頂撞殿下的意思,臣女對您只有憧憬,無半點僭越之心。”
“是嗎,”一聲哼笑從鼻腔裏傳出去,燕屠繼續施壓:“蕙安郡主是本殿救命恩人一事你可知?”
懷陽音色顫抖:“知道。”
“本殿與她關系甚好你可知?”
“也知……”
“那這就有意思了,你什麽都知,卻還明知故犯,這難道不是在故意打本殿的臉嗎?”
“懷陽不敢!”
也顧不上什麽體面尊貴,懷陽直接就拜下去,慘白的小臉已經皺成醜橘,好似下一刻就能哭出來。
但她不敢哭,因為太子表哥最厭煩哭哭啼啼的女子了,若真那般,只會将他的火氣更一步激發。
站在風口浪尖上看戲的卻漣漪壓抑着猛烈的心跳,由衷想給太子殿下豎個大拇指。
這就是權勢的碾壓嗎,爽,是真爽。
理智的線被拉回來,卻漣漪熟練地扮上紅臉:“太子殿下別怪公主了,她也是一時心急。”
燕屠勾了勾嘴角,踩着臺階走下來:“既然郡主都這麽說了,那懷陽公主你快些起來吧,地上涼,別傷了膝蓋才好。”
從極寒冰崖瞬變化水春風,這一看就是跟在沈酩殷身邊練出來的。卻漣漪如是想道。
又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那個名字,卻漣漪擡頭去看他,正巧跟那雙眸子遞過來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還是是一汪含着笑的月牙泉。
是她熟悉的笑容。
卻漣漪也順勢咧起嘴角,唇邊的小梨渦馬不停蹄地跟着跑出來。而這一幕則是盡數落入沈酩殷的眼裏。
不敢跟他長久的對視,卻漣漪做賊心虛地挪開視線,這一挪就又到了剛站起來的懷陽公主身上。
有關懷陽公主的故事在蜀京算不上秘密,已然人盡皆知。
她并不是當今陛下的親生女兒,只是陛下長姐的遺女罷了。當年長公主病逝,重恩情的陛下破格讓懷陽繼續做皇城大內的公主,這才有了如今的榮華富貴。
但真要算起來,她的體面不及燕屠太子的千萬分之一。
畢竟是皇家子嗣的矛盾,邊上看戲的人不敢久留,一人找了個蹩腳的借口就跑開了。
然後再三五個重新在別處聚起來,聊聊剛剛的所見所聞。
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惹誰都不要惹蕙安郡主,得惜命。
懷陽是被喬素扶着走的,後者吓得也不輕,連聲音都在打哆嗦。
沒一會兒的功夫,鳥獸散後就只剩下三個人,不包括已經萌芽了壞心眼要去報仇的樓雲銜。
燕屠昂頭:“小舅舅你不厚道,居然都沒給我發請帖!”
面對自己人時,他幾乎從來不自稱“本殿”,也就偶爾跟卻漣漪說玩笑話的時候會順出來一兩次。
沈酩殷嘆了口氣:“喊你來然後讓所有人都因為你在而不敢大聲說話?”
極有自知之明的燕屠眼神開始飄忽:“我這麽招人稀罕,來了還能給你熱熱場子,多好啊。”
“得了吧燕小二,你一來場子都冷了。”這次揶揄他的是卻漣漪,還應景地抄起袖子。
數落完馬上就要蹲草地裏嘆天嘆地嘆自己是個小白菜的太子殿下,卻漣漪便去拉沈酩殷的袖子,模棱兩可地問:“我寫在詩裏的話,你看出來了對吧?”
沈酩殷裝傻,道:“什麽?沒看出來,你還寫了別的東西?”
被問得紅了臉,卻漣漪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那你為什麽誇我,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蕙安郡主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啊?”沈酩殷勾唇。
他當然看出來了,而且恐怕很難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