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妖嬈風

霞光七零八碎地在衣袂上打轉, 斑駁的色澤與裙裳上的犀角花作伴,還有不計其數的細小飛塵舞動在那圈光暈中。

馬車外人潮湧動,偶爾能聽到菜農果商們讨教做生意的恭維嬉笑。

绛紫色的發帶被男人懶洋洋地扯在掌中, 又在如玉的修長五指上轉了好幾圈, 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纏在一起, 不顯突兀,反倒是令人心慨美絕。

将發帶從他手中扯出,還做警告似的拍了下他的手背, 卻漣漪不悅道:“別老是動手動腳的。”

沈酩殷挑眉:“怕什麽, 馬車裏又沒人看得到。”

“那也不行,”卻漣漪伸出食指,順理成章地抵在他唇前:“可不敢把你慣壞,不然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吓人呢。”

“我吓人?”反控住她, 沈酩殷将那只不安分的虎爪揉捏進溫熱的大手中, 柔若無骨的纖弱感讓他有些不舍得放開:“歲歲, 昨日可是你咬了我。”

“分明是你先咬的我。”

卻漣漪用勁,将手抽了回來, 兇巴巴道:“你要再這樣我還咬你!”

“那我倒是多有期待。”

說不了兩句正經話,沈酩殷就撕下儒雅貴公子的面皮抛之腦後, 雙臂伸展開, 将原本與自己并肩坐的少女摟進了懷裏。

他動作突然,卻漣漪一個沒坐穩險些滑下去,等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跨坐到了男人身上。

這個姿勢……

似想逃避,她閉上眼睛, 着急忙慌地準備收回那只一不留神就自作主張的腿,但理智還沒做好準備活動, 她的腰就又被扼住了。

“別亂動。”

他猛地說:“不然我可不敢保證一會兒對你做出什麽事。”

卻漣漪慫了,的确不敢再亂動。

她的個子本來就比尋常姑娘家高出大半個腦袋,現在還這樣堂而皇之地坐與他胯前,要看他的眼睛時只能微微垂眸。

這個角度,看得的确更加仔細清晰。

男人濃密的睫毛似鴉羽蒲扇,桃花潭詭谲多變深不可測,玉面郎君生得俊俏,即便是這麽近的距離也瞧不見半點瑕疵。

別說疤斑,連個黑痣都瞧不見。

不知是不是心神被那汪池水吸引,卻漣漪的小手鬼使神差地覆蓋上去。

眼前一黑,沈酩殷握在她腰間的手情不由得一緊:“別鬧。”

卻漣漪起了反骨,越聽他說不行就鬧得越帶勁,樂道:“偏要鬧,要不你給我扔出去啊。”

“我怎麽敢扔蕙安郡主下馬車。”他莞爾,笑顏很淺,可依舊勾人。

将她的手二度團住,沈酩殷挑眉:“剛上車時同你說的事可還記得?”

“記得記得,我又不是上了年紀沒記性。”

感受不到腰上的溫度,她連忙換了姿勢坐回了原處,可一擡頭開撞進男人不滿的目色中,抿唇後選擇臣服于淫威,又繃着臉坐了回去。

還讨好似的抱着他的脖頸親了口,親在他眉心朱砂的位置。

被取悅到,沈酩殷也面色也愈加散漫,重新撫上去:“我之前就答應過容穗讓她見見你,可惜上輩子一直沒機會,現在也算圓了話。”

連着“啧”了幾聲,卻漣漪的手肆意妄為地捏住他的下巴,微微用力,笑得也頗為勉強:“那感情好啊,對了,我聽說你們是青梅竹馬?”

“我怎麽聞到了酸溜溜的味道?”他答非所問,臉上的表情在他人看來也很是欠收拾。

卻漣漪死撐:“反正不是我。”

沈酩殷失笑,食指在她鼻頭上輕輕刮了下:“瞎想什麽呢,我可是清白之軀。”

清白之軀是這麽說的嗎!

卻漣漪在心裏吶喊,忍不住腹诽:真是有辱斯文。

氣氛靜默一瞬,饒是沈酩殷的手指繞着她頭發彎,後者也沒什麽玩意。

沈酩殷有些懊惱,是不是逗過了。

馬車轉了個彎,應是駛入了某條小巷。

周圍的聲勢也登時沉寂下來,意外的安靜。

遮窗的藏青色簾幕被吹起一個小角,卷進來一小陣清亮。

生了薄繭的指腹貼在她唇珠上:“我還以為你會問為什麽樓雲銜不能娶她。”

掃了他一眼,卻漣漪的眼神好似在看癡兒:“我瞧着是傻嗎?樓雲銜名聲再不濟也是實實在在的王府嫡子,樓家滿門榮光都壓在這個唯一的繼承人身上,娶一個罪臣女做正妻?別說他不敢賭,樓家的那些耆老長輩也斷然不允許他賭。”

見她小臉上總算有了其餘色彩,沈酩殷莞爾:“是啊,那可是樓家唯一的繼承人。”

聽出話茬不對,卻漣漪的心頭湧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但又覺得匪夷所思決計不可能走得通便沒有多問。

可她不知,沈酩殷是希望她問的。

沈酩殷覺得,她有時候就是太聰明太會自己拿主意了,反倒是讓他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她嬌柔一些,或者說更依賴他一些。

可惜這個念頭,怕是不可能了。

在二人的交談中,馬車放滿了速度。

最後停在赤燕王府的後門。

扶着男人的小臂下馬車,卻漣漪訝異一瞬,沒想到樓世子居然親自來接。

卻漣漪有一段時間沒見過他了,許是先入為主的,不然為何總覺得熱衷玩樂的王府世子頹廢了不少。

沒留查到她的打量,樓雲銜神情淡然,招來一個年輕的女使:“帶郡主去我院子。”

女使福身:“是。”

說完,算不上多精明的下垂眼望過來:“郡主,奴婢為您帶路。”

“有勞了。”偏頭看了眼沈酩殷,後者颔首,又用下巴指了指樓雲銜,意思明顯。

不再多想,卻漣漪小步跟上那名女使。

踏入赤燕王府後的沿途一路,她都被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包圍。

小厮侍女們奇怪的神情,避開她後的竊竊私語,連前面給她引路的女使好像也一直在刻意留意着什麽。

這種氣氛,讓她壓抑得不舒服。

“郡主,到了。”下垂眼女使駐足轉身,埋着腦袋不敢平視。

沒管她的小動作,卻漣漪道謝後敲了兩下門,裏面都無人應聲,沒多想,她推開門,卻被眼前的景象吓一跳。

一名年輕的女子側坐在軟塌上,着雪白裏衣,青絲散亂滿肩頭,不施粉黛的小臉沒什麽血色,甚至有幾分憔悴。

關鍵,她的雙手被一條赤紅的軟繩捆在一起。

兩步走過去,她急忙将軟繩解開,被捆的女子還是沒什麽表情,揉了揉酸疼的手腕,上面的細長紅痕實在是觸目驚心。

卻漣漪蹙眉,很是意外。

沈酩殷明明說她是以通房的身份留在樓雲銜身邊,可為何雙手還被束縛住不許走動,總不能是禁脔吧?

站在門口不敢進來的女使好像是猜到了她的疑惑,連忙解釋:“我們也是怕容姑娘再做傻事,若她有了什麽好歹,世子會殺了我們的。”

說到最後一句時,盎然已經有了哭腔。

卻漣漪煩悶地将軟繩丢到地上,又撒氣似的踩了幾腳,最後還是覺得不夠,一把将那團成一團的繩踢開老遠。

赤燕王府的下人都是幹的什麽混賬事啊!

屏退女使後,卻漣漪終于有積分認真打量面前的年輕女子。

瞧着也就十六七的模樣,容顏清麗脫俗,明明穿得只是最尋常不過的白色,可套在她身上硬是添了一抹仙氣,仿若瑤池的仙女下凡。

可深陷的眼窩與病态拖了仙氣的後腿,讓她不得不做個紅塵的俗人。

容穗撐起病恹恹的面龐看過來:“你是蕙安郡主?”

卻漣漪揚眉,笑得明豔:“你認識我?”

“他跟我提過,說沈酩殷有個挂念的人,是當朝唯一的異姓郡主。”

她好像病得很厲害,僅僅只是說話,也要停頓好幾次,說完一段又要再喘上幾聲,隐隐有些提不上氣。聲音也虛得不行,沒什麽力氣,字詞從唇中飛出來恨不得又立馬消散。

卻漣漪了然于心,這個“他”指的自然是樓雲銜。

她沒什麽安慰人的經驗,用燕屠以前說的話就是驕傲慣了,安慰人是需要放下身段的,她放不下來。

正猶豫要怎麽開口呢,身側的容穗先一步問:“真羨慕你啊,可以光明正大地跟沈酩殷站在一起。”

光明正大……

想到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卻漣漪噤聲的唇瓣欲張,可動了動,還是吐不出什麽字,心頭發澀。

“青天白鷺與伏土地龍,誰又能說哪個高貴?”

容穗一愣,一時間沒懂這句話的意思。

卻漣漪定神,手指撫上去,将她遮住小半張臉的碎發歸攏開:“你之前,是想要自盡嗎?”

容穗搖頭:“我很惜命的,怎麽舍得死。”

“那你?”

“不過就是想用碎瓷片将臉刮花,這樣容貌毀了,他可能也就沒這麽惦記我了,說不定就願意讓我走。”

真是糊塗的念頭。卻漣漪心嘆,又問:“可我聽沈酩殷說,你之前很喜歡他?”

“現在也挺喜歡的,”容穗自嘲地笑了聲,又用手指向那塞得滿滿當當的珠寶首飾。

“可我不喜歡現在的日子,有種被金山銀山囚/禁的感覺,我有時候就在想,如果早知道會是這麽個結果,倒不如當初一頭撞死,那樣的話是不是對我們兩個人都好。”

卻漣漪搖頭,很不認可這個觀念。

“死是最差也是最糊塗的選擇,如果你對眼下的命運難以接受,更得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機會改變,不然算到最後還是一張洋洋灑灑的糊塗賬。”

容穗笑了,歪頭看過來。

清亮的眼眸盈着妩人的水光,饒是卻漣漪這麽個姑娘家都不由得心悸,也不奇怪為何萬花叢中過的樓世子心心念念了。

不堪一折的手理了理發絲,她又說:“你瞧着跟我差不多年紀,竟如此豁達。”

卻漣漪讪笑,心想:總不能告訴你我已經滿懷怨恨地死了一次吧。

金寶座香爐燃着不知名的暗香,蠶絲紗帳時不時搖曳,靠院子的窗戶只開了小小的一條縫,吹進來半許梨花香。

目光蜿蜒而下,少女手背的紅色映入眼簾。

似芙蕖蓮座,又如新生火種。

察覺到她的目光,容穗也看過去,解釋:“這裏本來是一塊巴掌大的火烙印,是他找來了一些名醫開了方子才治成這般模樣。”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卻漣漪問她:“你是如何看待樓雲銜的呢?”

容穗認真笑了笑,吐了幾個爛大街的誇贊之詞出來,但看得出,很是敷衍。

最後又道:“他待我很好,可我累了,他又不想放我走。你說,這樣算好嗎?”

“他怕的可能是你走了,就不會回來了。”兀得想到那張菩薩面相,卻漣漪須得承認,她生的心思與樓雲銜一般無二。

她也不想放他走,任何時候都不想,怕他一旦離開自己的視線,身邊就會冒出來一堆莺莺燕燕。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想法,她才會從一開始就追在他的後面,不想留出可能被任何人插足的餘地。

“可他為什麽不問我呢?”

容穗苦笑,說出來的話也冷了幾分:“他口口聲聲說會照顧我,卻自始至終都不願意問我真正想要什麽,每日送來一堆我根本不喜歡的首飾,而面對我真正需要的東西又視若無睹,這樣的感情……太窒息了。”

看出來她的痛苦,卻漣漪于心不忍:“這樣吧,我幫你去跟樓雲銜說,但你得答應我,不能再萌生自毀容貌的念頭了。”

容穗定定地看着她,有些猶豫,有些懷疑。

但轉念一想,擺在她面前的左右就兩條路,一是永遠順從,做個見不得光的金絲雀,一邊被冷眼欺負,一邊被百般疼愛。

要麽相信她一次。

“好,我答應你。”

容穗咬唇:“其實我想要的很簡單,名分什麽的我也不在乎,只是希望他不再用愛我的名義把我關在這裏。”

“至少……願意放我出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