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專車·西餐·悲劇故事·祭品

為了防止電磁幹擾影響效果,在進錄音室之前,所有成員都把手機關機或是留在了辦公室裏,以至于安齊從錄音室中出來後,同事告訴他,剛才他的電話響了起碼有二十次。

安齊吓了一跳,打開手機一看,發現任崝嵘打了八個電話過來。他急急忙忙回撥過去,幾乎立刻就接通了。

“喂?安齊?你在哪兒?沒出事吧?”任崝嵘的聲音聽着很緊張,連珠炮一樣不停發問,吓得安齊把手機從耳朵上移開幾公分。

“我沒事啊。”安齊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剛才在錄音室裏,手機沒帶進去,怎麽了嗎?有什麽事情急需找我嗎?”

“沒事就好,我就是有點擔心你。”任崝嵘聽起來馬上松了一口氣,随後又尴尬起來,“呃,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我買了新車,想問問你,要不要坐坐看?”

“……就是這事啊。”安齊輕輕嘆了口氣。然後,他仿佛能聽見電話另一頭任崝嵘內疚而挫敗的喘息聲,于是立刻又軟下聲音來,“好啊,我想坐,如果方便的話,今天下班來接我?”

“好!一定準時到!”任崝嵘即刻又興奮了起來。

下午的工作量不大,安齊準時打卡下班,和同事一起走到樓下,已經見到一輛嶄新的黑色轎車停在了正門口。任崝嵘穿着皮衣,正從車上下來,禮貌地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同事們竊竊私語着,還有人直接問了出口:“誰喊的專車?司機這麽帥!”

任崝嵘沖安齊招了招手,後者面頰泛起微紅來。

“這該不會是安齊的男朋友吧?才不是什麽專車司機呢,哈哈哈。”看見安齊朝他走去,同事們在後頭說着玩笑話。安齊回頭不帶怒意地瞪他們一眼,用口型回答“普通朋友”。

坐進車裏後,安齊一邊給自己系安全帶,一邊環顧着周圍,見車內幹淨整潔,旁邊放着價格不菲的高級氣泡水和礦泉水,消毒濕紙巾、香薰、暈車藥、車載wifi都準備好了,甚至還有蓋在膝蓋上的小毛毯,簡直和飛機頭等艙差不多。安齊在心中暗自感嘆,自己半輩子還沒坐過這麽豪華的車。

“感覺怎麽樣?”任崝嵘直面前方,餘光撇向旁邊的安齊。

“很專業,很優雅。”安齊連連點頭,“感覺會很受商務人士的歡迎。”

“受你的歡迎就夠了。”任崝嵘微笑着說,“今晚你把你吃的藥給我一點,我好放在車裏,以防萬一。”

“你這車又不是專門用來載我的,這怎麽好意思啊。”安齊有些害羞地偏過臉去,看着窗外的風景。

任崝嵘仍然是笑着,打了轉向燈,“優先載你,只要你有需要就找我,随叫随到。”

“嗯?我們不是回家嗎?”安齊留意到不同以往的行車路線,有些疑惑地問。

“先去吃個飯吧?新車下地,我想試一下開久一點,要是發現了什麽毛病也好及時回去找售後。”任崝嵘有些遲疑着問他,“你,不想和我去吃飯?還是你約了別人?”

“沒有,可以去吃飯。”安齊趕緊又回答,“我還在發愁應該怎麽答謝你呢,想吃什麽我們就去吃吧,我請你。”

“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應該的。”任崝嵘想也不想就說。

“……啊?”安齊面露疑惑,有些聽不懂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我最近剛剛搬過來,以後還要請你們幾位多多關照,所以是應該的。”任崝嵘結結巴巴地解釋着。

“你也太客氣了。”安齊笑着搖了搖頭,“咱倆都一張床上睡過了,還用說這些。”

雖然知道他指的只是上次兩人湊合一晚上的事,任崝嵘依然心跳加速起來,差點把油門踩成剎車。好不容易穩住心神,他猛打方向盤,将車開離市中心,最終停在了一家頗為高雅的西餐廳門外。

“任先生喜歡吃西餐?”安齊略有些不習慣地接受着他的開門和拉椅子。

“還挺喜歡的,因為我以前生活的那個地方,西餐特別少,主要還是流行中式的大魚大肉,來了這邊之後才開始嘗點別的。”

任崝嵘身材高大,用兩只寬厚手掌握着精致刀叉,模樣卻出乎意料地和諧,讓安齊看得有些入神,絞着自己的意大利面,半晌沒有開始吃。

“……你想吃我這個嗎?”任崝嵘正用叉子叉起一塊牛肉,見安齊一直看着他,便端起盤子來,要将自己的換過去,“那我跟你換吧。”

“不不不!不用了,我吃這個挺好的,我就是有點好奇。”安齊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連忙阻止。

“那,給你嘗一口?”任崝嵘笑着把叉子遞了過去。

安齊看着那一塊滴落着誘人油汁的牛肉,稍作猶豫,不知道該不該伸手去接。任崝嵘笑得十分大方,又将叉子往前送了送,像是在鼓勵着他。安齊壯起膽子,直接探頭,用嘴将那塊牛肉從叉子上咬了下來,一邊吃一邊贊嘆着:“唔,好吃,你果然點對了,我下次也要點這個。”

在他用餐巾擦拭被油沾濕的嘴角時,任崝嵘收回了手,慶幸自己的一瞬心悸和手抖沒有被察覺。在他眼中,哪怕是最簡單最普通的動作,安齊身上都帶着純真無邪的光芒,令他呼吸困難,既想要靠近,又害怕得無以複加。

“這家餐廳真的很有情調,放的音樂也很浪漫,感覺除了我們以外,都是來約會的情侶。”安齊還在環顧着四周,輕聲說着,“任先生現在有在交往的人嗎?”

“嗯?沒有。”任崝嵘簡短回答,馬上又問,“你呢?”

“我也沒有,我這人可能太不會談戀愛了,也就上大學那會兒認識過一兩個,每次都沒相處多久就被甩了。”安齊笑了起來,像是在說些什麽丢臉的趣事,沒看出有多傷心。

任崝嵘将牛排切成小塊,卻沒有送進口中,“為什麽這麽說?”

“他們說,我總是對任何人都很好,讓他們覺得不開心。”安齊露出了有些想不通的神情,“但其實這麽長時間以來,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對任何人都很好,這是你的天性,如果不能理解這一點的話,或許确實不是适合你的人。”任崝嵘微笑着将切好的牛肉放進了安齊的盤子裏。

“反正我是還沒太有過所謂心動的感受,可能時機還不到吧。”安齊笑着聳了聳肩,“那任先生呢?應該不會像我一樣,也老被人甩吧?”

“我……只有過一次,但是已經斷了很久了,沒什麽特別的。”任崝嵘苦笑着低下頭。

“哦?該不會是表白被拒了吧?”安齊又說起了玩笑話,“不可能呀,以任先生的條件,大概沒有得不到的人了,剛才我那些同事還誇你帥呢。”

任崝嵘仍是搖了搖頭,“不是那樣的。早年的時候,家裏的父母思想比較傳統,所以想給我安排一個。為了哄二老高興,我也确實努力地去相處了一段時間,但事實證明,包辦婚姻是不會有幸福的。”

“原來是這樣。”安齊又輕聲問,“那有過喜歡的感覺嗎?或者,喜歡過別的人?”

任崝嵘握着刀叉的手指猛地收緊,聲音哽咽在了喉嚨中,像是随時都要沖口而出,卻又被厚重的情緒所壓制在胸腔裏。正巧,侍應端上了甜品,引起幾聲幾不可聞的叮當碰撞聲。等二人之間再度恢複平靜之後,任崝嵘已經用檸檬水将自己的內心澆了個徹底冷靜。

“有。”他這麽回答了一聲,将冰淇淋送進嘴裏,眼神不再看向對面。

安齊感受到了他的不願多說,便沒有再追問,專心地消滅起了即将融化的食物。

吃完飯後,兩人走出餐廳,進入夜風之中的停車場。

“我記得剛才好像是停在這邊……”安齊一個轉身,卻撞在了任崝嵘懷中。

任崝嵘擡起一條手臂,輕輕搭在了安齊腰上,安齊恰好擡頭,與他四目交接。任崝嵘比他高出半個頭,垂下眼來看他時,臉頰有一半在路燈的光線之中,另一半則逐漸變暗,令他看不清楚眼神之中的情緒。

“任先生,”從安齊的內心深處,這樣的一句話忽然冒了出來,“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他聽見任崝嵘笑了起來:“我們是鄰居啊,當然見過。”

“不,是在你搬過來之前。”安齊略帶疑惑地追問,“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任崝嵘沉默了一會兒,如常回答:“沒有。”

“你怎麽知道沒有?”安齊的語氣忽然有些着急。

月光暗淡,晚風清涼,只有遠處餐廳的叫號聲,像是計時器的倒數一般,提醒着他們時光的流逝,和現實的存在。

“因為,如果我以前見過你,”任崝嵘再次低下頭,溫柔地看着他,“那我肯定不會忘記你的。”

這話聽起來好像帶上了點調情,安齊卻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心裏泛酸,像是聽見了什麽令人難過的悲劇故事。緊接着,他又感受到自己心口深處升起了那一股熟悉的不适,令他皺起眉頭,難以回答。

任崝嵘立刻便觀察到了他的異樣,摟着他往車子走去,“很晚了,我們早點回去休息吧。”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再說什麽。

又是一個尋常的日子。

在經歷過林太太的事情後,鄧子追對“尋常日子”可謂是寵愛有加,巴不得每天就是和來送貨取貨的黑白無常們閑聊兩句,偶爾登記幾個人畜無害的普通靈體,給家裏有過世先人的凡人們燒點東西下去,就這樣簡簡單單地浪費時間就好。

但鬼王的陰影仍然籠罩在渡通所有人的心頭,鬼差們路過時也總不免多問一句“最近有沒有發現什麽異樣”,被現代科技所帶起來的輕松愉悅氣氛,開始被警惕所取代。

鄧子追每天都會進入陰陽相交之界,盤腿漂浮在半空中,呆呆地看着黑與白在自己周圍無序地流淌着。他最近留意到了,不論是鬼差們處理的怨靈案子,還是界內的黑色光絲,都變得多了起來。

“但還在控制範圍內……”鄧子追是這麽安慰自己的,沒有去聯系旅行在外的師父和被期末考弄得焦頭爛額的大師兄。

但其實比起怨靈,更讓他這個中轉站話事人頭疼的,其實是自己的同屋住和鄰居們。海一健不知道怎麽惹藍藍生氣了,每次他過來蹭飯,家裏首先會響起堪比恐怖電影音效的貓咪咆哮和尖叫,然後是海一健被貓撓了的哇哇亂叫,再然後就是藍藍三天不回家。而任将軍成天時而憂郁時而暴躁地看着隔壁的安齊,看累了就唉聲嘆氣,說一大堆他這個現代人聽不懂的之乎者也。至于菩薩本人,則每天傻乎乎樂呵呵,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身處在危險之中。安齊每次回家,鄧子追的儀器都能檢測到輕微的靈力波動,不知道是他在外面撸流浪貓狗碰到的野生妖精,還是又有怨靈被他的寬恕之力吸引過來想要求賜福求超度。總之,至今沒再出什麽惡性事件,絕對是佛祖給他走後門了。

前兩天是法定假日,提貨點歇業放假,連帶着鬼差們也能放一天假。重新開門之後,待提貨和待配送的小包裹堆積如山,渡通的下單小程序上還同時多了好幾個文具用品和玩具的單子,鄧子追心裏奇怪,查了查新聞,才發現兩三年前的這幾天,有小學生組團出門游玩遇上極端天氣,全部不幸遇難了,這幾單都是當年孩子們的家長下的。鄧子追一邊哀嘆着孩子們可憐,父母心也可憐,一邊準備了點最近受歡迎的盲盒文具和圖書。

其實鄧子追以前和鬼差們聊過類似的情況,小孩子若是過世,通常不會在地底下逗留太久,畢竟年紀小不經事,沒做過多少惡,自然也就不用怎麽贖罪,不需要太長時間就能再入輪回了。許多父母一輩子都在給早夭的孩子燒紙祈禱,其實孩子們多半早已重新做人或者永登極樂,如果與父母緣分未盡,确實也有可能重投入同一家。所以父母們燒的貢品和金寶銀寶,到了下面無人認領,只會被算入父母自己積的陰德。

“那我明知道東西送不到當事人手上,還接這種生意,是不是有點奸商啊?”鄧子追摸着下巴思索。

“這倒也不會,首先,白烏鴉的職責是維護平衡,渡通又只是個用來僞裝鬼差行蹤的中轉站,所以不管是我們還是快遞員,對在世的凡人,其實都是沒有任何責任的。”鄭小強語重心長地這麽回答,“其次,給過世先人帶東西的行為,其實只是一種形式主義罷了,該在地府受刑的人,不管上面給他燒再多的金銀珠寶,他也還是得乖乖地受刑,不然豈不是給有錢人逃脫罪責的空子了?而父母給過世孩子祈禱和燒東西,真正能夠得到安慰的,是那些終生都要承受喪子之痛的父母。我們做這種生意,不是為了鬼,是為了人。”

在渡通摸魚了幾年,鄧子追開始慢慢地理解這種心态。他誠心誠意地挑選出花式可愛的筆記本和圓珠筆,又詢問過家長們自家孩子喜歡什麽顏色和卡通人物,甚至還挑了一本偶像寫真給其中一個追星族小姑娘。準備妥當後,他将家長提供的生辰八字、特制符灰和環保炭放在上面,再從掌心之中搓出一縷靈力火苗,帶着寬松的心态,看着禮物和祭品漸漸消失在火焰之中。

這就是鄧子追今天的工作內容。

當他以為自己又能輕輕松松關門下班時,外面響起了一把熟悉的聲音:“小凳子~”

鄧子追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轉身:“月老……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