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8. 灰燼·調虎離山·是你嗎·飛禽走獸
“我,我上輩子和這輩子加起來,可都沒見過這種場面……”這大概是三零一號黑無常第一次親眼目睹灰飛煙滅,他驚得合不攏嘴,渾身哆嗦着拍掉粘在自己身上的殘灰,沿着牆根一個勁兒往外悄悄後退着,“既然如此,我,我先走了?還有快遞要送呢,幾位領導慢慢聊哈……”
鄧子追與溜之大吉的黑無常擦肩而過,捧着幾瓶礦泉水跑了回來,見地面上那散發着惡臭的兩個灰團,心裏立刻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不去多想,直接回到安齊身邊,幫任崝嵘把藥給喂了下去。
“還是得叫個救護車,他這個情況,估計肉身也有些熬不住。”鄧子追讓任崝嵘照看安齊,自己一邊把剩下的礦泉水分給師父和師兄,一邊滿倉庫找着手機。
鄭清然像是發現了什麽,走近那兩團灰燼,忍住惡心用桃木劍尖撥開殘灰,從裏頭挑出了一件東西,彎腰拾起,“這是什麽?”
鄧子追回頭一看,竟是那只朱砂筆,“這是月老師的法器,今天的事全是這破玩意惹出來的!要沒她這支筆,就沒這麽多麻煩了。還有她那桃花簿呢,現在落到鬼王手上去了,都不知道該怎麽找回來!”忽然,他又想起了什麽,轉看向任崝嵘。
“對了,海一健去哪兒了?”
那笛聲還在持續不斷地奏着,一路飄揚,一路引領,直往平常人跡罕至的森林公園中深入。
鬼王跟在笛聲之後,察覺到自己正在遠離本要去取朱砂筆的方向,幾次停下來考慮折返時,那笛聲驟然又變得更為清晰起來,像是在故意吸引着他繼續跟從。鬼王已猜到,這多半就是在試圖将他調虎離山,但那悠揚旋律如同鑽入了他腦中一般,牽扯起洶湧情緒,如滔天巨浪,讓他無論如何都想去一探究竟。
他在樹巅上不斷跳躍飛揚着,一身白衣掠過枝繁葉茂之間,蒼白飄舞得确實如同鬼火。樂聲也在林木草叢之中不住地閃躲前行,進入半山林道內,好像原地打轉起來。
鬼王知道他們已接近林道的盡頭,必定是引他過來的奏樂之人慌不擇路,只顧着帶他逃入林中,卻沒有想清楚是否能找到脫身的辦法。鬼王在草叢之間停下,冷笑着凝神細聽,不再作移動。
不錯,這确實是他親手譜成的曲子,每一個音節都敲在了他腦海深處,像是已走過千百回的階梯,每一步都無比熟悉。他記得,那是在某個只有他和另一個人才知道的地方,在蒼翠欲滴之間,在淡淡飄香之中,在滿天星辰之下,在千年以前,那個他曾戀戀不舍的懷抱裏。
但那究竟是哪兒?究竟是何人?究竟發生了何事?
自己當年……到底怎麽了?
鬼王睜開雙眼,一行殷紅血淚順着他的眼角滑落。
竹笛仍在奏着。
可恨,可恨,可恨!
“啊——!!!”一聲狂怒嘶吼,聲音猶如蒼老猛獸與哀怨幼童互相夾雜,千年之怨傾瀉而出,鬼王舉起雙手,任由怨力朝着四面八方同時湧開去。周圍的花草樹木當即猶如飓風過境一般被橫截壓倒,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凋零,粗壯大樹也轟然倒地。以鬼王本人為中心,他的身邊被掃出成片毫無遮掩的空地來,怨氣還在繼續朝遠處蔓延着。
“呃!”遠處,一個身着廉價西裝的身影被怨潮擊中,整個騰空而起,被打飛數尺後重重跌落在地,趴在地上吐出鮮血來。
鬼王立即看見了他,通紅雙眼中飽含疑惑和怨怼,朝他步步逼近。
海一健倒地不起,緩緩擡頭,看向冷冷走近着的鬼王,心頭湧上恐懼。
這就是那個,連四百年刑罰都無法挫其怨氣,在地府重傷數十死神精銳,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只怨靈。
憑他自己,根本不是鬼王的對手,海一健心裏明白。但他曾親眼見證,眼前之鬼出盡全力的可怕模樣。如果被鬼王奪回藏在菩薩身上的記憶,哪怕只是讓他靠近菩薩,那将會有多麽恐怖的後果,海一健比誰都清楚!
“……是你嗎?”鬼王以一雙血紅無情眼眸死死盯着趴在地上的海一健,逐漸邁近,每一步都帶着更加逼迫人的力量,“就是你一直在吹奏嗎?”
海一健勉強撐起身體,四肢發着顫,嘴角還有未幹的血跡。他的五髒六腑都被方才的怨力震得劇痛,仇恨和恐懼帶來的冷意更令他經脈生寒,心肺冰凍。他只是安靜地望着鬼王,并不作答。
鬼王走得近了,這才發現海一健手中握着某樣物件,卻并非竹笛,亦不是任何其他樂器,只是一部手機。那令他無比熟悉的悠揚旋律,正從手機之中傳出,幾個音節,幾段重複,聲聲抵在他的心上。
“你是如何知道這首曲子的?”鬼王在離海一健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啞聲冷語,難掩悲憤,“說!你究竟是誰?”
海一健雙手緊抓地面,将沙石握入指縫之中。他仍是不答,片刻後,忽然露出視死如歸的神色,怒喝一聲,勾魂鎖鏈頓時從他雙手之間憑空出現。他猛地直起身來,甩着鐵鏈想要攻向鬼王。
然而,他的鐵鏈還未能靠近對方的身軀,鬼王只是在原地站定不動,一揚手臂,滔天怨力已将海一健連人帶鏈撞開。
“啊——”海一健再次跌向地面,在沙礫之間翻滾幾圈,吐出更多鮮血來,鐵鏈仍牢牢握于手中,卻已無力再揮舞。
“給我說——!”鬼王向前幾步,朝着他聲嘶力竭地大吼,“到底是不是你?你對我做過什麽?說啊!!!”
在他巨大的怨恨之中,天上聚起了蓋頂烏雲,閃電齊鳴,狂風大作,他們周圍的殘枝斷木被刮得簌簌作響,落葉漫天飛舞。鬼王的長衫也随風飄動不停,在他的嘶吼之間,那桃花簿從衣衫之中滑落了下來,掉在地上。
面色煞白的海一健看着一切,心中被絕望所占據,再難以反抗。他輕咳着又吐出一口血來,拼盡全力也只能讓自己側卧于地,餘光瞥着依然沉浸在狂怒之中的鬼王,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
能得以活第二次,還能再在人間過上凡人的日子,這些時光,都是借回來的,總該要還回去了。海一健這麽想着,心存感激,雙眼幾乎要閉上了。
“喵嗷——!”就在此時,一聲熟悉的叫聲傳來。海一健心頭大振,猛睜雙眼,正見到一個毛茸茸的白色影子鑽入了自己懷中。
“藍藍……?”海一健難以置信地輕喊一聲,對上了兩只湛藍貓眼。
鬼王見到這小畜生突然竄出來,也下意識愣住。不過須臾猶豫,他已露出可趁之機。眨眼之間,數十上百只流浪貓狗從叢林中齊齊沖出,嚎叫咆哮着将鬼王團團圍住。
“這是——?”鬼王顯然沒有料到動物會有此舉動,正要揮手發功将它們趕走,從林間緊接着飛出密密麻麻的成群鳥兒,數量之多,令他眼花缭亂,根本看不清眼前之景,更別提作法驅趕。
海一健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見大狗們目露兇光,尖牙利齒,咬着鬼王的衣角死命扯着,哪怕被踢了開去,也馬上打個滾重新撲上前;貓咪們伸出爪子,像爬樹攀岩一般勾着鬼王的身體,不時發出嗷嗷怒吼,令人害怕;群鳥如烏雲和旋風,盤踞在鬼王身邊,令他難以招架,分身乏術。海一健目瞪口呆,幾乎忘了要逃離此地。
随後,他感覺一個瘦弱身軀将自己架了起來,半拖半擡地朝後走着——是藍藍,他又變成了人類模樣,正扶着海一健往樹林中躲。
“快點兒!動物能稍微抵擋人類的怨氣,但也擋不了太久,趁現在我們趕緊跑!”藍藍心急如焚,話說得飛快。
海一健無力自己行走,只能靠他扶着,“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你身上有我的味道,隔着九條街我都能找到你!”藍藍話音中莫名帶着些哭腔。
“哎,等等!”海一健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回頭去看,“那個東西!”
藍藍也跟着回頭,對着流浪貓狗們“喵嗚”了一聲。很快,一條狼狗咬住了地面上的桃花簿,往這邊甩頭一抛,藍藍伸手接住了東西,又扶着海一健繼續往樹叢中鑽。
鬼王被飛禽走獸困在其中,又驚又疑,來回轉身幾次,卻怎麽也找不到突破之處。他怒中帶急,徑直聚集一身靈力,猛然将一掌拍向地面,擊出一聲轟天巨響。腳下泥土岩石紛紛破裂開來,貓狗慘叫着掉落到縫隙之間,慌忙各自逃生,鳥兒也吓得四散紛飛而去。
等到他終于看清眼前景象,剛才海一健躺着的地面上已經空無一物。山林之間,除了枝葉偶爾擺動之外,再無半點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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