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7. 三支箭·閻羅殿·封神

“殺!”

又是一輪攻城戰,長梯一架接一架地搭到了城樓上,身着詭異盔甲的敵軍如毒蟻一般,密密麻麻地拾級而上。

為數已不多的守城将士們揮舞刀劍,不斷斬開攀城的繩索,又麻木地揮向敵人,以無情殺戮換取自己一條小命得保,将良知留到了未來。

敵軍龐大,補給充足,若非城牆穩固,地勢占優,以己方稀微的人力物力,這城早便破了。但禦敵保衛家園志氣猶在,軍中上下一心,黎民百姓亦不願逃難而去,在城中随時候命,哪怕握着殺豬砍柴刀,也要與敵軍決一死戰。

援軍飛鴿傳書中已道,距離入城僅有一日路程了。只要撐到大軍趕來,一切便可反敗為勝。

要撐住,無論如何都要撐住。

“沖啊!”

暴雨過後的烈日之下,銅牆鐵壁之間,城門突然大開。将軍馭馬而出,背插國旗,手舉長刀,領着數位将士殺出重圍,把本将城門環繞得水洩不通的敵方兵卒,如割禾一般掃蕩開去。秦齋亦在其中。

“殺!多殺幾個!”将軍抱着必死之心,勢要在援軍趕來之前逼退這一波攻勢,紅着眼揮舞長刀,砍殺眼前一切敵人。

見将軍負傷上陣,本心有頹意的一衆将士,個個皆是一震,随後士氣大漲起來。燃着的飛箭嗖嗖射出,擊中好幾個敵方将領,己方呼號聲也驟然高揚起來,一時之間,竟當真有了将進攻擊退的勢頭。

秦齋手中的劍在剛沖出來時,便卡在了某個敵軍的頭盔之上,他只能飛快跳下馬去,随手抓過周圍的兵器,任何可用來制敵的玩意都握在手中亂舞幾回。周圍的敵兵漸漸變少,圍繞在将軍身邊伺機制服的則可見愈多。秦齋自己手腳之上皆有傷口,但随行的另幾位将士負傷更重。他眼見己方有反撲機會,而一切都是因為将軍以身犯險,不由得更加擔憂起将軍的安危。

“守住!守住城門!”将軍聲嘶力竭地大吼着。

秦齋離他有幾步之遙,眼看着他略顯顯佝偻蒼老、但依然頑強挺立的身影,與将軍背後染血飄揚着的旗幟,一同成為戰場上所有人的支柱。秦齋随手搶過一把長槍,回旋着擋開所有沖向他們的敵兵,奮力朝将軍奔去。

就在此時,秦齋的餘光瞥見兩三支飛箭的銀光,正閃爍着靠近。

“将軍!”

他用盡此生最大的力氣,騰空而起,躍至将軍背後。

那三支箭近乎同時刺入他胸膛之中。

除了登時令他眼前發黑的鑽心疼痛之外,秦齋最後記得的,依然是聲音。

他自己的聲音。

“将軍,将軍不能……将軍不能倒……”

他知道自己死了,但心中對此毫無感受。

他站在長長的隊伍中,眼前的每一個人都與他相似——面上相似的神情,身上相似的單衣,動作相似地麻木。

眼前不止一條隊伍,每條隊伍前段都是相同的情形,有一個看起來公事公辦的家夥坐在書桌後,問着每一個排到前頭的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不知為何,對于一切,他竟不覺得奇怪。在他心中,只有全然的平靜和淡然,仿佛一切都已走到了盡頭,再也無需恐懼,無需渴望,無需追求。

他随着隊伍向前走着,既沒有在期待,也沒有在抗拒,似乎此刻的行為就是呼吸,自然而自發自覺,不受時間與空間的幹擾。

那書桌上有一本厚厚的冊子,他聽見他前方的人報出自己的信息,那冊子便自動翻了起來。書桌後身穿制服的人粗略一看,随意指了個方向,排隊的人便順從地跟随那方向而去。

自睜開雙眼以來,他心中突然出現了第一個念頭:這一切很正常,因為他們都已不是人了。

“姓名?”書桌後的人将兩只眼睛眯成一條縫,不知究竟是在犯困,還是人家本來眼睛就小。

“我叫……”秦齋張了張嘴,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對自己的記憶像流水一樣從腦海中出現,“秦齋?”

“生辰八字。”那穿着古怪制服的家夥,只擡起眼看了秦齋一眼。

話語也如流水一般從秦齋口中流出:“康成十年,七月十二。”

那家夥聽了,眼睛似乎睜大了一些。桌面上的冊子自己翻動了起來,嘩嘩作響一陣之後,停在了其中一頁。書頁上密密麻麻地記着人名地名、生卒年月等細節,其中一行正散發着微弱的光線。

“你……”那人低頭看向冊子中正在發光的那一行,手指頭沿着小字挪動着,一路讀向了末端。忽然,她的一雙眼睛瞪得渾圓,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來,“你就是秦齋?秦齋就是你?”

秦齋輕輕點了點頭,不知發生了何事,眼睜睜看着她站起身來。

“你,你還記得以前的事嗎?”她繞過書桌,幾乎是撲到了秦齋面前。

“以前的事?我……”秦齋後退兩步,肩膀稍微撞到了排在他後頭的人,卻沒有人發出任何異議或吃驚的聲音,“我爹娘走得早,鄉下鬧饑荒,為了填飽肚子就去從軍——”

“不不不,不是這個,是,是任崝嵘的事!”那人似乎有些着急,嘴裏說的淨是些秦齋聽不明白的胡言亂語,“你還記得嗎?你是将軍啊,是受了天下百姓幾百年香火的戰神任将軍!”

秦齋全然迷茫地看着她,除了搖頭以外沒有別的反應。

“哎喲,一激動,我自己也給忘了,你現在還什麽都不知道呢,得趕緊帶你去!”那人忽然一拍大腿,拽着秦齋逆了排隊的方向往外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吆喝,“哎那個誰,你先幫我頂一會兒班!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能送天神上天的最後一程,接下來起碼能炫耀個七十年!”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依然飛快,那人帶着秦齋在匪夷所思的地方快速穿梭着。沿途看去,身着牛頭馬面裝扮服、插科打诨着的鬼差們,看起來行色匆匆、拖着一整袋金銀元寶到處分發的信差,還有一看上去就與大多數人氣場十分不同的、自帶仙氣的其他路人,每一個都在狀似平常地忙碌着。在與這些一臉公事公辦的怪人們擦肩而過時,秦齋忽然意識到,自己身上居然無病無痛,連一點傷痕都不帶,曾經的戰争與饑餓似乎只是一個幻覺。此刻,他如初生嬰孩一般完美無缺。

“到了!你要是還在剛才那兒排隊,排到這兒來,少說都要人間好幾個月的時間呢。”那人拉着秦齋穿過一個開闊卻陰森昏暗的廳堂,鑽入了旁邊的小房間裏。

秦齋瞠目結舌地看着上頭挂着的“閻羅殿”三個大字,腳下不斷走着,下一刻,卻被小房間裏驟然亮堂起來的光線給刺得眯起了眼。

“來了,大王!來了!戰神真君,還真讓我給碰着了!”

在案牍累累後方,一個長發淩亂、胡子拉渣的老男人疲憊地擡起頭來,看了他們一眼,臉色并沒有因此變得更好。當他從長桌後站起身來後,秦齋才看見,這老男人的衣着也略有些邋遢,整個人看起來如同操勞過度,怎麽也不像是傳說中威風凜凜的閻羅王。

“可算把你給盼來了,任将軍,”閻羅王卻毫不見外地走到他跟前來,作了個揖,“自咱們上回見面,人間可已過了幾百年了。上回的事,本王也只是按章辦事,公事公辦,希望真君大神有大量,莫作計較,将來咱們都是一同為天下蒼生服務的。”

秦齋愣愣地看着他,既不敢應答,也不敢動作,仍然不知眼前究竟在發生何事。

閻羅王看他毫無反應,片刻後也明白了過來,“哎,都忙壞了,忘記了真君還未領回正身呢,自然是不記得的。本王這就讓鬼差們送真君回天庭,真君很快就會恢複了。”

聽他們說了這麽久,秦齋終于有些理解過來,謹慎問道:“所以……我是已經死了,但現在,可以準備升天?”

“豈止是升天,真君可是戰神呢,司掌三界一切正邪相争之事,庇護人間所有習武之人,逢戰必勝,天下無敵!”剛才帶他過來的姑娘興沖沖地接了嘴,被閻羅王瞪了一眼之後,又乖乖後退了。

“戰神……”秦齋喃喃着,“我,我何德何能?”

“真君謙虛了。真君第一世率天命之師推翻暴政,為天子改朝換代建功立業,新皇帝确是命中注定的一代明君,真君輔佐有功,馬革裹屍後,不僅得新皇數次追封,還深受百姓愛戴。在民間,玄乾将軍廟處處都是,可都受了幾百年的香火了。”閻羅王徐徐解釋着,“而這一世,真君又以身護上,忠肝義膽,才德兼備,再加上菩薩的百年功德,怎麽會有不封神的道——”

“等等,你方才說什麽?”秦齋打斷了他,“什麽菩薩?”

“噢,是常在我們地府施行寬恕善舉的辛念菩薩。真君今世在人間是英年早逝,還未來得及嘗遍七情六欲便戰死沙場了,若論規矩,封神之前大概是還需要歷劫一遭的。菩薩聽說此事,便分出自身修行百年的功德,好讓真君不必再在人間受苦多一世,可以直接升天。”閻羅王說着,“對了,當年真君第一世魂落地府受審,還與菩薩有一面之緣呢。等真君上了天庭,應當會想起來的。”

秦齋微垂下頭,一時之間,震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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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可太忙了,工作忙,搬家忙……

下章終于要上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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