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掃墓
商學院請優秀企業家或者傑出校友來演講是有傳統的,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次,時間一般都安排在周末,因為一個報告會少則兩三個小時多則四個多小時,如果安排在平日總會有一些有課的人是去不了的。
喬躍這次是作為本市的優秀青年企業家被請來的,負責活動的老師跟喬躍也溝通了好幾次,怕他家裏的事會對他有影響,問需不需要改期。喬躍的工作态度是很端正的,說好了就按計劃去執行,盡量不改,不給別人添麻煩。
喬躍演講的樣子譚憶太熟悉了,那種意氣風發,那種神采飛揚,通通都深深吸引着譚憶,讓他着迷。然而今天的喬躍,譚憶看一眼就知道他狀态不對,雖然演講的內容還是一如既往的生動有趣,但難掩滿臉的倦容。
演講加上提問環節總共持續了将近三個小時,在臺上喬躍一直保持微笑,可一下臺臉上的笑容就不見了,眉頭也皺起來了。譚憶遠遠看着他,有些心疼。
旁邊的林旭光湊近譚憶想問問他接下來要去哪,用不用送他回家,可看看他臉上的表情和那直勾勾的眼神就知道不用問了。“我先走了,回頭見。”林旭光拍拍譚憶的胳膊就走了。
禮堂裏的學生慢慢都散了,負責活動的幾個老師跟喬躍寒暄了一陣,接着把他送到了樓下停車場之後也各自散去了。
譚憶遠遠跟着,看人都走了才過去。喬躍像是知道譚憶一定會來似的,一直站在車外面等着,看他來了臉上終于有了點笑容。譚憶走到他跟前站住,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沉默了一會才問:“找我有什麽事麽?”
喬躍語調極輕,問:“今天是三七,我想去看看她,你能陪陪我麽?”
譚憶沒有想到喬躍會這麽說,愣了一下,“你是說……讓我陪你去墓地?”
“行麽?”
見喬躍一臉懇切,譚憶猶豫猶豫,還是點了頭。
“上車吧。”喬躍把譚憶讓到副駕駛那邊,幫他開了車門,看他坐好了又關上車門回到駕駛位上了車。
墓地在一處幽靜的山上,離市區有點距離。一路上譚憶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像一個朋友該有的樣子,詢問,關心,安慰。喬躍全盤接收,也沒提別的事。
“突發心梗,手術臺上了,ICU也進了,最後還是沒救回來。”
喬躍說這句話的時候平靜得就像在說別人家的事,可譚憶知道他一定是在強撐,心裏恐怕早就疼死了。
鑒于喬躍在開車,譚憶也沒說太多怕他難受分心,四十多分鐘的路程沉默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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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墓園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落山了,一片紅彤彤的火燒雲懸在天上,映得喬躍的臉色稍微紅潤了一點。
喬躍下車從後座拿出了一束百合,譚憶走過來撫摸了一下花束,然後擡起頭看着他說:“我就不進去了,省得惹伯母不安心,我在車裏等你。”
喬躍點點頭,伸出手想握一下譚憶的胳膊,卻在快要碰到的時候停在了空中,然後幾根手指搓了搓。
譚憶低頭看看,把自己的手伸進喬躍那只手掌裏捏了捏,很快就放開了。
“謝謝。”喬躍扯了下嘴角,轉身往山上去了。
譚憶坐回車裏玩手機,可擺弄擺弄也沒什麽意思,就又下車站在車邊點了根煙。
天邊的火燒雲漸漸暗淡了,太陽的光線越來越弱,馬上就要隐入地平線了。譚憶看着那殘存的一抹光亮,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灰暗了,沒有希望了……等自己老了死了,身邊會有誰呢……是不是把全部家當送給養老院才能換一個歸宿……
胡思亂想了一陣,煙抽了好幾根,喬躍回來了。譚憶看他狀态不好就讓他去副駕坐了,自己坐進了駕駛室。譚憶坐好後看了看喬躍,問他:“直接回你家麽?”
喬躍沒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媽走得太突然了,都沒能留下句話。”喬躍閉上眼睛,右手摸上按鈕把座椅放倒了一些,“我媽去世之後我在家裏住了一個禮拜,陪陪我爸,可我跟他完全沒話說,他跟我也沒話說,直到有一天夜裏我渴了去廚房倒水喝,經過他的房間時聽見他在哭。”喬躍覺得眼眶有點發酸,伸出左手想去中央扶手的置物架裏拿煙,卻意外抓到了譚憶的手。他停頓了一下,感覺譚憶并沒有把手抽出去,于是把手指插進那只手的指縫裏握住了。“我以為他們兩個吵了一輩子肯定要煩死對方了,沒準哪一個或者兩個人都無數次想過離婚,誰知道他們居然就這麽過到死了,而且……我爸居然會哭,太可笑了……”
喬躍說着把右手擡起來,用肘窩遮住了眼睛。他還在笑,身上一抖一抖的,譚憶握緊他的手又松開,反複捏了幾下。
過了一會,喬躍放下胳膊,深吸了一口氣說:“謝謝你陪我過來,謝謝你聽我說話。”
“沒事兒。”譚憶輕聲說,接着把手抽了出來,“我送你回家吧。”
喬躍沒回話,臉朝着窗外閉上了眼睛。
回去的路上天已經黑透了,譚憶開得很小心,到喬躍家用了将近一個小時。
在小區裏停好車的時候喬躍剛剛睡醒,他雙手搓了搓臉,把座椅靠背立了起來。
“你想吃點什麽麽?用不用我幫你點個外賣?”譚憶問。
喬躍低着頭,輕輕地說:“想吃你煮的面。”
譚憶遲疑了兩秒鐘就同意了,從車上下來跟着喬躍回了家。
大半年沒來過這了,譚憶還是沒改掉那些習慣——進門先收拾東西做衛生。喬躍最近的狀态一看就很差,家裏又髒又亂,譚憶随便歸置了一下,發現一時半刻根本幹不完,幹脆先去煮面了。
喬躍回了家就去洗澡了,洗了很長時間,面都煮好端上桌了他才出來。譚憶招呼他坐下吃飯,看他頭發沒怎麽擦還在滴水,又去拿了毛巾給他擦頭發。擦了沒兩下喬躍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頭埋到了他胸前。
譚憶沒動,就那麽任他抱着,不一會就聽到了輕輕的抽泣聲。譚憶揉了揉他濕乎乎的頭發,然後摟住了他的腦袋。
譚憶想起父親去世的時候,自己也這麽抱着姐姐哭。那時候他才十八歲,可以無所顧忌的哭,不怕別人看見,而且有媽媽和姐姐在,他們可以抱團取暖,可喬躍呢?他三十一歲了,他誰都沒有……譚憶想着想着一陣心疼,眼眶也紅了。
過了一會喬躍的情緒平複了,他松開手轉過身去,把胳膊放在桌上對着那碗面說:“這麽多天我一滴眼淚也沒掉過,今天看見你……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對不起……”喬躍說完把臉埋進了手掌裏。
“我也經歷過至親離世,我明白。”譚憶捏了捏他的肩膀,“吃吧,吃完了早點睡。”
說完譚憶把毛巾放回衛生間,然後繼續做衛生去了。喬躍默默地吃着面,偶爾回頭看看譚憶,又回過頭繼續吃。
譚憶只把表面上亂糟糟的東西歸置了一下,簡單拖了個地,也沒有時間收拾得太仔細。看喬躍吃完了跑到沙發上去抽煙發呆,譚憶過去碾滅了煙,拉他去衛生間擠好了牙膏讓他刷牙,刷完又把人推回卧室按在了床上。
“早點兒睡吧。” 譚憶說完想走,卻被喬躍拉住了手。
“再陪我待會兒行麽?”
譚憶點點頭,坐到了床邊。喬躍側過身躺着,兩條胳膊環住譚憶的腰,然後閉上了眼睛。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譚憶讓他安心,喬躍很快就睡着了。譚憶又待了會,确認他睡實了才拽過薄被蓋在他身上,然後離開了房間。
到廚房把面碗刷了,又坐沙發上抽了一根煙,譚憶把他專屬的那雙拖鞋放回鞋櫃就悄悄離開了,就好像他從沒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