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雪
期末考試就一天,上午一科下午一科,考完譚憶就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家了。下午喬躍給他打了電話,問他哪天走,要送他,就好像他知道考試的時間安排似的。譚憶拒絕了一次,喬躍堅持要送,譚憶也沒再繼續,把車次告訴他了。反正怎麽拒絕都沒用,喬躍是做得出來到他家門口蹲點那種事的。
從譚憶家到高鐵站不算太遠,兩個人也沒怎麽說話,直到看喬躍要往進停車場的岔路開譚憶才趕緊叫他,“上橋吧,你不用進停車場,把我放二樓進站口就行。”
喬躍沒接話,一頭開進停車場找了車位。譚憶也沒再說什麽,下了車去後備箱拿了自己的箱子就進站了。喬躍跟在他身後,想伸手去幫忙又怕碰釘子,問都不敢問。
到了安檢口譚憶終于停下了,轉回身對喬躍道了謝就要走,卻被他拉住了胳膊。
“以前我說過要送你,為什麽你從來不讓?”喬躍問。
“因為舍不得,怕哭。”譚憶仰着頭,直視他的眼睛,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口。
今天不會了,以後可能都不會為了離開你而哭了,再喜歡你,也一樣能适應長久的分離,絕不會分開幾天都舍不得了。譚憶想着,跟喬躍禮貌道別然後轉身進了安檢。
喬躍愣愣地看着譚憶的背影消失在安檢通道裏,竟挪不動步子離開。他感覺那個纖瘦的身體似乎變得強壯了,不再需要他的照顧了,那個聰明的腦袋也能控制住他的想法,一年半的時間,足夠他收回對自己所有的感情了吧,再以後,除了譚憶沒法抵抗他的無賴跟他上個床以外,他們之間還剩下什麽……
三個小時後譚憶到了家,跟媽媽閑話了一晚上,然後蓋着媽媽給他曬過的松軟的被子沉沉睡去。
只有回到家,回到媽媽身邊,譚憶才能真正放松下來,忘掉一切的苦,認真做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人生最幸福的事莫過如此了。譚憶想。可忽然他就想到了喬躍,想到他母親已經去世,他跟父親關系不好,想到陪他去墓地的那天他抱着自己哭的樣子,又泛起了恻隐之心。還是喜歡他啊……那份感情放也放不下,忘又忘不掉,堵在心口像個衰神,擋住了外面所有的快樂。
在家待了幾天之後譚憶的心又開始長草了。今年過年晚,寒假時間比往年長一些,而且這是最後一個長假了,不出去玩的話以後再找這種機會可就難了。譚憶跟老媽請了假,又去馬蜂窩逛了逛,最後決定奔北邊——哈爾濱,雪鄉。
這回譚憶的計劃做得充分,甚至打印了一些攻略随身攜帶。從家裏出發坐飛機到哈爾濱不到三個小時,酒店、門票什麽的都已經在網上訂好,按部就班非常有安全感。
譚憶還以為零下二十幾度有多冷,準備了特別厚的長款羽絨服、雪褲和手套帽子,還有點擔心怕适應不了,可等到了才發現,其實只要身上穿得夠厚,不帶手套也可以,站在大街上吃冰棍也可以,在室外待上一兩個小時也可以,體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譚憶在哈爾濱待了三天,逛了中央大街、索菲亞教堂、冰雪大世界、太陽島,體驗了遍地是冰寸步難行,體驗了松花江上的各種冰雪娛樂設施,體驗了舌頭被粘在冰棍上扯得發疼,感覺比雲南還好玩。
第四天譚憶坐上了去雪鄉的大巴,四個小時的車程,一下車就感覺自己從真實世界穿進了童話世界——這個小鎮到處都是木結構的小屋,屋頂有厚厚的積雪,像極了童話故事裏的小村莊。
Advertisement
在雪鄉待了兩天,譚憶去夢幻家園和觀景棧道拍了好多漂亮的雪景,還泡了溫泉,看了篝火晚會,玩得不太想走了,幹脆又續住了一天。
第三天沒什麽安排,譚憶就在鎮子裏閑逛,到處轉轉拍拍照,中午吃完飯回客棧眯了一小覺,下午又出門拍照。這個時間點游客比較少了,譚憶逛得很随意,看到路邊有一家沒開張的餐廳,室外擺着幾張桌椅,他就過去掃了掃桌子上的雪,把包放下,又掃了掃椅子上的雪,坐下點了一根煙,然後掏出手機整理起照片。
在室外手機一定要放在貼身衣服的口袋裏,不能放在外套口袋裏,不然手機不運行不會自己發熱,又沒有體溫保暖會被凍得卡住,這是譚憶來東北幾天總結出的經驗。此刻他的手機剛從褲子兜裏掏出來,還熱乎乎帶着體溫,焐得握着手機的手也暖和起來。
譚憶挑了幾張雪景發在了朋友圈裏,特別小心的沒帶定位沒帶地名。發完他剛拿出保溫杯喝了口水,微信提示音響了。
【雪好漂亮,我也想看。】
周圍的一隊旅行團剛好逛完離開,喧鬧的聲音忽然消失了,靜谧得有點可怕。譚憶不想告訴他自己在哪裏,但看着那行字,心裏竟然隐隐地有些想他。他端着手機,手指猶豫猶豫還是按下了視頻通話。
喬躍馬上就接了起來,表情很高興的樣子。“你去哪玩兒了?”
譚憶把手機放在保溫杯蓋子上,靠着後面的背包,攝像頭就跟他的眼睛差不多高,能看到他的臉也能看到後面的雪。擺好之後譚憶側過身又點了一根煙,才輕輕地答道:“看雪。”
喬躍看着屏幕裏星星點點的白光忽然間愣住了,“是下雪了嗎?”
譚憶擡起頭看看,“對,你看你的運氣多好,這兩天一直沒下雪,你想看雪老天爺就給你下了。”譚憶攤開手掌接住了幾片雪花,看它們慢慢融化,消失不見,心裏有些悵然若失。“你看,我想擁抱它們,它們卻因我而消失了。”說完譚憶扭過頭看向手機屏幕裏喬躍的臉。
喬躍聽得懂譚憶話裏的意思,但不知道該怎麽回他。說他能放手,給他自由?他說不出口,也做不到。自從後知後覺地認清自己對譚憶的感情,他做過許多努力,追回他,或者放開他,可所有的努力都在長長的時間裏逐漸消亡,他們之間只剩下深深的溝壑,無法填平。
雪鄉的天黑得特別早,天色暗淡,路燈紛紛亮了起來,空中紛飛的雪片反射着昏黃的燈光,一片一片亮晶晶的比星星還要耀眼。
喬躍安靜了好久,就那麽看着譚憶的側臉和空中的雪花,千言萬語哽在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譚憶覺得手有些冷了,他帶上手套,又點上一根煙深吸了一口,終于幽幽地開了口。“我30歲,已經出櫃,沒有經濟壓力,沒有家庭壓力,按理說我應該過得舒服自在,可實際上根本不是。離開那座城市我就想你,想我們相處的點點滴滴,可見了你我又讨厭你,讨厭你騙我,讨厭你又把我拉進深淵。”譚憶停下來深吸一口煙,擡起頭吹向空中,然後扭過頭看着手機屏幕,“喬躍,我已經不知道該愛你還是該恨你了。”
“小憶……”喬躍的語氣近乎哀求,“你可以用任何方法懲罰我,只要你先原諒我,也放過你自己,行嗎?”
譚憶扯動嘴角露出一個苦笑,跟着搖了搖頭,“我早就原諒你了,可是我沒法兒原諒我自己。”譚憶抽了最後一口煙,把煙頭碾在鞋底。“我冷了,回去了,再見吧。”
說完,譚憶沒等喬躍回話就挂斷了視頻,站起來把手機裝回褲子口袋,然後蹦了幾下緩了緩冰冷無知覺的腳。等感覺腳活動開了,譚憶背好包回了客棧,也沒吃晚飯,直接回了房間收拾東西。
雪一直下得不大,一層薄薄的雪片積在窗外的窗臺上,反着路燈的光。譚憶收完箱子就趴到窗臺上看雪,看雪地上的人,看情侶們帶着厚厚的手套也要手牽着手,看小孩子們擺着各種姿勢讓父母拍照,感覺自己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心累得喘不過氣。
怎麽才能過得輕松一點?是不是喬躍真的放手了自己就解脫了?也未必。譚憶知道,自己是陷入一個怪圈出不來了——放不下對喬躍的感情,又被奇怪的道德感壓迫,只有離開那座城市才能稍微緩解一點,但也只是一點而已。
感情帶來的折磨沒完沒了,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