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晚安
裴溯追上程歸時，已經到了巷子口，雨幕中停着一輛黑色轎車，見他們出來，副駕車窗緩緩降下。
“小栎！”裴媽媽緊緊皺着眉頭，對裴溯伸出食指指點，“你怎麽不給小栎打傘！都淋濕了！”
“媽媽！這麽大的雨，打傘也沒用！”裴輕栎從裴溯背上跳下來，一把抓住要跑的程歸，“媽媽，這是我朋友，今晚跟我們回家住！”
說完強拉硬拽把程歸塞進了後座，自己也跟着鑽了進去。
“我、我身上濕……”程歸被推進去，但不敢往座位上坐，半彎着腰，屁股擡得老高。
“我也濕了，沒事的。”裴輕栎把程歸往下一拽，兩個人一起陷進真皮座椅中。
裴溯鑽進車裏，随手把濕透的外套往後座一丢，一腳油門出去，狂奔回家。
“我哥把我接回家了，今晚雨真的很大，巷子都淹了，還是我哥把我背出來的，這麽熱的天下雨，又潮又悶的……”
裴輕栎趴在奶黃色的床單上跟蔣頌眠視頻，腳丫子時不時翹上來出個鏡。
蔣頌眠低沉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吃藥了嗎栎栎？”
“吃藥幹什麽？”裴輕栎沒在意，捧着手機打了個滾，搖頭晃腦跟蔣頌眠彙報今天上課的情況，“今天上了一天課，孩子也很多，最小的三歲，最大的十二歲，蔣頌眠，我想在裏面選十個就夠了。”
蔣頌眠無奈地嘆了口氣，“乖，栎栎，去吃個感冒藥。”
“哎呀我不想吃藥，我又沒生病。”
“你淋雨了。”
“我洗過熱水澡了。”
話音剛落，衛生間的門從裏面拉開，程歸擦着濕漉漉的頭發走了出來。
裴輕栎立馬把鏡頭拉近自己，“蔣、蔣頌眠，我吃藥去了！待會兒再聊！”說完直接挂斷電話。
程歸見狀，有點尴尬地停在那裏，“抱歉，是不是打擾你跟蔣先生聊天了？”
“沒有的事！”裴輕栎擺擺手，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拿了吹風機給他。
“就是不能讓蔣頌眠知道今晚你跟我睡一張床，要不然他會吃醋的。”裴輕栎說着，悄咪咪告訴程歸，“別看他年紀大，其實他可愛吃醋了。”
說完順勢在手機上打下一句話發給蔣頌眠。
【裴輕栎：我吃完藥啦！】
程歸笑笑，拿起吹風機吹頭發。
“叩叩！”敲門聲響起，裴輕栎放下手機，跑過去把門打開。
“媽媽，你怎麽還沒睡啊？”
裴媽媽把手裏的餐盤遞給裴輕栎，又往他睡衣口袋裏塞了一盒藥。
“媽媽給你們倆煮了姜湯，驅寒祛濕，喝完再睡，這盒是感冒藥，你們記得吃一個預防。”
程歸沒想到自己也有份，慌忙走過去跟裴媽媽道謝。
“謝謝阿姨。”
裴媽媽笑着拉起程歸的手，細細打量他的臉，“不用謝，我一看你啊，就覺得很親切，就好像在哪見過一樣，而且你跟我們家小栎關系這麽好，以後要常來才行！”
裴媽媽走後，裴輕栎比程歸還高興，“程歸，你看到沒，我家裏人都很喜歡你！”
程歸坐在地毯上，小口喝着姜湯，暖流沿着喉嚨一路滑進心口。
“裴輕栎。”他突然道，“你真的很幸福，有爸媽，有哥哥，有愛人，真的……很幸福，你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
裴輕栎學着程歸的樣子盤腿坐下，手裏的姜湯卻一口沒動。
他想了想，腦子沒反應過來，嘴先動了，“程歸，你小時候……我是說，你小時候……”
“我小時候差點就死了。”程歸半張臉都埋在碗中，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裴輕栎無意提起程歸從前的事，但話已經說出去，只能靠自己往回拉，“對不起，我不該提這個，以前的事就別想了，我們往前看嘛——”
“裴輕栎。”話被打斷，程歸突然擡頭看他，“裴輕栎，你知不知道，我很羨慕你？”
“啥？”
“我很羨慕你，因為有人疼你，有人愛你，你不想淌水，就有人背你，你淋了雨，所有人都怕你生病，這種你認為很尋常的關心，我從來沒有體驗過。”
“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才三歲，甚至都記不清他長什麽模樣，只知道他是生病死的，父親死後，我的母親性情大變，一旦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就要打我一頓出氣，我的眼睛就是那時候被她打壞的，後來她再婚了，而我的繼父……”
程歸右眼空洞洞的，喝下最後一口姜湯，才把話說完。
“而我的繼父，直到他死前那一天還在侵犯我，他每來我房間一次，都會在我脖子上留下一個煙疤，而這些我母親從來不管，甚至會在一旁冷冷看着……不過，好在他們都死了。”他最後一句話輕松自在，像是從地獄解脫了一般。
而裴輕栎渾身僵硬，他以為程歸的母親只是下手重了些，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他也想象不到程歸所描述的場景，但光是聽就覺得絕望的事， 程歸從頭到尾經歷下來該有多痛苦？
“你哭什麽？”程歸突然問，裴輕栎上手摸了下臉，才知道自己哭了。
“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
空氣中彌漫着沉寂，很久之後，程歸又開口，他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喝姜湯？”
裴輕栎小幅度點了點頭，“嗯，不好喝……”
“那給我吧。”程歸很自然的接過裴輕栎那碗，把已經溫涼的姜湯一口氣灌下。
“下次不會再幫你喝了。”
“好……”裴輕栎盯着兩個空碗，突然就理解了程歸說羨慕他的話。
他覺得難喝到吐的姜湯，在程歸看來，卻是這二十年來的頭一份關心。
直到熄燈躺在床上，裴輕栎心裏還在想着程歸脖子上的煙疤，他偷偷背過身，打開手機搜了下醫美祛疤。
如果能去掉脖子上的疤痕，是不是就能幫程歸慢慢淡忘那些事？
裴輕栎在備忘錄記下幾個醫院的電話，打算明天問問，這時手機頂端彈出一條消息框，他才發現已經冷落蔣頌眠很久。
【變色老流氓：睡了嗎栎栎？】
裴輕栎撒了個謊。
【裴輕栎：還沒呢，剛剛躺下，剛才去喝媽媽煮的姜湯了。】
遠在美國的蔣頌眠輕笑一聲，沒戳破裴輕栎這個不愛喝姜湯的小騙子。
【變色老流氓：好喝嗎？】
裴輕栎繼續昧着良心說好喝。
【變色老流氓：一朵玫瑰.jpg。】
【變色老流氓：今晚的，先将就一下，明天再補998朵。】
【裴輕栎：蔣頌眠你好摳啊，就給我發一朵，你花房的玫瑰我可是給你照顧的很好呢，比這一朵好看多了，等你回來記得給我獎勵。】
看着這一句，蔣頌眠甚至能想象到裴輕栎說這話時仰着腦袋可愛的模樣，他目光變得柔軟，低頭看了眼腕表。
還有一個小時，他就要出發登機。
【變色老流氓：睡吧，明天一睜眼，栎栎就能看到我了。】
最後一條消息是個兩秒的語音，裴輕栎悄悄看了眼身後睡熟的程歸，抓耳撓腮半天，才躲進被子裏，把聲音開到最小，緊緊貼在耳邊聽。
“栎栎，晚安，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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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