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柯祐從懷中摸出錢袋,一臉心疼地塞給柯祺,說:“本以為你在侯府中的日子過得不錯,我能夠把這錢省下來。結果你偏偏想不開要……算了算了,都給你吧。攏共也沒多少,你想怎麽花就怎麽花。”

宋氏手裏的嫁妝不少,但她對子女們管束嚴厲,平日裏給的月例零用并不多,柯祐這一袋碎銀子估計是他存了好久才弄出來的。柯祺搖了搖頭,笑着說:“這錢我不能拿……我現在确實也不缺錢。”

“給你,你就接着!”柯祐使勁地把錢袋往柯祺懷裏塞。

柯祺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小聲地說:“但我真的不缺銀子……你忘了侯府當時給的聘禮了?”

宋氏雖然沒有費心為柯祺準備“嫁妝”,但她确實沒有貪了柯祺的聘禮。于是,柯祺手裏的銀子只怕比柯祐還要多一點。柯祐愣了一下,慢騰騰地把手往回縮:“你若是不要,那我就把錢收回去了?”

柯祺拍了拍柯祐的胳膊,提點他說:“你等會兒回去時,記得給嫡母買些禮物。”

“我娘什麽都不缺!”

“這是你的心意!你給嫡母帶一點禮物,她曉得你心裏看重她,就會很開心了。你也希望嫡母開心吧?”柯祺說。母親是偉大的,母親也是弱小的。母親保護着她的子女,但她本人也需要保護啊。還好現在的婚事都講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否則就柯祐這個情商,他絕對找不到女朋友!男朋友也沒有!

柯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咱們之間這麽多年的情誼了,我也不和你客氣。”柯祺又說,“我如今身在侯府中,出門總是不如你方便。所以,你平時若是有空,就幫我看顧一下我舅舅一家。我叫他們在京郊的落泉村中安置了。”

柯主簿雖然死了,可是宋氏生養的幾個孩子都被她教養得不錯,柯祐的三位嫡親兄長都已有了功名,大哥已娶妻未生子,如今是舉人,二哥、三哥都是秀才。四兄弟裏面,仿佛是柯祐最不成器了。

對于達官顯貴來說,柯家如今的光景自然是叫人瞧不上眼的。

可對于平民百姓來說,一舉人兩秀才的威懾力還是很不錯的。

柯祺因此把劉谷一家托付給了柯祐。也不用柯祐多做什麽,只要他派個小厮隔三差五去劉谷家中轉一圈,周圍人知道劉谷一家和柯府還有聯系,那些人就不敢小瞧劉谷了,自然欺負不到劉谷頭上。

說起來,柯主簿死的真是時候。

去年秋闱,柯大中了舉人,本是有資格參加今年春闱的,但他能中舉已是勉強,他的先生也覺得他火候不夠,不如多讀些書,避開今年的會試,直接參加三年後的會試。柯主簿死在這個當頭,柯大需要守孝三年,這三年正好用來安心讀書。三年後,他出了孝就能參加考試,竟是半點都沒有耽誤。

柯祐看了劉谷一眼,說:“你放心吧,保準不讓人欺負了他們。”

劉谷聞言又戰戰兢兢地謝過了曾經的主家少爺。

柯祺和柯祐都有孝在身,因此并不能去酒樓吃飯,既然辦好了事,大家就此散了。

柯祐記得柯祺說過的話,轉身回家時,特意繞去金銀鋪子想要給母親買一樣禮物。他精挑細選了好一會兒,終于看上了一只純銀打造的小王八。他原是想要買金的,可惜他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就只夠買一只銀的。這王八個頭雖小,卻活靈活現,看着就是一只正經的好龜,和那些妖豔賤貨不一樣!

宋氏見小兒子小心翼翼捧着一只王八說要送給自己,不免沉寂良久。這傻兒子到底是誰家的?

“怎麽想到送這個了?”宋氏問。

“千年王八萬年龜,兒子只想母親的年歲長長久久、久久長安。”柯祐嬉皮笑臉地說。

宋氏抽了抽嘴角。她的視線慢慢從小王八身上轉移到了柯祐臉上,說:“你如今也大了……”

柯祐臉色一變,說:“娘!我還小呢!”他真的不願再讀書了。他知道自己實在沒有那個天賦。

宋氏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指在柯祐的額頭上戳了一下,故作失望地說:“我本來想分個鋪子給你,叫你好好歷練一番的,既然你還小……”她算是早就看出來了,指望小兒子去考功名肯定是不成的了。

“娘,我已經長大了!這一刻的我早已經不是上一刻的我了,我長大了啊!”柯祐趕緊把小王八放在了桌子上,認認真真地給宋氏捶起了肩膀,“娘,你覺得力道如何?我捶得比嬷嬷們捶得要好吧?”

宋氏享受着小兒子的殷勤。該死的都死了,該散的都散了,她也用不着再小心翼翼地哭窮了。她當初嫁妝豐厚,自己又擅長經營,手裏的私産其實不少,雖比不上豪門顯貴,但總歸要比尋常的人家富裕一些。可因為柯主簿的一再變心,宋氏在這些年就不得不做出了一副嫁妝即将用盡的窮酸樣子。

柯祺坐上了侯府的馬車。

“你且在城裏繞一繞。”柯祺吩咐車夫說。

說着他又回頭看向林管事,問:“我想在外頭略逛一逛,不會耽誤了回府的時間,可以麽?”

林管事自然是什麽都随着柯祺的。

馬車緩緩走着。柯祺掀起簾子看着窗外的店鋪。路過一家糕點鋪子時,他叫馬車停下了。林管事以為柯祺有什麽想吃的,立刻表示他可以下車幫柯祺把各樣東西買好。柯祺卻搖搖頭,自己下了車。

這點心鋪子算是中高檔的,尋常老百姓們舍不得買,來店裏的大都是達官顯貴家的為主子們采買的丫鬟小厮。柯祺在店中轉了一圈。他并不是特別喜歡吃甜食,但他對甜食的做法卻有幾分了解。見店中的糕點都很新鮮,樣子看上去也都不錯,他就稱了半斤棗泥山藥糕,又稱了半斤的雙色馬蹄糕。

等柯祺提着糕點回到馬車,林管事笑着說起了府中的事,道:“若柯少爺有什麽想吃的,只管吩咐廚房就是了。那群憊懶貨,平日裏總想不出什麽新花樣,但手藝還是極好的。當然,外頭的吃食也別有一番風味,三少爺就總是往府裏叫外頭的席面。柯少爺只要吩咐小厮一聲,自然會有人幫着跑腿。”

這算是善意的提點了。林管事話中的意思就是讓柯祺記得把他自己當主子,在侯府中不要拘束。

柯祺微笑着,偶爾點頭應和,算是接受了林管事的示好。

待柯祺回到維桢閣,維桢閣內的管事嬷嬷似乎在對謝瑾華彙報事情。柯祺遠遠望去,只覺得謝瑾華和嬷嬷的表情都有些嚴肅。不過,等到柯祺走進時,嬷嬷已經說完了話,對着謝瑾華行禮告辭了。

“發生什麽事情了?”柯祺問。

謝瑾華搖了搖頭:“沒什麽……你辦事可還順利?”

“再沒有比這更順利的了!以前總聽人說過,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尋常人去衙門辦事時,會被小吏們在這裏卡一下,又在那裏卡一下,不塞點銀子給他們就辦不好事。這回有林管事跟着,人人都認得出他是侯府的人,于是我就狐假虎威了。”柯祺故意說得眉飛色舞,瞧着很有幾分“小人得志”的意思。

謝瑾華知道柯祺是在拿外頭的事來哄自己開心,他忍了忍,還是沒能忍着,表情嚴肅地說:“狐假虎威不是這麽用的。如今你是府裏的主子,林管事再有臉面,也是府裏的下人。你用不着借他的勢。”

“那用在我倆之間總是對的吧?你是虎,我狐假虎威。”柯祺笑嘻嘻地說。

狐假虎威不是什麽好詞,但用在這裏有妻憑夫貴的意思。

這話确實沒說錯。

可這柯祺真是……怎麽能把話說得如此直白?

謝瑾華一時啞然。

“對了,我給你帶了禮物!”柯祺舉起右手,揚了揚手中的糕點。

“禮物?”謝瑾華愣住了。

柯祺把手中的糕點遞給站在不遠處侍立的大丫鬟,笑着說:“是啊,出門一趟當然要給你帶點小禮物了。這是在城東點心鋪子買的糕點,不知道有沒有小廚房裏做的點心好吃。你先嘗嘗看,要是不好吃,那就都給厲陽吧。”厲陽胃口很大,明明侯府也不曾餓着他,他還是每天都處在吃不飽的狀态中。

此時的人一天都只吃兩頓,因晚上睡得早,天黑就上床躺着了,柯祺就習慣了只吃兩頓的日子。不過,在富貴人家中,主子們在中下午時還是要用糕點填補一下。侯府中自然不會斷了點心的供應。

柯祺發現謝瑾華還挺喜歡吃點心的。他送禮當然要投其所好了。

“既是送我的,如何能讓厲陽吃了?”謝瑾華笑道。

“萬一你不喜歡吃呢?不過,我這裏還有一樣東西,你肯定會喜歡。”柯祺信誓旦旦地說。

丫鬟很快把點心重新裝盤送了上來。

謝瑾華捏了一塊棗泥山藥糕放進嘴裏,聞言朝柯祺的兩只手看去。

柯祺把藏在身後的左手拿了出來,說:“喏,這是毽子。我仔細挑了好久才挑中這一個,你看這上面的公雞毛多鮮亮啊!”大夫們都說謝瑾華應該要适當活動一下了,踢毽子就是一個很健康的運動嘛!

此時還真沒有男孩不能踢毽子的說法。不像後世的小學生,仿佛男生踢毽子就顯得娘氣了。考慮到此時還有男人化妝的雅俗,一些自诩為“美男子”的男人們喜歡往自己的臉上塗白粉,給自己化個厚厚的大濃妝。柯祺覺得慘不忍睹,但白粉妝卻在文人中大受追捧。因此,踢個毽子确實是沒什麽了。

不得不說,柯祺的眼光确實是不錯的,公雞毛真的很鮮亮,在陽光下都仿佛反着光。

然而,謝瑾華只覺得這漂亮的毽子正在對自己發出嘲諷。

“我已經是個處變不驚的大人了。”謝瑾華喃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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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華在心裏自言自語。

“家裏的孩子玩心太重了,這樣可不好。”

“肯定是因為課業太少了!總之都是閑的!”

“那就給他增加功課吧!”

“對!絕對不能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其實一點都不擅長玩毽子這個事實。”

“……”

“我的意思是,絕對不能讓他玩物喪志!”

全無私心的謝瑾華鄭重地點了點頭。

一切都是為了身為大人的尊嚴,啊不,一起都是為了柯祺的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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