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賺錢
溫恒知他誤解,忙上前解釋道:“您別聽他胡說!我這表兄弟性子風趣,一向喜歡開玩笑的。”
開玩笑的拍了拍白何的肩膀,“年紀大把的還沒讨上老婆,更別說孩子了,動不動就謊稱阿池是他兒子,您不會也被他給騙了吧?”
誰年紀一大把了?也許事實如此,可仙君聽着卻有些着惱,正要生氣,誰知溫恒一面陪着笑臉,一面從袖子裏攥了攥他的手心。
白仙君心裏一樂,無論小秀才因何種緣故向他示好,他都不再計較。
殊不知溫恒也是捏着一把汗呢。神仙的尊嚴不容踐踏,但若是任由他冒冒失失說下去,事情反而更加麻煩。無奈之下,他才用小動作提醒白何,示意他在阿池面前收斂一些。
不過白何笑得這麽開心做什麽?溫恒不解其意,猛地一低頭,手指頭還被白何緊緊捏着,忙紅漲了臉收回來。
白仙君心滿意足的欣賞這份羞怯。看來小秀才對他也并非全然無所動容,他要是真如一潭死水,白何反倒要失望了。
隔着櫃臺,餘裁縫看不到兩人私底下的動作,只得讪讪道:“那不會,溫相公你也是老熟人了,我自然是不會弄錯的。”
之後将尺寸登了記,溫恒便交付了訂金,約定五日過後再來取回,于是牽了阿池的手,帶他離開餘家鋪子。
“咱們現在去哪兒?”白何陰魂不散的黏着大小二人,時不時還要出聲博一下存在感。
溫恒停下腳步,“我等會兒還有些事情要辦,不如你帶阿池四處逛逛吧。”
反正仙君的目的是要兒子,能和阿池獨處,想必他求之不得呢。
誰知白何想也不想的拒絕,“不行,我不能扔下你不管。”
溫恒驚奇的睜大眼。
白何意識到自己的莽撞,忙補充道:“我是說,阿池總歸離不開你,我即便帶了他走,想必也玩得不盡興。”
小團子望着兩個大人的臉,忙不疊點了點頭。
溫恒無法,“随便你吧。”
白何暗暗松了口氣,他還真不敢放小秀才一個人獨來獨往,誰知道他要去見什麽人,做什麽事?瞧溫恒鬼鬼祟祟的模樣,保不齊是和誰私會去,一想到這一點,仙君就覺得百爪撓心、坐立難安了。
誰知溫恒七拐八繞,最終卻來到一家馨香撲鼻的麻油鋪子前。
他來的目的當然不是為買麻油。
這鋪子的老板與他是老熟人了,見了面,便進屋将一包東西找出來遞給他,笑道:“數一數,我可不敢少你東西。”
溫恒亦笑了,“胡說什麽,我當然信得過你。”
白何仙君在一邊看得直冒酸醋,候溫恒出來,方才雄赳赳氣昂昂的迎上去,毫不客氣的問道:“你們聊些什麽?”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溫恒淡淡說道,似乎有意在賣關子。
總有瞞人的事,好像兩人還很生分似的,白何有些生氣的想着——雖然在溫恒的認知裏,他的确是個外人。
從東市繞過去,溫恒便來到了香煙缭繞的廟堂街裏,這一帶是到相國寺燒香的必經之地,因此格外熱鬧非凡。賣小吃果品的、玩雜耍的、捏泥人的,數不勝數。
而溫恒所幹的營生則是售賣字畫。他沒有多少謀生之計,賣力氣的活吧,他也幹不來,每常除了學生送來的束脩,就只有靠一筆好字來賺些銀子貼補家用。
白何瞅着他面前攤開的那些字畫,啧啧了一兩聲,便問道:“這些水墨畫都是你親自繪的麽?”
“不是,是常雲起捉刀的,他最擅墨畫。”溫恒答道。
又是這無處不在的混賬小子。雖說與凡人争風吃醋有傷大雅,白何眉間還是掠過一絲不悅,硬邦邦的道:“畫得這樣難看,字也不過泛泛,難怪賣不出去。”
溫恒沉默了一剎,說道:“那字是我親自寫的。”
“……”白何自知惹了禍,一時口快,沒想到把他也貶低了,忙想法子補救,“我說着玩的,字卻是一筆好字呢。”
無論他如何陪着笑臉,小秀才的好感都救不回來了,因為生意的确不怎麽熱鬧呢。
白何覺得自己烏鴉嘴,恨不得立刻抽自己一個嘴巴,再一看溫恒晦暗的臉色,知道今日若賣不出幾張字畫扇面,小秀才怕是連覺都睡不好了。
這可不行!
白何想了想,問着他道:“還有空白扇面麽?”
當然是有的。有些客人喜歡臨時題字,或是得了好句,或是喜歡嗅那一股初初染上的墨香,因此溫恒在擺攤之前,總會多備上幾幅扇骨框架,讓客人有自娛自樂的機會,溫恒當然也幫着寫字,至于其他卻不能了——他對于畫畫是一竅不通的。
這一帶都是青石磚地,每日皆有人打掃,不過對于好潔的仙君來說仍有些腌臜。白何皺了皺眉,只得将就着席地坐下,順手奪過溫恒手中的墨筆,在那雪白的扇面上細細描摹起來。
長得好看的人,走到哪裏都會引人注意。何況今日來相國寺參拜的太太奶奶們不少,見這裏坐着一個俊秀公子埋頭疾書,不免都好奇地聚攏過來。
但見那細如毫毛的筆鋒之下,一朵白蓮冉冉盛開,底下映着碧波淺淺,迎着微風,端的是搖曳生姿。連那股清淡的墨氣都仿佛化作了荷香,袅袅的鑽入人鼻腔中來。
這是神技啊!圍觀的行人心內皆贊道。其中一個性急的已忍不住開口,“這幅扇面要多少錢?”
白何連眼皮都沒擡一下,“不多不少,十兩銀子。”
這也太貴了,搶錢也不是這般搶法。那位女眷雖為畫師的風姿傾倒,卻也沒到花十兩銀子來買一副折扇的地步,她不禁漲紫了臉,“這也太胡鬧了,誰家的扇子值恁多錢?若是宮裏的玉扇,賣出這個價倒還說得過去。”
白何輕輕笑着,擡起頭來,“如今還是早春,夫人買扇子是為了扇涼麽?自然是因它乃風雅之物。可見這副折扇的價值,并不在于它是何種材質,而是因這幅畫,對麽?”
畫上墨跡已幹,白何霍地一甩手臂,折扇倏然合上,扇面上皎潔的荷花瓣團團合攏,俨然便成了一盞樣式獨特的蓮燈,襯着荷露點點,宛如觀世音菩薩撒下無量恩德。
這樣奇巧的筆法與心思,怎能不叫人大為驚嘆。
那婦人看着亦有些向往,不死心的道:“五兩銀子。”
對付這樣的砍價高手,白何的回答只有輕飄飄一句,“不賣。”他幹脆利落的将扇子收起來,轉而開始繪制另一幅畫作,好像他做這些事不為求財,僅僅圖自己欣賞似的。
世人的心理就是這樣玄妙,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溫恒本以為他這樣獅子大開口,東西一定賣不出去,誰知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人搶先領走了第一幅畫作。
之後的事情便容易了,一傳十,十傳百,街市上都在傳說相國寺旁邊來了個善繪扇面的奇人,争相跑來圍觀。也有覺得單是蓮花圖案稍顯單調的,又讓溫恒幫着在旁題些詞句,如此一來,連那些原先賣不出去的字畫也銷出不少。
白何卻是見好就收,約莫售出了二三十幅後,他便不再畫了,對外直說靈思已盡,請他們改日再來。
溫恒問起緣故,白何說道:“物以稀為貴,我要是畫得多了,誰還會将這不值錢的折扇視為珍寶?寧可少做一些,那買到的人才會口耳相傳,炫耀此物多麽稀罕,咱們的生意才會繼續好下去。”
溫恒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覺得這位仙君若是下凡來做生意,一定也能過得風生水起。可惜他偏偏做了神仙,沒聽說神仙醉心功名利祿的,多半都是清心寡欲。
反倒是溫恒這樣有利祿之心的人偏偏郁郁不得志,只能屈居小山村裏,可見老天爺安排人也是明明白白——總之不讓每一個人好過。
白何看起來真是不在乎銀錢的人,他輕輕将匣子往溫恒面前一推,“這些都是今日賣出的銀子,好好收着吧。”
小秀才的執拗勁兒又犯了,“不成,若沒你幫忙,今日如何能賣出這許多,總之也該分你一半。”
白何簡直拿他沒辦法,只能想了個讨巧的主意,“那便讓阿池替我收着,橫豎他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他的。”
溫恒想了想,勉強答應下來。
小團子夾在兩個大人中間,烏黑的眼仁裏卻閃爍着疑惑的光輝:誰是誰的?這與他有什麽幹系?
溫恒收拾好東西,三人便沿着原路往回走。途徑一個賣糖葫蘆串兒的攤販,小團子的眼睛便定住了,身不由主的向那紅紅的果子望去。
他卻也不敢開口向阿爹讨要,溫恒向來不許他吃這些酸甜刺激的食物,說是倒牙。因此阿池即便有心,也只能幹巴巴的看着。
白何察言觀色,笑道:“買一串吧,難得進城一趟。”
溫恒不能在兒子面前下了他親爹的面子,況且今日托賴白何掙了不少銀子,于情于理都該通融一些,因點了點頭。
白何遞過幾枚銅子,從竹簽上取下一串糖葫蘆果,親自遞到阿池手裏。
鮮紅的山楂外淋上金黃的糖稀,看着便叫人垂涎欲滴。阿池忙不疊的吞了幾顆,忽而想起自己素日的孝心來,因墊着腳往上湊了湊,脆生生的喚道:“阿爹,你也吃。”
溫恒卻不過情面,只得稍稍俯身,低頭咬了一小口,眉頭倒皺起來,“酸。”
他最怕吃酸的。
白何在旁看着頗覺興趣,徑自挨過身來,道:“讓我嘗嘗。”
阿池大大方方的将竹簽遞過去。
白何亦學着溫恒的樣子咬了一口,卻恰恰選在溫恒方才嘗過的那枚,将半顆山楂果子咽入腹中,他望着溫恒笑道:“真甜。”
溫恒的臉騰地一下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