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6

招股說明書遞上去後,如果通過,就會收到受理回函。在此期間,證監局會派大區監管來輔導企業,給高、監、管上課。

輔導內容萬變不離其宗,就是告訴他們如何管理,如何召開股東大會,如何聘請重要崗位,怎樣推動規範運行企業。

一旦能走到「上會」那步,就得去面試答辯。武之俣是董事長,韓思農是財務總監,一旦上市,還會兼任董秘。這就明擺着,誰都可以掉以輕心,就他倆不行。

兩人上課上得一臉灰敗,在公司茶水間碰見,彼此奚落了一番。

投行派來的保薦代表人這時也走了進來,加入交談。

“發審委員的上會名單搞到了嗎?”武之俣挑着眉毛問他。

保薦代表人是一特別平頭正臉的小夥,叫嚴英,年齡同韓思農相仿。

嚴英撇了撇嘴,“哪兒那麽容易啊。”

“你們不是常跟他們吃飯嗎?”武之俣笑着揶揄,“這些飯白吃了?”

嚴英也不藏着掖着,“那都是我們投行老總招待的,我就是個跟班,混吃混喝。”

嘴上雖這麽說,但發審委員會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們可是一清二楚。發審委員會是投行的重點關照對象,春節前後走一圈,沒事聯絡感情吃飯喝酒,都快成投行入門必修學了。

“那你們現在有招嗎?”韓思農好奇,“我聽說,名單是可以買的,對吧。”

嚴英端着杯子喝了口茶,義正言辭道:“買?沒必要。”

韓思農特別客氣地笑道:“看來是有招對付啊。”

嚴英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笨辦法,打電話。在上會前一周,一個個打電話,約他們委員吃飯。吃飯日期就确定在上會那天,只要說去不了的,那肯定就在名單裏。”

武之俣豎起大拇指,半開玩笑半是贊嘆,“牛!我怎麽就沒你這種逆向思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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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思農這天難得下班早,突然起了些閑心,準備去超市買菜,回家自己做飯吃。

途經一十字路口,剛過紅綠燈,就見一小女孩,大概小學生吧,站在馬路牙子邊哭得起勁,臉都哭花了。

人來人往,但就是沒人停步,理這小孩,當她空氣似的。

韓思農上前,發現這小孩還髒兮兮的,前胸衣襟上蹭着不明泥點。

“怎麽,走丢了?你家大人呢?”

孩子不回答,只是一邊抽噎一邊望着他。

韓思農嘆了口氣,“小朋友,那我帶去你找警察叔叔怎麽樣?”

孩子依然沒反應,韓思農向四周張望,尋找附近是否有交警。

“不、不用……”小女孩突然伸出手,拽住韓思農的外套下擺,“我這裏有——”

韓思農低頭,這孩子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塊帶鏈子的小鐵牌,類似電影裏那種美軍戴的銀色身份銘牌。

銘牌正面貌似刻着字。仔細一讀,竟然是聯系方式。

他便按照上面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電話很快就接了起來,對面傳來焦急的一聲「喂」。

韓思農覺得這聲音有點兒耳熟。

他簡單說明情況後,對方一直在說謝謝,馬上趕過來。

韓思農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嚴英?”

嚴英也是一愣,“韓總?”

“這可真是巧了……”韓思農覺得不可思議,“你別擔心,你妹妹沒事,你在哪兒?要不我帶她去找你。”

嚴英爽快報了個地址。

嚴英很感激地握着韓思農的手,向韓思農解釋自己妹妹的情況。

嚴曼是他父親再婚後生的妹妹,今年十一歲,有輕微的自閉症狀,所以比同齡孩子要發育得遲緩些。

嚴曼一直都由保姆照顧。今天出門,嚴曼大概是被別的什麽吸引去了注意力,沒像以往那般聽話,再加上保姆疏忽,就不小心走丢了。

幸虧被韓思農這「熱心快腸」的好人碰見,才能平安無事歸家。若是被人販子撿了去,或在路上遭遇不測,真是想都不敢想。

嚴英安置好妹妹,規訓了保姆幾句,回頭問韓思農吃了嗎。

韓思農正想推卻,腳尖都朝着門口了,肚子卻不争氣地唱起空城計。

嚴英了然一笑,“走吧,韓總,別客氣,我請客。”

選的是家海鮮火鍋店,菜品不錯,壞境也可人。吃到半途,嚴英揮手召來服務員,要了幾瓶啤酒。

“韓總,能喝酒吧。”嚴英先斬後奏。

酒可真是個好東西。不僅能讓人瞬間拉近關系,還能傾吐些真誠。

兩人敞開,聊得挺熱烈。但天南海北侃了一圈後,話題不免落回工作。

韓思農問他對耀敏上市有幾成把握。

嚴英盡管有些微醺,但回答依然謹慎,可稱為滴水不漏。

他說:“只要你們按照我們的要求來,那就是百分百成功。”

不言而喻,你耀敏如果有自己的「小九九」不坦白,那便是後果自負。

韓思農平淡地笑了笑。

隔着熱騰騰的火鍋蒸汽,嚴英的表情忽而變得有些嚴肅。韓思農注意到了,但他以為自己眼花。

嚴英凝視着韓思農,“你們這個股東結構啊……”欲言又止。

“怎麽了?”韓思農被勾住。

“表面上看起來是沒問題的,符合上市規範,但——”

這個「但」就很微妙,可以讓接下來的話變好也可以變壞。

“不妨直說。”

嚴英問:“你知道中國公司跟美國公司有很大不同是因為什麽嗎?”

韓思農放下手中的筷子,沉思了片刻後說:“因為《公司法》的态度迥異吧,美國采用董事會中心主義,而我們則規定了股東會中心主義。”

嚴英點點頭,“我們的股東啊,其實是不信任管理層的。原因很簡單,控股股東大多數都是以家族為單位,需要擁有公司的絕對話語權,也就是表決權。

但一個家族抱團再緊,再有能耐,也沒法完完全全控制一個上市公司。

管理層和董事會裏不可能全是他們的人……他們如果想長期穩定發展,必須找外援,聘請職業經理人來參與運營管理。

那麽,在某個層面上,管理層與董事其實是被視為「外人」的,是他們要防範的對象。”

“怎麽講?”韓思農忍不住插嘴。

嚴英繼續,“利用表決權互相拆臺的公司我看得多了。我只是舉個例子啊,假如股東大會上有十項決議事件需要投票……

但控股股東占了絕大多數席位,一致否認七項以上的決議,讓公司難以運轉,陷入無法轉圜之地,你是小股東的話,你會怎麽辦?”

韓思農哂笑,“我如果是這家公司的小股東,肯定用腳投票了,股票一抛,走拉倒!”

“小股東一走,那麽就是股東減持,于是這間公司的股價就會被低估。你應該懂減持再定增吧,這是一個很常見的套路了。

股東大會決定向自己集團以及子公司增發股票,定向增發股股價低,買進自然劃算。

他們再随便發一個澄清公告,二級市場馬上就能得到反饋,股價輕松一漲,不就賺得盆滿缽滿?”

“這樣賺錢的話,股東根本就不用在乎實體怎麽經營。可職業經理人,拿工資分紅的标準,是需要依賴主營業務利潤。

這樣一來,不就成了顯而易見的對立面嗎?再說了,控股股東掏那麽多錢,養這些外人,難道不會有怨言嗎?中國的民營企業啊,看得不是長線。”

韓思農驀地愣住。這麽淺顯的道理,他怎麽會不明白。只是當局者迷而已。

嚴英揚揚眉,一笑,“懂了吧。”

韓思農再度陷入沉默。

火鍋咕咚咕咚冒泡,嚴英扭小爐子火力,泡泡漸漸沉了下去。

韓思農默不吭聲吃自己碗裏的菜,卻吃不出滋味了。

嚴英喝了一口酒,寬慰道:“韓總,我今天當你是自己人,才敢這麽放肆。我舉得是極端例子,每間民營企業轉型上市的,都會面臨這種風險。

謀私心獲利,是亘古以來就難以解決的難題。打定主意動歪心思的人,防也不防不住。我不是特指你們公司,你可別往心裏去。”

韓思農悶聲說,知道我明白。

回家途中,韓思農手機一直震,是一個美國區號開頭的越洋電話。他直接摁斷,心裏估算着對方應該會半小時後再打過來。

在玄關脫鞋子的時候,果不其然,那號碼如預料而至。韓思農走到陽臺接起電話。

對方問:“剛剛在外面不方便?”

韓思農「嗯」了一聲,視線落到一盆綠蘿上。

他用手指撥了撥綠蘿盎然盛開的綠葉子。

那邊說:“我在看電影呢,就想到了你。”

韓思農撚着一片葉子,微驚,“你還有時間看電影?不用睡覺?”

對方很不屑地笑了下,大概是覺得他這人怎麽總是心不在焉,關注重點有誤。

“擔心我猝死?”對方問。

“怎麽說話呢。”韓思農停止撥弄葉子,輕聲問,“看的什麽電影?”

“《春光乍洩》……”對方停頓了幾秒,不确定問,“你看過嗎?”

“知道,沒看過,是不是王家衛獲了獎那部,好像很有名。”

對方沉默下來,聽筒裏傳來微弱的呼吸聲,還有遙遠的音樂聲,像探戈曲。

過了半晌,才有人開口,“講兩個男人的,一個想安穩,一個總想逃。他們都是Gay。”

“是嗎?”聽筒貼着耳朵逐漸變燙,韓思農換了只手握手機。

韓思農又問:“好看嗎?”

“不好看。”那邊評價得很果斷。

“不好看還能獲獎啊?”韓思農笑起來,“那你跟我說說,為什麽覺得不好看?”

對面隐隐約約的背景音忽然消失了,講電話的人似乎是移到了別處。

韓思農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對方說話:“他們倆沒有好的結局。一個總是在原地等另一個,但另一個根本不領情。”

韓思農附和,“那的确挺慘的。”

一陣晚風吹來,拂動起韓思農額頭上散落的劉海。綠蘿也跟着擺動了下枝葉。

他聽見對面說:“喂,韓思農,你說我倆這樣,算不算同性戀啊。”

?韓總說的原句出自張巍著《資本的規則》第三十一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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