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 33

看完開發區的地後,兩人坐在回程的車上,沉默了一路。

臨要下車時,韓思農才開口。

“你有什麽想法?”

厲永奎自然認為對方指的是拿地事宜。

他擰緊眉頭,略作沉吟,隔了半晌反問:“你想聽實話還是場面話?”

韓思農揚了揚下巴,“但說無妨。”

“No。”

“理由呢?”

“我覺得股東大會上通不過。”厲永奎篤定。

“股東大會?”韓思農似乎微感詫異,“你覺得其餘股東會認為這塊地不值得拿,是嗎?”

厲永奎爽快地點點頭。

“如果我們不拿,不把扈城的市場搶先占領下來,以後「地盤」被其他人劃走了,就更不劃算了。”

司機停穩車後,厲永奎拉開車門先行下去,而後站在路邊,替韓思農扶住車門,做了個請的姿勢。

韓思農骨感白皙的手指攀在車沿,與黑色車身形成鮮明對比,施施然下來了。

兩人并肩往裏走。

“三亂……”厲永奎一邊摁電梯上行鍵一邊說,“你曾經告訴我,無論悅達窘迫到了什麽境地,都不能有三亂現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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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亂,指得是亂集資、亂拆借、亂杠杆。

韓思農盯着不斷閃爍的紅色數字,平靜道:“你怕拿了開發區的地,我們投資膨脹,是吧。”

厲永奎嗯了一聲。

「叮」的一響,電梯到了,韓思農先走出去。

厲永奎盯着他的背影,忽然說:“但……如果你真得想要拿,我會盡全力幫你。”

韓思農停住,并沒有轉過身,短暫的空白流淌在二人之間。

就在電梯門即将合上的剎那,厲永奎聽見韓思農說:“我知道了,謝謝你。”

韓思農來扈城的第三天下午,天色驟然變得陰沉,氣象臺播報即将有雷陣雨。

他本打算坐晚間班機離開,鑒于天氣惡劣,有暴風雨的可能,便讓下屬改了機票。

他望着好似一捅就要狂瀉傾盆大雨的天空,轉身對厲永奎問:“這天氣像不像在香港那會兒,刮八號風球?”

厲永奎正埋頭看文件,撚着紙的指頭,忽而一緊,無端發起了力。

“是嗎?”厲永奎佯裝淡定,用餘光去瞟韓思農。

韓思農又轉了回去,臉對着窗外,眼角微微耷拉,看上去沒那麽疏離了。

“感覺上吧。”韓思農喃喃,随後,又低聲補充了一句,“沒什麽。”

厲永奎有些呆愣,視線黏在對方身上和聲音裏。他忽然覺得眼睛很燙,喉嚨很燙,掌心甚至也在發燙。

這種感覺,讓他恍然間想起了在耀敏頂樓那天,韓思農目光悠遠地望着天空,要求他幫他。

然而,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厲永奎從回憶裏迅速拔出來。

“厲總……”秘書在門外焦急地叫他,“在忙嗎?”

厲永奎清了清嗓子,讓秘書進來。

秘書一副大事不好的模樣,眼神在兩位老總臉上游移,戰戰兢兢開口,“有人在公司門口搗亂……”

“什麽意思?”厲永奎皺眉。

秘書面露難色,“您還是下去看看吧。”

公司正門外,有一群人披麻戴孝,陣仗弄得十分喧嚣。他們口中一邊叫囔,手上一邊撒着黃色冥紙。

三名保安以身體做肉盾,将他們擋在公司門外,不允許他們進來。天際灰壓壓,遠方不時閃着電,大雨欲落不落。所以這幅光景,詭異且滑稽,有種僵屍圍城電影的即視感。

“他們是在幹什麽?”厲永奎沒鬧明白,“為什麽來我們這裏發瘋?”

秘書用手掌攏住嘴,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好像是烏榭業主雇來的,但還沒确定……”

烏榭業主?

厲永奎好像明白了什麽,盡管腦子裏還是一團亂麻,只能先指揮保安解決眼前狀況。

“告訴他們,如果再不滾,我們就報警,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法,弄他們進拘留所。”厲永奎不是白學的法律,本能就知道該怎樣維護自己的權益。

韓思農這時,用一種平緩的語調發話,“打電話給徐行,他是不是沒跟人洽談好,結果引起對方不滿。”

厲永奎怔了怔,反應了兩秒後,掏出手機,“好,你別擔心,我來搞掂。”

徐行被召回到公司前,他的秘書替他打了預防針……但見厲永奎臉色陰沉,心下不由一緊,只敢小心翼翼地打招呼。

厲永奎指了指會議室。

徐行一進到會議室,一圈目光齊刷刷掃過來,像審犯人似地盯着他。被這種架勢迎接,他不由心虛,背上已經冒出一層冷汗,偷偷用餘光逡巡,發現韓思農也在,低調地坐在角落位。

厲永奎坐到正位,不耐煩地用指關節叩桌子,開門見山,“我是讓你們去談判的,你們倒好,一個個還把事情越鬧越大,是不是非得搞上社會新聞,這樣就覺得特別驕傲,特別對得起公司啊?!”

鴉雀無聲。

大夥只敢等領導發洩完,再來認錯的認錯,提意見的提意見。

角落裏傳來不合時宜的咳嗽聲。

厲永奎本來還要發怒,聽見這打岔的響動,不知怎地,臉色竟緩和了下來,好像突然恢複理智。

厲永奎勾勾手指,對徐行道:“來,跟我複盤一下,你是怎麽去跟業主談的。”

徐行誠惶誠恐,開始細細道來。

厲永奎安靜地聆聽,臉色不時變換。

究其原因,就是不滿悅達這邊的賠償條件,想要掐着悅達,要更多。

“好……”厲永奎做了個手勢,“那我們就推進第二種,他們不是死皮賴臉嗎,我們何必同他們禮貌周到呢。”

下面的人得了指示,紛紛颔首,徐行代表大夥,謹慎地問:“厲總,第一家好搞定,第二家的話,他們……那邊會不會查出是我們舉報的,再反過來使絆子啊,就像今天……”

厲永奎冷哼,不屑道:“當官的搞小三,還搞出私生子來了,這麽掉價的事兒,你覺得他會大肆宣傳嗎,他要是真以後查出來了,以此做要挾,最後吃不了兜着走的也會是他!”

整人,厲永奎自有一套。關鍵是,他信奉地并不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而是釜底抽薪。一旦被整治對象,有任何重燃的火花,他會毫無憐憫地拍熄。

“行了,就到這裏吧。”一直像是隐形人,置身事外的韓思農,忽然發話,“大家都幸苦了,這樣吧,今天我做東,下班後請大家吃頓好的。”

厲永奎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偃旗息鼓。

與此同時,雷聲轟動,電光雷鳴,大雨終于落了下來,天就像是漏了個巨大的缺口。

“我們可以不去的。”厲永奎站在車邊,對韓思農說,“徐行埋單回來,去財務那邊報銷就好了,我們真沒必要去。”

韓思農笑了笑,“偶爾還是要跟下屬親近親近,太嚴肅不好。”

厲永奎沒吭聲,眼神複雜地看他,最後投降。

“行吧,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韓思農客氣地說:“謝謝。”

坐上車,沒駛出去多遠,韓思農的電話響了。

韓思農瞥了眼,接起來。

因為後排車廂狹窄,避無可避,聽筒裏隐約傳出來的聲音,就被無形中放大。

是齊婼淺。

厲永奎覺得心髒忽地揪緊了,一口氣也被提起來,吊在嗓子眼,窒息似的絕望。

他不敢去觀察韓思農的表情,他害怕有他不想看見的……

——幸福,平淡的幸福。

韓思農沒聊多久,就挂了電話。

車窗外的雨勢不見小,天跟地就像被翻轉了過來,再也沒法藏污納垢。

徒勞,什麽都是徒勞,掩蓋不了,被雨水沖刷一遭,原形畢露。

“悅達要啓動上市計劃了。”韓思農說。

“什麽?”厲永奎怔怔。

韓思農緩緩側過臉,直直同他對視,“我說,悅達要上市了。”

厲永奎說不上來現在是什麽感覺。

有種別樣的鈍痛,絲絲入扣,令他會回想起他們曾一同拼命逃離的局面。

“你願意回來幫我嗎?”韓思農繼續問。

韓思農調轉目光,看着前方,可前方只有大雨滂沱,雨刷器在殷勤工作。

他倆偏安一隅,世界一片混沌。

“韓思農。”厲永奎沒有回答,反而低低叫他的名字。

韓思農輕輕嗯了一聲。

“我可以得到什麽?”厲永奎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不自覺揉搓起來。

“你想要什麽?”韓思農還是沒有看他。

厲永奎這才意識到,自己問的口氣,帶有哀求的意思,并沒什麽底氣。

他想要什麽?

更多股份嗎?

這些能讓他快樂嗎?

不,愈擁有金錢,只不過寂寞的感覺,愈發強烈。

“你不回來幫我也沒關系,在扈城好好幹下去吧。”韓思農說完,還頗顯無奈地笑了兩聲。

每一次同韓思農的對決,他有贏面嗎?

沒有,沒有,只有輸。

輸得徹頭徹尾,輸得痛徹心扉,還長不了教訓。

厲永奎深吸一口氣,停止揉搓手指,他擡起胳膊,頂在濕滑的車窗上,試圖撐起自己沉重的腦袋,與紛雜的思緒。

他只能看向窗外。

韓思農看向的是另一邊車窗。

他們靠得如此近,卻又背着臉,離得如此遠。

“好,我幫你。”厲永奎聲音微弱,仔細聽,還在發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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