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chapter 49
“你找我出來吃飯,不會真的僅僅為了吃飯吧。”韓思農頓了下,用一種模糊的笑意,又讓一切變得懸而未決,“難道,真得是我想多了?”
韓思農總是那麽得體,以此襯得其他人,都是那麽不得體。
“你利用了我……”厲永奎痛苦地說,“不是嗎?”
“你又一次——”厲永奎昂起下巴,眼眶逐漸通紅,聲音不自覺尖銳,“又一次把我置于了死地……耍得我團團轉,踩着我幫你鋪好的道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全身而退!”
他心裏只有一團黑,眼前似乎也黑了,黑像潮水覆過來,圍困了所有出路。
韓思農沒有否認。
他的确有把蜘蛛網布好,只等獵物自投羅網的嫌疑。
一切都要從韓思農同悅達的鬥争說起。
命運詭谲,悅達明明是韓思農的畢生心血,可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他卻要同孕育的成果抗争。
厲永奎被迫單兵出走後,悅達董事會進行了大清洗換屆,并開始了新一輪的全國性戰略部署。
悅達完成全國性戰略部署的首要步驟,便是進行收購擴張。收購也是拉高股價的最佳策略之一。
除去在經濟發達地區的集中開發外,東北也成為了戰略中心。
但房地産開發具有強烈的政策敏感性,站在風口,自然賺得盆滿缽滿……
一旦政策收縮,受宏觀調控影響,項目收回成本的時間便會不确定延長,收支平衡岌岌可危。
厲永奎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的複仇大計,就此展開。他倆本該「大路朝天,各走一方」,互不幹涉,但他倆之間的過節,沒法一筆勾銷。
錦博灣一直是悅達東北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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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永奎還在那會兒,李亮海就擅作主張将扈城的項目差點攪出亂子。
哪知,這姓李的嫡系也不是省油的燈,李的一名親信,叫魯旺西……在東北項目建設期間,以悅達名義,夥同其他合資公司,并購了錦博灣。
總部考察過錦博灣,裁定結論是非常差,遂問責魯旺西,要求他盡快出售,彌補投資虧損。
而且,在督察期間,發現了魯旺西個人的糊塗亂賬,有職務侵占嫌疑,決定對其撤職查辦,并起訴。但悅達并不想鬧出太大動靜,一切只在暗中進行。
誠如韓思農所言,悅達一有風吹草動,逃不過厲永奎法眼。他最擅長利用輿論來制造風向,并且極會煽動情緒,抓住各種人的痛點,逐個擊破。
由錦博灣并購引起的一系列惡性連鎖反應,足以大做文章,逼迫悅達處在風口浪尖,順勢拉低悅達股價。
不久,朋友圈橫空出世一篇針對性文章——對悅達九問。裏面列舉的每一項悅達隐患,都是悅達多年來苦心隐瞞的。
通過錦博灣這根導火索,引出最核心問題——悅達是否真的在主營業務上認真調整發展,還是僅僅為了募資,不斷遮掩瑕病,造假、造虛僞繁榮。
這則文章被各種轉發,迅速引來百萬加閱讀量。
其後,悅達高層被陸續請喝茶。但不知為何,雷聲大雨點小,喝完茶後,又沒了動靜。
厲永奎作為幕後推手,半是得意半是心慌。
得意的是悅達被大挫銳氣,的确對其形象造成了不良影響;
心慌的是,他已察覺出一絲詭異,韓思農絕不會就此束手就擒。
悅達對錦博灣後期進行收縮撤資,決心鏟掉這塊「腐肉」,将參與投資的股權賣掉,也确實是韓思農的意思。
這一舉措,間接導致了增資配股方案無法按原計劃進行,從而致使房地産開發項目以及拿儲備用地的資金,出現大量短缺,同時造成了合作各方的利益受挫。
也許是跟過韓思農太久,厲永奎已經形成一種自然反射,隐隐嗅出了不同尋常的暴風雨前味。
但厲永奎從來只相信自己,相信逆天改命,甚至已經聯絡好各方投資機構,預備對悅達發起狙擊,在二級市場舉牌。為此,他籌備了許久,不惜割讓自身利益,讓合作夥伴占去便宜。
他并不是為錢,是為了出口惡氣。
悅達預收購南灣地鐵資産并将其引入成為悅達第一大股東的交易直接炸掉了熱搜。
南灣若是入主悅達成為龍頭,退出的第一股東必然是韓齊夫妻倆。悅達早就人心渙散,江河日下,韓思農套現脫身,實則更為明智。
果不其然,韓思農怎麽可能沒發現他的小動作,甚至提前拍熄了他反攻的可能性。
他甚至懷疑,從他順利發布擴散那篇文章開始,就無形中替韓思農做了「前哨」。
沒有那夫妻倆在的悅達,于他而言,如同失去标靶,豪無價值,不過一具華美龐大的空殼。
厲永奎不知不覺入了套,并後知後覺推波助瀾了一把。韓思農算得太精細,表面上在出昏招,露出頹勢,實際每一步都運籌帷幄。
如果從悅達離開只是傷筋動骨,那韓思農這次做法,便是将他榨也榨不出什麽來了。
“如果你不動歪心思,就不會上鈎。”韓思農說這句話時,低頭在看菜單,語氣像聊天氣那般普通、随意。
好笑,歸根結底,又是他厲永奎的錯了?
厲永奎攥實出一個拳頭,氣極反笑,“你可真他媽行啊,不對,不要臉!這世上怎麽就有你這種人呢,恬不知恥利用完人,還要自诩無辜,把責任推得幹幹淨淨,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
韓思農擡眼,雙手交叉,擱在桌上,托起下巴,嘴角上翹,笑得戲谑又殘酷。
“商場上的輸贏,怎麽能義氣用事呢,哪裏有金錢,哪裏就有龌龊。也許今天你以為我入甕,明天就是我拉你下臺。
久戰無敵人,長處無朋友。分分合合,都是為了利益。放棄幻想,認清現實,才能有活路。”
他們對視,留出空白,背後是擾人的嘈雜。
沉默難耐,可沉默也許是最體面的交流。
“多少年,你有算過嗎?”厲永奎表情很是受傷,沙啞問,“我為了你,毫無自尊心活着,心甘情願被利用,像這樣過了多少年,你心裏有數嗎?!”
“是我逼你的嗎?”韓思農挑了挑眉,神情有些凝重,“小深,不要搞錯,是你自願的。你選擇了我,就要知道,這是條不歸路。”
韓思農的表面看上去是那麽漂亮、溫柔、知理、有人情味。
凝視他的眼睛,會不自覺陷落。事實好像也是如此,要不然怎會有如此多飛蛾撲火的傻瓜。
吳葳蕤、齊婼淺……還有那些連名字都模糊的,真正不差他一個厲永奎。
這世上真會有憎惡,近乎于愛了嗎?
有吧,要不然,他為何會如此反複無常,還是難以戒斷,愚蠢地打開口腔、伸出舌頭,再去嘗嘗那毒的滋味。
厲永奎感到氣血上湧,張嘴,剛想說點兒什麽。服務員兀自插進來,催促他倆點菜下單。
厲永奎搖搖頭,踉跄走出去,喝醉了酒似的,或者,看起來更像被毒麻痹了。
韓思農點了不少東西,他似乎并未受到影響,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不到半小時,眼前食物就被解決了一半。
他已經飽了,皺皺眉,揮手招來服務員,替他打包。
買完單,走到門口,他低頭嗅了嗅身上的味道,還有孜然味萦繞。待他再擡起頭時,厲永奎的身影,重回了他的視線裏。
他笑了笑,“不生氣了?”
厲永奎沉着臉盯他,臉上似乎有兩種情緒在對抗。
韓思農不等對方天人交戰完,意味深長地投去一瞥,而後說:“想到你這些年一直在恨我,我還是會有些遺憾。”
厲永奎喉嚨發緊,意識到,無論韓思農在不在他眼前,折磨他的結論不會改弦更張。
理智告訴他,要同眼前男人撇清關系,他該恨他,可本能又讓他想要靠近他。
“原因,告訴我……”厲永奎頓了頓,“為什麽要回江城開公司的原因。”
韓思農不答反問:“你就為這個在苦惱嗎?”
厲永奎想說「是」,又想說「不是」,可好像兩個回答都不盡如人意,落了下風。
韓思農垂下眼,午後陽光削弱他的輪廓,面容看起來輕盈易碎,哪似人間的人。
“想換個地方繼續生活,挑來挑去,發現最懷念的,竟然是江城。”
這個回答,寂靜地落在夏日晴空下。
“為什麽?”厲永奎臉上又流露出那種受傷需要安慰的表情。
韓思農大概讀懂了。
他應該還在問
——為什麽這麽說?
——為什麽要給我希望,同時還要傷害我?
“以前在這裏渡過的日子,好像是我活到現在,最快樂的日子了。”韓思農苦笑了一下,将回答延伸,“後來,我再也沒法找到這種快樂了。”
厲永奎緩緩睜圓眼睛。
不知為何,面對這樣感懷的韓思農,他恍然間回到過去。
他看見還是大學生的韓思農從學校的石階一步一步走下來,與他擦肩而過,刻意放緩步子,輕輕将指腹蹭過他的手背。
他倏地就被點燃了。
一整個夏天,前所未有、無與倫比、曠達激烈的情感波動,從此就落在韓思農身上,他随着他起伏低落。直到他的體內接納了韓思農,都無法平息下來。
這并不是普通的屬于酷暑的情愫依托,更類似于本能、動物性的欲望,像在發/情。
他為一個男人而發/情,那個男人卻從不對他傾瀉任何情思。
“那我可以認為,你一直都忘不掉大學時代嗎?”厲永奎聽見自己這樣問。
推拉王者,韓思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