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hapter 59
蘇素覺出了來自兒子的深刻敵對感,沒料到兒子就這樣冷不防地撕破維持多年的平靜,毫無準備地慌張無措起來。她想要辯解什麽,卻發現喉嚨鎖緊,難以發聲。
“到此為止吧……”韓思農把臉轉開,動了動,準備從這場僵持裏撤退,“我不會再回來,有什麽事也不要再聯系我,你們的人生你們自己作主。”
韓庭勃然作怒,“你還有臉問這些?自己幹的事有多惡心你心裏不清楚?都不帶害臊的?還敢反過來質問你爹媽?!為一個男狐貍精,把家都拆散了!他到底有什麽魅力,能把你迷得三迷五道的?!”
韓庭激動得臉色泛紅,呼吸倉促,只能停下來,喘上好幾口氣,再接着罵,“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你要是真孝順,你會這樣孝敬你爹媽?!有本事再也別進這個家門,老子不稀罕有你這種丢人現眼的混蛋崽種!”
韓思農聳聳肩,從韓庭的角度出發,他本就不是合格孝順的兒子,不啻多加一些得罪。
“我留了一筆基金給你們養老……有些父母和子女是沒有緣分的。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斷絕關系。”
韓思農的表情和姿态異常堅決,不容置喙。
“小思,不要意氣用事,快跟你爸道個歉——”蘇素想要去拽韓思農,卻被他狼狽地推開。
她盯着兒子一臉若無其事,不免也生出了稀薄的怒火。她不信他如此冷酷無情,毫不顧忌父母顏面。
她想,這只是暫時的,他們怎麽可能真正剔除這份血脈相連,兒子現在只是一時沖動,等到冷靜下來,一切就會恢複如常。
“結束了,不要妄圖再改變我的想法……”韓思農再次開口,把所有的退路斬斷,“你們就當沒有生過我,或者我死掉了。”
在機場貴賓室候機時,韓思農百無聊賴,劃微信,劃到與齊婼淺的對話框。他頓住,略作思索,向前妻發了一條文字信息。
機場廣播在響,提醒遲到旅客登機。他的爆發遲到太久,久到差點夭折。
最後離開,蘇素仍在不信邪地挽留,想要用假大空的親情融化他,指望他融成一灘水。
他們始終沒有意識到,水最柔,任人揉搓,可一旦經過高溫,即會蒸發變無形,成為一場空。
沒過多久,微信便彈出了來自齊婼淺的語音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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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思農調整了下呼吸,接起來。
“韓思農你在耍什麽把戲?”齊婼淺心直口快,“你要是懷疑我就直說,過了這麽久,無緣無故舊事重提,你到底想幹什麽?”
韓思農低下頭,笑了笑,解釋,“淡定淡定,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向你确認一些情況。”
“你在暗示什麽?”齊婼淺問,“別繞彎子了,你覺得我當初故意跟你爸告狀嗎?”
韓思農垂下眼,臉上出現一個類似戲谑的笑容,“不重要了,反正已經結束了。”
“什麽意思?”她警惕地問。
韓思農平靜道:“我跟他們徹底鬧掰了,老死不相往來。”
接下來的餘生,他總算能痛快了,不會再痛快不起了。
電話那頭忽然沉默了,齊婼淺大概在消化消息,隔了半晌問:“為什麽要告訴我?”
韓思農不答反問:“你怎麽想?”
“我?”齊婼淺譏笑了一下,“我的想法對你而言,還重要嗎?”
“沒什麽,就是想找個人分享一下。”
“分享什麽?你覺得這是喜事,該普天同慶嗎?”齊婼淺頓了頓,她不再會像曾經那般脆弱而神經質,但該劃清的界限必須劃清,“韓思農,我只是你的前妻,不是你的朋友,不會因為你的解脫而衷心祝福,我更希望你失去我後,每天都痛心疾首,不再快樂。”
“我知道……”韓思農輕描淡寫道,“是我辜負了你。”
換做以往,韓思農若是用這種腔調回答,她勢必會怒火攻心。而如今,她真沒那麽在乎了。
“在你的人生中,有真心對待、在乎的人嗎?”她出于好奇問。
韓思農驀地不吭聲了。
齊婼淺當他在猶豫,不禁追問:“總有例外的人吧。”
“沒有。”
“真的?”
“啊,嚴格來算的話,有那麽一個。”
“誰,那個例外是誰?”即使時過境遷,齊婼淺每每想到此,依然如鲠在喉,這是她永不和解的心結,“是他嗎?”
韓思農無奈地嘆了口氣,“是小炜啊。”弦外之音,你怎麽這麽蠢,明知故問。
齊婼淺被噎住,覺得韓思農是在故意偏題。她懶得再跟前夫較勁,果斷挂了語音通話。
春節前夕,韓思農勉強擠出了時間,去W大附屬中南醫院檢查身體。做完一系列檢查,醫生看了他的體檢報告,認為他的各項指标有所改善,與往年的相比,确實較為健康了些。醫生建議他,可以适當增加運動,保持狀态。
他剜去了一塊與生俱來、無法選擇的毒瘤,自然變得身心輕盈。
父母那邊的通訊方式已被他拉入黑名單,蘇素應該正被韓庭的病症纏得脫不開身,所以沒法來他這邊鬧。
更何況,這種顏面無光的事情,按照父母性格,絕不會與外人道。大概有親友問起他的近況,只怕會打腫臉充胖子,維持虛榮假象。
回到公司,韓思農正好撞見嚴英。嚴英不駐守江城,除非是有工作,才會來這邊,大多數時候是為了開會露面。
嚴英看起來一臉煩躁,為表關心,韓思農體恤地邀他進辦公室喝杯咖啡。
抿了幾口咖啡後,嚴英吐出心事。他打算向崔了了求婚,但遭遇阻撓,女方父母認為女兒遠在英國的前任才是良配,現下正在一心勸導女兒回頭是岸。
崔了了倒是剛烈,站在嚴英這邊,擺出絕不妥協,要同父母鬥争到底的架勢。
“我是不是真這麽不招人喜歡,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婚姻?要不然她爸媽為何會這樣看我?”
韓思農犯難,他并不比嚴英更有資格,對此作評論。他的婚姻,被他單方面滑鐵盧。兩個單身漢,相對無言。
他輕輕咳了一聲,想要寬慰嚴英,“父母的話只具參考價值,不必盲從。”
嚴英郁悶地看了他一眼,“對啊,我真不知道我比那小子差在哪兒,非要拿我年齡說事,關鍵是我很老嗎?我今年才三十六啊,正當年!
算了,我也不該抱怨,人家父母懷疑我也對……畢竟按照正常的話,只怕都是結了一道婚,再離婚的男人了。
在他們眼裏,我應該是被淘汰的那批,或者有什麽大毛病,人女孩才沒選我,年輕時才結不上婚!”
韓思農覺得他這番郁結,着實發散得好笑,憋不住,就笑出了聲。
“喂,大哥……”嚴英埋怨地投他一個眼刀,“你到底是想幫我,還是想再捅我一刀?”
“幫、幫!”韓思農心裏并不太同情,面上裝作努力思索。
“你對求婚有什麽想法?”韓思農忽然問。
嚴英一臉茫然,搖搖頭,“沒什麽确定的,是不是搞得越隆重越好,女孩子就會喜極而泣,當場答應?”
韓思農嫌棄地搖頭,“崔了了不是那種世俗的女孩子,你得拿出誠心和別出心裁的點子,最好極盡浪漫深刻,只要你做到位了,讓她父母親自見證,不正是最有力的實證嗎?表明你會對他們女兒好、用心,不敷衍。”
嚴英煞有其事點頭,沒想到韓思農表面冷淡,心思還挺細膩。
“其實婚姻呢,是需要雙方步調一致,畢竟要同呼吸共命運。但什麽都比不過真正相愛,相愛肯定能克服所有困難。”
韓思農咽了口唾沫,坐在椅子裏轉了半圈,只留半邊輪廓給嚴英,“我不合格,是婚姻裏面的差生,希望你努力學習,不要步我的後塵。能找到這麽喜歡、願意為之付出所有的人,實在不易,一定要珍惜。”
嚴英不言語,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側影,而後輕輕「嗯」了一聲。
金融圈的忙碌在年後,厲永奎最近手上沒拿什麽冗重項目,時間自由,可以很早下班。
同事在電梯裏碰見他,打招呼,厲總,又準備去跑步啊。他笑笑,五官舒展。
為了圖方便,他在辦公室準備了運動速幹衣和跑鞋,這樣可以直接換上,再驅車到W大附近跑步。
他已經連續三周像這樣沒有歇息,好在江城的冬天只是陰,并不怎麽落雨。
也不是非要去W大附近的綠道跑,他家附近公園的風景宜人,人流還少。但有些習慣形成,一時半會兒難以改掉。
他偶爾會跑進校園,邁着勻速步伐,稍喘地爬坡。他并不太Push自己,覺得力不從心的話,就停下來。掐指一算,自己真不年輕了,年後三十九,虛歲四十。
誰能想到,從W大青澀莽撞地離開那會兒,并未把人世太當回事,以為四十歲是很遙遠的未來。
結果兜兜轉轉,人到中年,卻會不由自主返回這裏,呼吸艱巨地懷起舊來。
上大學時候,法院有位副教授,風度翩翩,三十出頭,牛津回來任教。
不少外院學生都尤為感興趣,慕名前去旁聽他的課。厲永奎對這位教授有印象,卻沒什麽波瀾,心無旁骛地照常上課。
坐他旁邊的女學生們,壓低聲音交談,不時交換眼色,偶爾昂起頭來,向講臺上的人,投去興奮目光。
厲永奎聽課受到影響,想不注意都難,當他瞥見了那些純粹的目光、熱切的崇拜時,忽然梗住。
他看着她們,好像看見自己。他不由想,自己對着韓思農,是不是也像這樣,滿臉癡迷。
希望一擡頭,他就在那兒,但并沒有越界的打算,羞恥于主動跨線,只将心事掩埋在衆人裏,追捧着那道光耀。
他抹了把微汗的額頭,速度放慢,避開對面的人。迎面而來的學生散開後,一道人影闖進了他的視線。那身影是他怎麽都無法忘懷的,他不可能認錯。
他愣神了好一會兒,邁開步子,追上去。
年輕時候,太過害怕,太過害羞,或許是時機不對,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理由,在為年輕買單。
可他無可否認,他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經悄悄喜歡上韓思農。這種喜歡,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幾時萌生的。
主角太自律了,作者甘拜下風,留下可恥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