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猜
這頓飯吃到結束，氣氛一直很好。
從火鍋店出來，天色已經很深，街道兩旁閃着各色的燈光。戚詩還不打算這麽早就回去，跟另外兩個人提議：“剛吃完飯一塊逛逛消消食怎麽樣？你們老師啰嗦的時候是啰嗦，但是一到逛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悶死了。”
她對馮究望很有好感，飯桌上還稱贊他比同齡人穩重許多。
那是裝的。
俞還分外清楚這一點，但是沒有戳穿，反而附和戚詩擡頭問馮究望：“要走走嗎？你回宿舍也是自己一個人吧。”
“不用擔心，我自己一個人也沒事，已經習慣了。”馮究望一開口竟是拒絕的話，戚詩已經走出去一段路，只有他們兩個人站在原地，俞還有些怔忪還沒想好要怎麽接話，少年垂下眼，鴉黑的眼睫細密排列，“不過既然你都這麽說，我就陪你走走吧。”
俞還：“……你要是不想逛可以直接滾蛋了，說話怎麽還拐彎抹角的？”
馮究望笑起來露出牙齒，不該稱之為稚氣的笑，只是少年感十足，看上去竟然有些溫柔。
“哥哥最近好兇啊，不是叫我出去就是叫我滾蛋，我是做錯什麽了嗎？”
明知故問的樣子一如既往欠揍。
俞還懶得理他，直接轉頭往街裏走，馮究望跟在他身後。寒冷的冬把人的兩頰凍得通紅。
戚詩呼出一口哈氣，白霧在眼前升起又消散。
“真懷念啊，當年念書念累了晚上就會跑出來散心，我記得咱們學校那片有條街，一到晚上燈火通明，人擠人，大冬天的都能出一身汗，現在的街市好冷清都沒什麽人出來了。”
俞還不适時地提醒：“也不是一個城市吧。”
戚詩：“……”
馮究望忽然問：“老師在哪裏念的大學？”
新生大會上俞還有特別介紹過自己，只是當時馮究望沒用心聽。
“在A市哦，你老師和我是一個系的，我們是同一個學校畢業，後來讀研各去了不同的地方。”
“A市離這裏很遠啊，我記得老師家離A市比較近？為什麽選擇來這裏工作？”
俞還想也沒想，說：“馮究望，止住你的好奇心。”
馮究望：“哦。”
戚詩有些詫異地看着俞還，手肘怼怼他的胳膊，小聲道：“怎麽了啊？這麽說話可不像你。”
俞還說：“沒事的，對付他要盡可能直白一點，拐彎抹角的話這小鬼會得寸進尺。”
馮究望在兩個人身後，“我聽到了，哥叫我小鬼。”
“你不是嗎？”俞還說完回頭看了他一眼。
馮究望眼裏映出街市的側影，匆匆一撇後又回歸到俞還身上，用理所應當的語氣回應：“我不是啊。”
的确不是。
大一的時候明明只比他高出一點，現在又高出一些，倒也不是需要擡頭看的程度，只是某一時刻會顯得異常高大。比如現在，周圍的燈光被馮究望遮擋在身後，淡漠的神情都鍍上一層粼粼的光影。戚詩話說得不假，馮究望一旦沉靜下來的确成熟穩重。
俞還差點忘了少年是去夜店都會覺得無聊擅自溜走的類型，和兩個大人一起逛街聊天就更無聊了，難得沒有直接戳破，還十分配合的陪他們走了一段路。
“如果覺得沒意思你就先回去吧，外面挺冷的。”
馮究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秒兩秒……
“我沒覺得無聊。”
俞還思考的問題，他用幾秒的時間看穿了。
“你能不能不要有那些顧慮？真的不願意我會直說。”馮究望往前邁進一步，這一次就不是跟在身後了，是平行的一條線，“現在我會好好跟着你。”
對誰都溫柔耐心的老師，一點小事都能格外注意到的好好先生俞還，今天沒能猜到少年的心思。
“好的。”俞還說完自己先笑起來又重複一遍，“好的。”
猜別人的心思是很累的一件事，如果可以俞還也不想，但不知不覺間這仿佛成為一種習慣。
因為他不去猜測別人，別人也會擅自揣測他。
戚詩在一家小吃攤前排隊買烤串，問他們兩個吃不吃。
馮究望說：“不是才吃過晚飯嗎？”
戚詩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俞還連忙擋在他身前，“我們兩個不吃，在這邊等你。”
站在道路對面，馮究望問：“我說錯了？不可以那麽說嗎？”
“當然不可以，女生會介意的。”俞還懷疑道，“你真的談過戀愛嗎？對女生的心思好歹懂一點啊。”
俞還不信馮究望不知道，可轉念又想到他之前的德行，不得不懷疑他真的懂嗎。
戀愛的話題暫且放到一邊，隔着一條道聞到燒烤的香，俞還問：“和家裏人通過電話嗎？”
馮究望側過頭，“有啊，妹妹還發了祝福給我，一看就是複制黏貼的。”
俞還頗為驚詫：“原來也會叫妹妹啊……”
“和你學的。”馮究望把手放在後頸上呼出一口氣，“第一次這麽叫。”
俞還愣了愣，“那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下次當着妹妹的面叫一次試試看？”
“她會罵我神經病。”
“……所以平時你們倆是怎麽相處的啊？”
“不相處。”
俞還張了張嘴巴，馮究望打斷道：“安慰的話就不必了，你安慰人真的很像哄小孩。”
“如果非安慰我不可的話，可以摸摸我的腦袋。”馮究望的側臉深邃，半邊隐沒在夜色裏，認真的說一句好似玩笑的話，“那個我不讨厭。”
俞還覺得好笑：“那不就是小孩子嗎？摸頭求安慰就是小孩子才有的行為吧？”
戚詩已經買完烤串，招呼兩個人繼續往前走，俞還擡起手拍拍馮究望的肩膀，“好啦沒關系，就像之前我答應的，你有什麽心事都可以跟老師講，老師會認真聽的也會替你保密。”
“俞還。”
“嗯？”
俞還回過頭。
馮究望站直身，濃重的夜色與他的發色交融在一起。
“別把我當小孩子。”
戚詩一路走走看看，順帶和馮究望說話，話題無非圍繞俞還。這是兩人唯一交集點，自然要抓緊不放。
“俞還在學校受歡迎嗎？”
“嗯。”
“很多人喜歡他吧？上學的時候也是。”戚詩說着看向馮究望，“你也應該有很多女生喜歡吧？畢竟長了這樣一張臉。”
俞還嘆口氣，知道戚詩是興致起來了，“我說你差不多夠了。”
“這才哪兒到哪兒？我好不容易來見你一次，見面十二個小時不到，你又什麽都不肯告訴我，我當然要跟別人打聽。”戚詩在桌上喝了點酒，不至于醉，只是比平日活潑點，仿佛還是幾年前一驚一乍的小姑娘。
“我沒有不告訴你啊，只是……”
“只是從來不主動說，什麽都要我去問你才回答，我都知道。”戚詩煞有其事地點頭，并對馮究望說，“別看你們老師表面溫溫柔柔，其實難相處的很，我當年可是費了好些勁才和他熟悉起來。”
外面實在太冷，戚詩又拽着兩個人轉移陣地到大廈裏面逛，一直逛到六樓，最後在一家有座位的奶茶店歇息。
女生的胃到底是什麽做的呢，一晚上可以裝下火鍋、烤串、奶茶等一系列食物。
俞還臨時去了廁所，座位上只留下戚詩和馮究望。
“我以為他在學校會更嚴肅一點呢，沒想到扮演了很和善的角色？”
“也沒有，該嚴格的時候還是會很嚴格。”
戚詩點點頭，“倒也像他的風格……今天謝謝同學你啦，陪到這麽晚讓你挺不習慣吧？畢竟和我又不認識。”
“不是我打擾你們吃飯嗎？”馮究望反問，一改之前的客套禮貌，“你一開始很不歡迎我。”
“什麽啊，原來發現了？”戚詩也不覺得尴尬，反而笑起來，“但是現在反而有些慶幸他把你叫過來，我倆很久沒見也不知道能聊什麽，共同的話題很少，多虧有你才一直有話可說。”
“就算沒有話題，俞還也不會讓氣氛陷入尴尬吧。”
“那倒是……你很了解你們老師啊。”戚詩側目，“我其實挺怕和你們這類小孩接觸的。”
“嗯？”
“雖然差着歲數，但是這個年紀不是什麽都懂了嗎，察言觀色的能力、說話的分寸都應該掌握了。對老師其實也沒有那麽敬重吧？畢竟連名字都叫了。”
馮究望勾起嘴角。
戚詩說：“不過我不讨厭你，這樣挺好的。可別以此欺負你們老師啊，他那個人看似精明，實際……哎說多了，總之我倆平時聊天基本都是在講你們，他是真的很在乎你們這幫學生，別讓他失望。”
馮究望回想了一下，從那晚偶然的相遇到現在，四個月的時間，已經留下那麽多回憶。
俞還是他無趣生活的終止符。
戚詩來的時候就定了往返的車票，晚上八點半的車。
兩人送戚詩到驗票口，女人樂呵呵向兩個人揮手，搖搖手機說：“那之後電話聯系，有時間再聚……我估計得是過年了。”
“好。”
戚詩走後，俞還說：“打車回去吧，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回學校……”
“都說不要把我當小孩，你把四處照顧人的毛病改一改？”
這并不算一句重話。馮究望說話向來沒有分寸，比這更過分的不是沒有說過。
“嗯——”俞還沉吟片刻，倒是沒有生氣，應該說難得沒有生氣，“好，本來也沒有把你當小孩……”
但也沒有把這句話當真，甚至随口說了謊。
馮究望感覺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爽極了，臉色沉下一度拉高衣領蓋住下颌，只有眼睛還直勾勾盯着俞還，聲音悶悶透出來，無奈多一點。
“走吧，打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