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溫荀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一步,仿佛并不希望被燈宵看見。

到了這種時候,他依然不願去相信燈宵就是兇手。如果真的是,燈宵又是為了什麽?

對此,溫荀心裏早已有了答案。

“他看不見我們。”冷惜別稍微擡袖,一根銀針嗖地飛出,卻在撞到一道透明的結界後落在地上。“在進門之時我便設下了結界,燈少莊主的修為雖然不低,但也看不出這道障眼法。”

果然,燈宵很快斂回了目光,在瞥了眼那兩具屍體後收劍入鞘,轉身默默地離開了小巷。

他的雙眼一如既往地清澈,就好像方才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目送着燈宵的背影遠去,溫荀過了許久才平複下情緒。

兩人出了賭坊,對于冷惜別的堅持相送,溫荀并沒有拒絕,因為他正好還有事想要問他。

走出鬧市後,耳邊漸漸清靜下來。

玄都的街道兩邊立有石燈,一入夜便會被相繼點亮,為過往的行人照亮前路。可在某些看不見的角落,依然是漆黑一片。

眼看快到玄玑山門外,溫荀終于從沉默中開了口,“你怎麽會知道?”怎麽會知道燈宵就是殺人兇手……

後面的那個名字,他沒有說出來。

冷惜別停下推輪椅的動作,緩緩回答,“任何對你有危險的人,我都不允許他們留在你身邊。”

“那如果他做得這些都是因為我呢?”在問出這句話後,溫荀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麽地孩子氣。

“我知道燈少莊主是你的徒弟,你當然不願意他做出這種事……”冷惜別咳了一會兒,接着說道:“但殺人不是唯一的解決方法,人只要犯了錯,就必須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他太偏激了,這麽做只會讓你受到牽連,他完全沒有考慮過後果。”

溫荀微微皺眉,他知道剛剛的自己有點激動,也确實存了一點私心。但冷惜別說得不錯,殺人的确不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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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跟着頓住腳步,問道:“那你打算接下來怎麽做?”

冷惜別道:“他是鳳麟山莊的人,既然拜入了玄玑門下,便按照玄玑門的門規處置。你放心,在玄都奪魁結束之前,我不會把他是兇手的消息透露出去。”

“作為他的師父,是我不夠稱職,才會讓他犯下這種事。我會找個時機與他詳談,讓他承認自己的錯誤。”溫荀垂下眼眸,解下鬥篷還給冷惜別,“謝謝。”

“阿荀。”見他擡腿欲走,冷惜別及時将溫荀叫住。他說得太急,一連咳嗽了好幾聲,“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對不起,等你氣消了,可以随我回缥缈島嗎?”

溫荀剎住腳步,回頭的瞬間看到一條黑影一閃而過。他疑惑了片刻,沒來得及回複冷惜別的問話。

冷惜別卻當他是不願原諒自己,難掩失落神色,“沒關系,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會讓你慢慢看見我的真心。”

“嗯……”溫荀又多疑地掃了四處,說道:“夜深露重,缥缈島主也回去歇息吧。”

聽着這個陌生又疏遠的稱呼,冷惜別不自覺地苦笑了一下。等人走得遠了,他才默默地把臉埋進鬥篷裏。

因為這上面,仍殘留着溫荀的餘溫。

溫荀心虛地回了觀雪殿,人剛走到殿門外,一眼望見守在外面的劍使。

寒食一如往常地沉默,就像一尊毫無感情的雕塑。在看見溫荀後,微微擡了下眼。

“掌門休息了嗎?”溫荀輕聲問道。

他在上山前就想好了,如果師仙游已經在休息,他就回飲露峰。但如果師仙游沒有在休息,他也找個借口回飲露峰。

其實明明可以不用來此一趟,可溫荀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腳居然比他的大腦先做出了選擇。

寒食頂着他的冰塊臉回答,“回溫公子,掌門不在觀雪殿。”

沒想到會是這麽個回答,倒叫溫荀不知如何是好,一來就是三連問,“不在觀雪殿?掌門還沒回來嗎?他現在在哪裏?”

寒食道:“掌門仍在正殿,走前吩咐過屬下,說是時刻給溫公子備好熱水和夜宵。”

人不在?溫荀開始思考去留問題,這會兒回飲露峰一定很晚了。他今天走了這麽多路,就算自己沒事,也該為腹中的胎兒着想。

這麽想了想,溫荀最後決定今晚留下來。趁着師仙游還沒回觀雪殿,先洗個澡躺下休息。到時候他已經睡着了,師仙游總不可能還把他喊起來質問。

“他倒是挺貼心的,辛苦你了。”溫荀說完,大步邁進了觀雪殿。

入殿一看,果真給他提前備好了熱水。

溫荀用手試了試水溫,正是恰到好處。他放心地去解衣帶,卻這時,身後一道溫暖的肉|牆貼了上來。

師仙游的聲音帶着醉意,從後面抱住他,氣息竄進他的後頸,“知道回來了?”

溫荀登時一動也不敢動了,相當後悔信了寒食的話。

別看那個劍使平時一臉正經,誰能想到竟是個腹黑!但也沒準兒是師仙游讓他這麽說的。

“你不是在正殿嗎?”溫荀掰不動這人的雙手,只能選擇放棄。

“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溫荀聞到一股酒味,皺眉問道:“你喝了酒?”

堂堂玄玑掌門,怎麽可能承認自己喝過酒。哪怕是真醉了,師仙游仍然十分堅定地回答,“沒有。”

溫荀自然不信,“真沒有?”

師仙游認真地搖搖頭,“真沒有。”

溫荀道:“我聽別人說,喝過酒的人最好不要和懷孕的人待在一起,這樣會對懷孕的人不太好。你沒喝酒的話,那就沒事了。”

聽完這段話,師仙游迅速松開手,依然是半點兒神色不改,“你早點洗完休息,我出去一會兒。”

看着師仙游慌張離開的身影,溫荀忍不住暗暗發笑。這人看上去不好接近,一旦熟悉了就會覺得很有趣。

然而待他洗完澡人都還沒回來,溫荀也沒打算等他,自個兒先躺下休息了。

眼睛剛閉上,被褥的另一邊便被掀開。

師仙游不依不撓地追問,“那個人是誰?”

溫荀裝作沒聽見,翻了個身背對着他,又被師仙游緊緊抱住。

就出去了這麽會兒,對方的身上已經沒有酒氣,甚至還帶着好聞的氣味。

連說玄都知道誰是玄玑掌門,如果師仙游猜出那人就是他的話,為什麽會不清楚說玄的來歷?按理來說,師仙游的修為在整個寰界可以說是頂尖的存在,沒道理還會來問他。

是想故意試探他會不會說真話?

帶着這個疑問,溫荀逐漸進入了夢鄉。

等他醒來之際,外頭的天光大亮,險些錯過了玄都奪魁的時間。而身邊早便空空如也,想來是師仙游有意讓他多睡。

趕到武場的時候,适巧碰上奪魁剛剛開始。

負責這次主持的人是滄浪峰主師殘螢,往擂臺上一站,比往日更顯莊嚴。

他拉長喉嚨道:“玄都奪魁第二日第一場,鳳麟山莊燈宵對蓬瀛山客楚。”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溫荀正好落座,兩位參賽者便相繼上場。他昨晚才親眼看了那一幕,今天再次看到燈宵,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溫荀師兄。”看到他來了,小師弟翟錦書趕緊湊過來,“我有個奇怪的地方,一直沒好意思問你,鳳麟山莊的少莊主為什麽會拜你為師啊?”

“可能是……他覺得我參加過玄都奪魁,有一定的實戰經驗。”溫荀尋了個自己都說不過去的理由。

“是這樣嗎?”翟錦書的臉上洋溢着笑,他剛入玄玑門不久,對很多新鮮事物都充滿了好奇,滿臉仰慕地說道:“溫荀師兄一定很厲害,我也要變得和溫荀師兄一樣厲害,然後參加三年後的玄都奪魁。”

溫荀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嗯,相信三年後的你也能站在那個地方。”

他們聊了一會兒,注意力重新回到擂臺之上。

這是燈宵第一次前來玄都奪魁,他的輝煌早已随着曾經的失敗被掩藏,甚至很多人都記不起這位過去的丹修天才。

在旁人眼裏,永遠保持着少年人的身體,與所謂的殘廢沒什麽區別。以至于燈宵才上去沒多久,臺下的散修們便止不住地竊竊私語。

“那人就是鳳麟山莊的燈少莊主?”

“他還活着啊?我還以為他已經……”

“小聲點,好歹人家是鳳麟山莊的少莊主。”

“這西鳳麟對上東蓬瀛,一個丹修一個術修,蓬瀛山的占星之術可不好對付。”

“燈宵早就拜入玄玑門下,從丹修轉為了劍修。估計是滄浪峰主不想拂了鳳麟山莊的面子,才沒把他歸入玄玑門。”

站在燈宵對面的人溫荀見過兩面,名字叫做客楚,是衣家的弟子,也是衣濯白的師弟。

誰能想到,他們會在玄都奪魁上相遇。

溫荀剛從客楚身上移開視線,又一次與燈宵目光相撞。

想起昨晚那個狠戾的眼神,溫荀暗自打了個寒噤。為免被燈宵看出異常,他回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在看見溫荀笑容的瞬間,燈宵心裏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盡。大概對他來說,溫荀就是他為之努力的動力。

為了重新找回當初驕傲的自己,為了可以去保護自己心愛的人,為了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

他不能失敗,絕不能。

比賽在衆人的出乎意料中結束,玄都奪魁的規定是點到為止。在即将傷到對手的要害時,必須立即停止,由司儀宣布這一輪的結束。

從最開始,溫荀就知道燈宵一定會贏。玄都奪魁不單單靠雙方的修為能力,更考驗參賽者的心态。

燈宵有決心有目标,因此,他出手不會有絲毫的猶豫,也不會有絲毫的顧忌。

而客楚不同,他在蓬瀛山算是一名出色的衣家弟子,又有衣濯白這個上屆魁主在先,心中難免會有壓力。

“玄都奪魁第二日第一場,鳳麟山莊燈宵勝。”師殘螢公布完這個結果,接着道:“玄都奪魁第二日第二場,缥缈島冷還(huan)照對天音六閣琴狩,請兩位于未時前做好準備。第一場畢。”

聽到後面這段,溫荀微感意外。倒不是因為琴狩會突然參加玄都奪魁,而是冷還照這個名字相當陌生。

他擡眉往冷家的位置看去,恰好看見那個戴着狐貍面具的黑衣人,正站在冷惜別的身後。

原來這個冷還照是冷家人,也難怪冷惜別那天沒對他動手。但溫荀實在想不出此人殺他的理由,除了冷惜別以外,原主似乎并不認識缥缈島的其他人。

為免出現昨晚的尴尬場面,溫荀選擇在結束前就趕緊出了武場。

他去對面的小酒樓等着,吩咐店夥計準備了一桌飯菜,等到燈宵出來後立馬叫住他。

“師父!”像是好久沒見面一樣,燈宵臉上寫滿了激動,“師父,徒兒今天看見你了。”

“嗯,我也看見你了,今天的表現很不錯。”溫荀由衷誇道:“算是提前慶祝。”

“謝謝師父,徒兒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燈宵一邊說着一邊給他夾菜,“師父最近吃得不好嗎?感覺又瘦了不少,師父快多吃點。”

“燈宵。”溫荀冷不防地喊出他的名字,說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師父在說什麽呀。”燈宵故作一臉茫然,“徒兒怎麽會有事瞞着師父。”

溫荀放下碗筷,說話的語氣變得認真起來,“我都看見了,我知道你那麽做是為了我。但我并不想你因為我去做那些事,現在回頭認錯還來得及。”

“你老實告訴師父,你有沒有對溫阮下手?溫阮現在有沒有事?”

燈宵低着頭,咀嚼的動作越來越慢,“徒兒和溫阮沒有來往,也沒有對他做任何事。”

他似乎覺得沒必要再隐瞞下去,索性點頭承認了,“凋昙和霁獨是我殺的,他們對師父不敬,該死。”

他的話語沒有半點溫度,就好像在說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溫荀道:“那飛白呢?”

燈宵道:“他也該死,但有人比我先動了手。”

溫荀緩緩吐了口氣,再三确認地問他,“既然你與溫阮沒有來往,為何那日在正殿上他會突然改話?還是說,他那天晚上根本沒有在流岚峰看見你?”

燈宵擡頭對上他的雙眼,問道:“如果我說我不知道,師父會相信我嗎?”

溫荀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他認為燈宵既已承認殺了兩人,不至于到了溫阮便矢口否認。

正準備繼續問下去之時,酒樓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緊接着,以林瘦骨為首的一群流岚峰弟子迅速湧了進來。

看見這對師徒,林瘦骨疾言厲色道:“燈少莊主,贏了的滋味很不錯吧?不如當着你師父的面說說,你到底把溫阮的屍體藏在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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