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pick

“時盡”律師事務所樓下。

在電梯門合上的中途,裘風看到了火急火燎的辛季安。

一身駝色大衣上還是那條一成不變的紅色圍巾,半張臉藏在其中,露出一雙看着總是含了水的眼睛。

肩頭是沒化掉的雪,腳下還踩着一絲泥濘。

總是慌裏慌張。

裘風剛要大發慈悲地按開門,辛季安仰頭對上了他的視線,接着是肉眼可見的一愣,随即迅速跑開,乘坐了反面的電梯。

“………”

裘風收回手,沉默地緩緩上升。

不知怎麽,他和辛季安心照不宣地互相抗拒,讓裘風突然想起來,他和這位實習生的交談停留在半年前。

那會還是夏天,辛季安手裏有負責的離婚官司,案件的男客戶頻繁地來律師所找他。

裘風看到過幾次,并沒有過多留意。

某次他剛好出差回來,卻在樓下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場面。

辛季安坐進男客戶的車,笑容燦爛,而男顧客表情似乎很暧昧。

親近得有些過分了。

此時,自從路上碰見後,就一直甩不掉的另一個實習生,叫馬華之,還在裘風的身邊嘀咕着:“原來是真的。”

“什麽?”他皺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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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所有人說,這案子是辛季安從別人手裏搶過來的。至于手段如何…應該就是眼前看到的。”馬華之的語氣很不好。

意思是,這是擺在明面上的“潛規則”。

其實在辛季安進入“時盡”後的這段實習時間裏,裘風一直很忙,兩人沒來得及認識,只是點頭之交。所以和辛季安的交流很少。

幾乎是陌生人。

所以當裘風聽到馬華之這麽說的時候,眉頭一蹙。

馬華之表現得像是極其厭惡這種行為:“更何況,辛季安昨天還當着我們的面,炫耀說他有男朋友了。”

“那應該就是真的吧。”他最後補充了一句。

裘風看着漸行漸遠的紅旗汽車,收回視線,冷聲說:“以後律所不要再出現這種閑言碎語。”

馬華之的表情一瞬間很難看,還要再說什麽,接着被助理簡妍按下來了。

裘風本來對這些流言不屑一顧,但第二天去打印室又恰好看到辛季安。

他的身上有些沒聞到過的香味,轉身的時候差點撞到自己。

裘風伸手扶住他,辛季安顯得有些意外,擡頭朝他笑:“謝謝,你要打印東西嗎,我可以幫你。”

裘風覺得他這次的笑,比昨天見男客戶的樣子漂亮很多。

但他沒有過多留意,而且很快松手了。因為他看見辛季安的中指上圈着個戒指。

裘風幾乎是下意識地想到馬華之的話。

男顧客,戒指,男朋友,案件…即使他不想相信流言,可眼前的事實都在證明一切。

靠這樣的手段拿取案件…裘風很困惑,辛季安為什麽能看上那種男人?

辛季安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神情一變,還在熱情地說:“裘律,我來幫——”

“做好自己的本職,比耍小聰明更重要。”裘風聽見自己開口打斷道。

辛季安的笑容一瞬間僵住了。

旁邊打印的同事也差點吓得把卷宗弄掉。

總之,當時的場面安靜得像是無人的黑夜,“咚”得一下,枝頭掉落的雪快速融化到更為深厚的雪層之中了。

好像也是從那天開始,律所裏隐約有裘風讨厭辛季安的消息。接下來的事情雖然沒有急轉直下,工作也沒有受到多大的惡劣影響,但辛季安在律所确實沒有什麽朋友了。

而後,裘風再也沒見那枚戒指。

……

思緒收了回來,電梯的門緩緩打開。

“裘律師早上好。”

“裘哥早。”

此起彼伏的問好聲略過裘風不曾停留的腳步。

時盡律師所在大樓的最頂平臺,面積雖然大且寬闊,布置豪華,咖啡間按摩室餐廳一應俱全,還有小型圖書館。但實際工作人員并不多,能進去成為職業律師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名校畢業是基本,再加上一些看上去拒絕不了的履歷和官司,才有可能成為其中一員。

這也是很多人沖破腦袋都想進入其中的原因,能挂牌實習都是一種認可。

而時盡中的王牌和不可動搖的頂尖律師,是裘風。

他的勝率在業內都是一種飯前談資,所代表經手的項目也是別人可望不可及的。有人戲稱,能和他打上交道的,都是有點地位和人品的象征。

裘風在時盡有單獨的辦公室,恰好就在辛季安工位旁邊,一掀窗簾就會和他對上目光。

但他從沒拉開過。

這道短暫的插曲被遺忘在無數案件之後,平淡充實的一天再次結束,直至夜幕降臨。

裘風的家坐落于平蕪市最好的地段。

偌大落地窗将夜景一覽無遺,平蕪大橋的燈光彙聚成河。

裘風的目光冷淡,凝望着窗外。

空中飄了些細小的雪花,沒到飄飄灑灑的程度,但足以見得明日醒來,它們将會怎樣覆蓋平蕪市。

他收回目光,一旁的吳郝打了個酒嗝。

這人大半夜失戀跑來喝酒,醉了就開始胡言亂語,膽子奇大,甚至敢抱了個酒瓶賴着裘風問:“裘哥,我都好奇死了,你從小到大一個對象也沒談過,是不是那方面不行啊?”

裘風:“…………”

他還在看有關最近負責案子的資料,并沒有理會一個酒鬼的無端猜測:“不勞你費心。”

“哦,既然不是因為這個,那肯定是取向問題了。”吳郝笑嘻嘻道,臉上紅通通得像個小醜,“你果然是gay吧?”

這回裘風迅速給了他一個眼神刀,寒光閃現,激得他連忙改口:“我說着玩的,我知道,大家也都知道,你讨厭gay嘛。”

裘風收回視線,這個詞卻還在他耳邊徘徊。

他被迫想起律師所那個總是在笑的實習律師,眉頭更皺一絲:“別再提這個話題。”

“提不提的,我很好奇,你怎麽這麽反感那個?”

“沒有原因。”裘風懶散地掃視着電腦上的資料,冷聲說,“看着煩。”

“看着煩…看了誰,誰啊?”吳郝來了精神,這可是新鮮情報,便繼續問,“我怎麽沒聽說還有人能讓你讨厭?”

“再問滾出去。”裘風終于沒了耐心。

“好好好。”吳郝低眉順眼道。

他瞟了一眼垂眸冷靜工作的裘風。

這可是他同母異父的哥哥,一張輪廓分明且無可挑剔的臉,多金不說,身材又好。雖然總是冷淡的樣子,拒人千裏之外。可他知道,裘風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就這麽單身下去,實在是太過可惜。

吳郝偷偷隐藏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經地伸手問,“給我借下手機呗,讓咱爸來接我,我的沒電了。”

裘風把手機扔給他,過了一會,吳郝似乎是在笑嘻嘻地跟人視頻聊天,接着很快挂斷了,還瞟了裘風一眼。

“剛剛我拍了一張你的照片,跟別人視頻聊天了。”吳郝誠實道。

裘風:“…………”

吳郝避開那雙充滿殺機的眼睛,連忙酒也醒了,站起身解釋:“只露了一點點點下巴,對方也是。不過你放心,我沒有申請好友,只是随便聊聊。”

這前半段話是真,後半段倒是在騙人。

見裘風臉色不好,他翻轉手機給裘風看:“這是截圖,你看看,下巴尖尖,上半身又瘦又白。”

裘風避無可避地看了一眼,莫名覺得有些熟悉,一把奪過手機:“你想以什麽方式離開這裏?”

吳郝敬了個禮:“我想完整地離開,告辭。”

……

吳郝關門的聲音響起,裘風單手脫掉上衣拿在手裏,合上電腦準備洗漱,一條從未聽見過的手機提示音突然彈出:

“快來和新朋友打個招呼吧~”

裘風沒有動作,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吳郝剛剛的惡作劇。

手機被拿起,裘風點開通知,屏幕上出現大紅色的頁面,接着蹦出來“pick”的logo圖标。

他搞不明白這些軟件為什麽搞得這麽花哨,正要關閉時,界面突然再次變幻,随即跳出一張自拍來。

裘風驀地一頓。

辛季安?

男人的右臉被一朵白色花朵蓋住,模模糊糊,只能看到部分。

眼睛黑白分明,蓄着笑意凝望鏡頭,眼尾點綴的淡淡粉紅,令人忍不住多望一眼。嘴唇彎着,露出點舔着虎牙的舌尖。

如此明顯,不然還會是誰?

怪不得剛剛的截圖那麽熟悉。

裘風沒想到随便下了的軟件都能匹配到辛季安,以這種概率合理推測,他一定在各大社交平臺都有身影。

他無意中點了照片,照片翻轉過來,顯示出幾行信息。

Ann,男性,平蕪市常住居民,律師,23歲。

交友格言:一顆寂寞的星星。

呵,寂寞。

孤獨是人生常态,倒是什麽時候成了亂搞亂約的借口了?

裘風往下看去,一行紅字标注着“您的邀請已被接受,三十天內不再接受他人申請”。

還沒看完,吳郝的電話适時打了個過來,裘風正好要興師問罪:“怎麽,手機又有電了?”

那邊吳郝嬉皮笑臉地掩飾膽戰心驚:“裘律,我錯了,這真是最後一次。”

“哦。”

“主要是人家想關心你一下,和Ann聊得如何了?”

“這是認錯的态度?”裘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人也加。”

“诶瞧你說的,”吳郝嘶了一聲,“我呀是真為你好,讓你放下對同性戀的偏見,這樣你的捕獵範圍可以更寬廣,男女不限嘛。”

裘風冷哼一聲,吳郝接着說:“這軟件很好的,适合你這種正經人。一個月只能匹配一個人,這對現如今高速發展的網絡時代,算是忠誠的了。”

“嗯,你的手機裏只能下載一個App。”裘風快被氣笑了。

“哎呦我去,這我沒想到。”吳郝一拍腦袋,說,“那咋辦?我專門給你找的同行同市啊,都已經匹配了,再說就一個月,你将就着用呗。”

“哦對了,”他補充道,“因為要分那個數字嘛…你懂的…所以Ann同時有兩個匹配對象,但他必須在一天內做好選擇。這是一場公平競争,哥,要加油哦。”

裘風沉默半晌,說:“卸載了。”

“什麽??!你告訴Ann了嗎?你讓人家苦苦等候一個月是吧?渣男,沒良心,活該單—”

吱哇亂叫戛然而止,裘風挂斷電話,無意管吳郝的控訴。

辛季安對于吳郝來說是陌生人,但對他來說是相處六個月的同事,雖然每天都沒什麽交流,可裘風知道辛季安是有對象的。

不知為何他還在網上找人聊天。

裘風閉眼不去想,剛準備卸載軟件,一條語音突然以彩虹的形式彈了出來。

他的手指停在半空,不知怎的,鬼迷心竅地按下了播放:

“嗨,sept,晚上好啊。”

聲音清澈,語調上揚,日日都會聽到的聲音。

很快第二條又蹦了出來:“幹嘛已讀不回呢?”

裘風微微蹙眉,似乎和剛剛的有些不同,少了慵懶,多了些奇奇怪怪的甜膩。

他思索着這與平常感受到的辛季安不一樣,莫名其妙地,他的指尖在鍵盤上流轉打字:“不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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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郝:你不行。

裘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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