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除了湘菜館和川菜館,現在的餐館大多沒有明确的菜系之分,海川食府也是其中之一,有日式生魚片和壽司,也有剁椒魚頭和水煮牛肉,還有烤乳鴿和老火煲湯。廚師工作臺在餐廳的中央,屬于半開放形式,顧客可以看到他們處理食材的動作。

海川食府的賬戶開在李周和黎正工作的銀行,老板往行長室送了不少招待券,李周估計今天消費額度差不多在五六百元,帶了張五百元的出來。他怕黎正搶着買單,趁客人沒來之前特意亮給黎正看,“有券,不要浪費錢。”

黎正去行裏開會時見到他們在分券,無奈這種好事別人一般都不考慮他,理由是你的卡(信用卡)最硬氣,到哪都能用,用不着其他的。實際上自從他工作後,家裏不再給他零用錢,收入持平,支出卻比讀書時大不少,弄得他成了标準的月光族,總是眼巴巴地盼着發工資。

李周很理解地說,“下次再有,我幫你留點。”

“吃飯的算了,有唱歌的想要兩張。”黎正不好意思占李周的份額,李周需要應酬的地方比他多。但黎剛跟他說了好幾次,市裏最熱門的KTV每個月都送券到行裏,沒有消費限制,十分好用,讓他幫忙拿點。

“沒問題,月月有,那幫客戶經理用不掉,每到月底夜夜去KTV唱歌,從酒點到水果盤,都可以用券。”李周略帶責備地看着黎正,“這些是行裏給我們的福利,要不是你窩在分理處,回總行幹的話也可以享受到。”

黎正笑,做退出競聘的決定時李周找過他,把責任和權利分析得清清楚楚,包括這些隐形的收入。但他想過了,哪怕做到副行長又如何,他是出來歷練的,做得越高反而增加退出時的惆悵,他早晚要替家裏做事。

眼看快到約定的時間,李周起身去洗手間,務必做好所有準備,免得在談笑正歡的時候發生人有三急的尴尬。

新箍馬桶三日香,新開放的廁所也是,潔具幹幹淨淨,空氣中有清新劑的檸檬味。只是小便池的地上有攤水跡,估計哪個不拘小節的人留下的。李周皺了皺眉,不知道女廁所是否也如此,人家大小姐見了會反感吧?

不能被細節傷害到今天的第一次約會,他出去時招手叫來領班,提醒他們注意廁所的清潔。顧客素質有高有低,沒辦法控制,只有從餐館的自身管理着手,派人盯守洗手間衛生,每隔三五分鐘進去察看。

領班也是新手,見李周相貌堂堂,言之有物,不由深感客人說的都是對的,叫來清潔工,讓她站在洗手間外,逢有客人出來就進去檢查衛生,擦幹一切水跡及痕跡,不要逮到空檔就躲進休息間偷懶。

清潔工是五十多歲的阿姨,被二十出頭的領班訓了一頓也不生氣,噢噢噢地應着。

李周自見到清潔工時就驚得說不出話,好不容易年少氣盛的領班被別的客人叫走,他才一把扯住清潔工,“媽,你怎麽在這裏?”

李周媽嗔道,“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她怕領班回來罵人,一時來不及跟兒子聊天,先豎了個“正在打掃”的牌子,把男廁所地上拖幹淨了。李周跟在後面,“不是跟你說以後家裏的開銷、你們的養老都有我,不要在外面幹活了,怎麽又出來了?”

李周媽邊沖拖把邊說,“兒子為了工作喝到胃出血,做媽的還能舒舒服服坐在家裏啥也不做?那個肯定不是親媽。這裏給我一千八一個月,加上退休工資,我現在也有近四千一個月。你爸也在這做,廚房雜工,比我多七百一個月。周周,我們不用你養,你給的錢我都存起來了,等你結婚買套大點的房子。”

李周說不出話,父母的身體他知道。勞動人民勞動了大半輩子,父親有腰間盤突出,走路一跛一跛,母親有輕微的類風濕關節炎,雙手關節已開始變形。然而現在的物價,青菜六元一斤,牛奶十二元一盒,房價更不用說了。

李周媽熟練地絞幹拖把,“別家的小青年都開車,你是行長助理,天天騎自行車上班,別人背後要笑話的。這幾年四個老人前後生病去世,我跟你爸沒辦法存錢。送走了他們,趁我們還幹得動,明年先給你買輛車,有了車談戀愛也方便點。”

李周回過神,想到外面的黎正,還有随時可能到的金小田。

“跟人約了吃飯?快去,我們的事你不用管。”知子莫若母,李周媽趕他出去。

李周走一步回次頭,李周媽揮揮手,示意不要看了。

果然他倆那桌的座位上多了兩個姑娘,一位長卷發,大眼睛高鼻梁菱形嘴,英氣勃發,跟溫碧霞那股妩媚完全不同。也不知黎正從哪看出來的有點像,除了頭發同是長卷發外,根本沒有相似之處。另一位直發,剛到肩膀的長度,細眉秀眼,眼角和嘴角微微上翹,不笑也像笑,十分和氣。

黎正微微納悶,難道李周上洗手間時被冷水潑過了?剛到時的勁全沒了,連說話都有點機械,是出于禮貌的應答而已。

幸好金小田的注意力不在李周身上,雙方做過簡單的介紹,商量着點完菜後,她向黎正和丁維娜描述在看守所看到的事情:警方昨晚接到舉報去抓的失足婦女,掙紮中婦女耳環被扯了下來。

“看着就疼。”金小田說,然後話題從金小田的媽去南方玩,被騎摩托的人從後面拉走耳環,連耳垂也豁開的往事開始,慢慢展開。雙方就社會治安、國民教育、以及經濟發展等各方面進行了友好的交談,

李周始終有點心不在焉,不過他還是挺感謝黎正願意把金小田介紹給自己,所以強撐着發表了不少意見,讓兩位姑娘聽得點頭直稱是。

李周小小得意之餘,一個回頭,發現自己的父母湊在牆角在看這邊的動靜,他倆還充滿激情地對他做了加油的手勢。

李周啼笑皆非,借口上洗手間趕緊溜過來讓他倆別看了,“多不好意思,人家還以為我們一家三口在這裏偷偷相她。”

“哪個才是?”李周媽戀戀不舍,“長頭發那個漂亮,短頭發那個和氣,兩個都不錯。她們是什麽工作?家裏做什麽的?”

李周壓低聲音,“長頭發那個,種田大戶金大鑫的女兒。她是律師,在事務所工作。”

李周媽喜道,“好啊,金大鑫做了二十年人民代表,人民代表大部分是有錢人。做律師也好,收入高,聽說幾十萬一年。”

李周忍住笑,“也沒有,她拿到律師資格沒多久,以前主要在做文書工作,還沒自己接案子。”

“她年紀還小,做律師輕松,能做幾十年。”李周媽略為擔心,“跟黎正在一起,姑娘可能會選他吧?”

“媽,你也太小看我了。除了家裏比我有錢,他其他什麽地方比我強?”

“說得也是。今天的飯是黎正請?他那麽有錢,這裏的菜不便宜,一頓總要幾百元。”

“媽你放心好了,我有行裏發下來的消費券,今天我請。”

……

他們娘倆喁喁私語,沒想到被丁維娜聽去了。她從洗手間出來,通道隔音不好,聽到“金大鑫”、“律師”,知道是在說金小田,忍不住湊得近些聽了一耳朵,把後面的全聽清了,包括李周媽催兒子回去服侍好金大小姐,給他們弄套鄉間別墅住住。

“你對我說黎正人好,我看他是糊塗蟲,怎麽連看人都不會。”回去的路上丁維娜把李周跟他父母的一席話告訴金小田,“明顯躲在那相你來了,從頭到尾讨論的都是你的家世你能掙到的錢,他們到底想娶媳婦,還是抱着念頭,用婚姻當橋梁去換物質?”

金小田也很震驚,真沒想到李周居然是這樣的人,但似乎不能怪到黎正身上。她幫他辯解,“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肚皮,他也想不到同學是這樣的,就像你不也上了同學的當嗎?”

丁維娜生性溫和,被金小田反擊得無話可說,最後只好拿出做姐姐的威嚴,“反正你離他們遠點。”

“是是。”金小田随口應道,見她氣呼呼的樣子真心想笑,“又不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人,你氣什麽?”

“可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麽。”丁維娜有氣沒力地說,“虧我開頭還當這個姓李的是好人,沒想到……唉,人面獸心啊。”

她口中的“人面獸心”,回家換了衣服,又回到海川食府,拿起拖把和抹布,打掃了洗手間,又幫他爸去倒了垃圾,然後一家三口兩輛自行車往家走。

他們背後,海川食府的霓虹燈關掉了,慢慢的整條街都睡去了,只剩下路燈忠誠地守着路面,給夜歸人留一點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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