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昨夜大半晚的雷鳴電閃,初夏的雨水來得猛烈。早晨起來,天空澄淨得沒有一絲雲彩,陽光鋪滿大街小巷,連空氣都輕盈不少。

春晖路的一天,從車水馬龍中開始了。馄饨店的老板忙過早市,把兩天的營業收入解到帳上,順便給分理處的人捎了幾碗涼拌面。櫃員們謝過他的好意,輪流去更衣室吃早飯。環衛工照常進來倒水和歇腳,也不忘記跟櫃員們鬥兩句嘴。小鄧跟在黎正後面,拿着抹布把裏裏外外擦拭得晶亮,等候叫號的儲戶開玩笑道,“太幹淨了,小心別人撞到窗上。”

語聲未落,一個正在學步的孩子,貪看外頭風景,果真把額頭磕在落地窗上,咧開嘴就拉警報。她的奶奶,走累了坐在正對空調的位上,享受着席席涼風,見狀過去抱起孩子,輕輕拍了兩下窗戶,“打!打!弄痛我們寶寶了。”孩子見懲罰了害她的“罪魁禍首”,轉哭為笑,舉起胖乎乎的小手拍着窗戶,跟着嚷,“打,打。”

“不能這樣教孩子,哪能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以後到社會上要吃虧的。”旁邊的人不同意老人的教育方式,紛紛開口發表意見。

老人抱着孫女,笑呵呵地說,“這麽小的孩子懂什麽,長大了自然會知道。”

她的言論引來更熱烈的反對,“教育得從小做起,錯過最佳時機就晚了。”并因此引發了一場有關“孩子最好由父母帶,隔代始終跟不上時代”、“競争的社會不給年輕人自己帶孩子的機會”的讨論,有內容,有深度,略為紀錄即可成聚焦論談。

熱鬧中黎正淡定地擦着便民箱,從老花鏡到外面的殼子,有條不紊。小鄧看在眼裏,深感自己的境界不夠,瞧黎主任完全沒受影響,該幹什麽仍在幹什麽。

其實那些聲音雖然進了黎正的耳朵,卻絲毫沒進他的心,他正在思索重要的人生大事。最近兩次他幫李周約金小田都沒成功,他一急之下吐了真言,把用意說給金小田聽,“李周很喜歡你,很想跟你多見面。”誰知金小田說,“你約我,我出來,他就算了。”

難道在她心中,他勝過李周?

黎正對自己的竊喜十分慚愧,但忍不住要反反複複地比較。只是實在瞧不出自己哪比李周強。他是比李周個子高,但也就高那麽幾公分,在長江以南178的身高才更适中。對照李周的相貌,他只能算普通,中等偏上吧。工作,李周能力有目共睹,大家都知道沒有背景卻做到行長助理得花多少精力在工作上。談吐,不是一次兩次被女孩子嫌羅嗦了,而李周在學校受女同學歡迎的程度,真是讓他仰望。

不過金小田,有喜歡自己嗎?黎正認真地回想,她有沒有哪句話表露出對他有那麽一點點的喜歡,似乎除了“你約我,我出來”之外沒有了。昨晚挂電話時她還笑着罵了兩句,說他太娘,沒有男人氣概。

女孩子,應該都喜歡精英範的人吧?

黎正患得患失之際,又有些為難,怎麽向李周交待,他可是對金小田很有意思。要是把她的話告訴李周,說不定他和他以後連朋友都沒得做。早知如此,就該先問金小田的想法,她願意才把李周介紹給她。這一刻,黎正認為他爸經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話太對了,“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換了別人,應該能處理得圓滑周到吧?

“你這個老女人煩死人了,我不幹了!”

一聲怒吼打斷黎正波瀾起伏的思緒,也喝住了所有人。像突然來了個急剎車,大家不約而同齊齊看向櫃臺後,只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實習生扯下工號牌扔在桌上,起身往外走。

黎正張口結舌,完全不明狀況,直到黎剛走到門口他才回過神,“有什麽事好好說,不要鬥氣。”

黎剛輕蔑地看了他一眼,用力一推,甩開黎正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這是怎麽回事?

櫃臺後,黎剛的帶教師傅已經坐到崗位上,埋頭幫儲戶辦理業務,倒是旁邊窗口上的人幫她打抱不平,“黎主任,你回家好好說說你弟弟。實習生犯了錯,帶教師傅也要一起承擔責任,你弟弟做事不行,脾氣不小。他還是不要來上班了,反正你家随随便便就能給他安排個崗位,做總經理好了,沒有人能說他。”

也是氣話,不過雙方都在氣頭上,不是詢問的好時機。黎正也明白,多半黎剛出錯,被師傅批評了,然後他大少爺脾氣發作,拂袖而去。

所有等着聽八卦的儲戶失望了,如同一塊石頭墜入湖心擊不起大浪,沒多久分理處又恢複了正常秩序。

黎正打了幾次黎剛的手機,熊孩子怎麽都不接。他只好發了條短信,“有事好好說,別鬧別扭。”

直到中午,小鄧才趁別人換班吃飯偷偷告訴黎正今天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分理處的同事昨晚在步行街附近見到黎剛和他的小女朋友跟人吵架。

具體經過是:黎剛的女朋友騎了輛自行車,遇到下雨躲進步行街商鋪的屋檐。步行街的協管員表示自行車不能進步行街,上前勸阻,女孩子說她的自行車價值上萬,沒有鎖,放在外面肯定會被偷走。

雙方都不肯讓步,發生暴烈的言語沖突,然後女孩子打電話叫了男朋友來,這人就是黎剛。他到後,言語沖突升級為局部的肢體沖突,于是有人報了警。

警察到場,見沒發生流血事件,建議就此了結,不要再鬧了。此時,女孩子情緒激動,從包裏掏出一把錢,扔在協管員臉上,怒罵“你不就是要錢,我給你錢”之類的言語。

警察攔開雙方,彎腰撿起錢,此時圍觀群衆對女孩子嚣張的行為表示看不慣,一致進行了口頭批評。女孩子把警察遞過來的錢撕得粉碎,擲向圍觀群衆,和男友離開現場。

今天大家說得高興,昨晚也是圍觀群衆一員的同事把這事拿出來當新聞說了。大家都說協管員是職責所在,當然不能通融,而女孩子家教不好,将來一定會到處摔跤。有人說她,既然知道自行車貴重,幹嗎不裝上鎖就騎出來,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擔責任,不能指望別人松開關卡放她一馬。

黎剛作為當事人的男朋友,聽這位同事提起時就表示反對,阻止她繼續往下說。

但在今天的圍觀群衆支持下,這位同事越說越起勁,黎剛本來業務生疏,加上分心自然頻頻出錯。帶教師傅多次糾正他的錯誤,最後的結果:黎剛怒而離去。

“不能全怪黎剛。”小鄧總結道,“我也不知道大家是怎麽了,他說了好幾次,要他們別說他的事,但沒人聽他的。”

這樣啊……黎正一陣頭痛,黎剛的行為固然不對,但将心比心,被別人揪住了大談他個人私事,換了別個也要發火的。崗位職責本來禁止上班聊天,但他年輕面嫩,始終管不住下屬,加上也覺得她們說話歸說話,有自己的分寸,沒影響正常工作也就算了,

現在怎麽辦呢?黎正想不出辦法,只能替弟弟先給黎剛的帶教師傅道個歉。說閑話的是別人,帶教師傅并沒參與,黎剛的遷怒來得沒道理。其次,也只好再次強調了一下紀律,上班時不要說跟工作無關的事情。

他話還沒說完,幾個櫃員已經群起反抗,冷笑的冷笑,出聲的出聲,列數完黎剛說過的刻薄話後進行了小威脅,“憑啥只有他說我們的份,是不是我們也來個集體罷工,才能讓領導知道我們承受的心理壓力?”

黎正替黎剛道歉,“他也不是有意的。”在黎剛那幫小孩子眼裏,五年一代溝,他只大個幾歲就已經被他們歸為老古董,何況三十多歲的女性呢。倚小賣小,不尊重他人感受是有的,但也說不上真是壞心眼。

他說完這些,更是激起一片公憤,“年輕有什麽了不起,誰沒年輕過?既然他家沒人教他要尊重別人,我們不介意出手給他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什麽是社會。有本事一直呆在家裏,出來了就別怪別人不客氣,誰也不欠他的,幹嗎要容忍他?”

黎正兩面不讨好,在黎剛那邊也是挨了一頓寸,“你算什麽主任,整天看下屬的臉色過日子,我們黎家還沒出過你這樣的包子,活該升不上去,呆在分理處做個小頭頭。”

“你說他們争個什麽勁?”黎正滿腹苦水,最後倒給了金小田,“又沒深仇大恨,無非被人說了幾句,會掉塊肉嗎?不會。明天太陽還不是照常升起。何必呢?烏眼雞似的啄對方一口也好。”

“人活着還不都這樣,不蒸包子蒸口氣,你啊,就是個包子。”金小田不同情他,“要我,把堂弟退回去,就說要避嫌。然後給鬧得最兇的櫃員穿個小鞋,最好逼得她自己請調到別的地方去,反正當她面你笑嘻嘻的別露馬腳,萬一不成功就招人恨了。”

黎正驚呆了,好半天哆嗦出一句,“你有成功經驗?”

“怎麽可能,我是事務所生物鏈最低一層的小蝦米,能管誰!還不是整天被人整。”金小田想起吳明這壞蛋,可不是當面笑嘻嘻,背後來一刀,別人還都說他的主意好,要給金小狀多加點工作多鍛煉下。她沒精打采地說,“算了,我也是包子。”

還不如黎正,至少別人覺得他是個好人。而她,活也幹了,還不落好。

黎正看着金小田失落的模樣,有句話想問,卻始終不敢問。直到各自回到家,他才郁悶地給了自己一下,有那麽難開口嗎?不就問問她怎麽看他,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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