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姓名?”

“鄧思敏。”

“年齡?”

“21。”

“民族?”

“漢。”

“住所?”

“銀海花園7幢。”

“那裏都是聯體,好像沒有公寓房?”

“是。這個需要記錄在案嗎?”

“不,随口問一聲。職業?”

“銀行保安。”

“電話?”

“18*********。”

“簡單說一下事情經過,時間地點人物,不用描述心情。”

“今天下午2點14分,……”

“你怎麽知道具體時間?”

“當時我在幫一位老年儲戶在自助交易機上打明細,儲戶老花眼,看不清數字,讓我把上面的明細讀給他聽。我看到上面的時間是14點14分,覺得挺巧,所以印象特別深。”

“嗯,繼續說。”

“櫃員黃麗花叫我複印儲戶的身份證,我告訴她一時走不開,于是她讓黎剛……”說到黎剛的名字,小鄧想起剛才觸目驚心的現場,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她喝了口熱水才能繼續往下說,“幫她複印。叫了幾次,黎剛才去。複印機卡紙,他打開機器去扯卡住的紙,紙角斷在裏面。不取出來,複印機是沒辦法用的。因為儲戶還在窗口等,黃麗花說黎剛什麽事都不會做,早點回家做他的大少爺,不要白占普通老百姓的資源。黎剛叫她閉嘴,再多嘴多舌就給她點顏色看看。我剛要過去幫忙,來了個老阿姨,她不會用自動取款機,讓我替她把退休工資取出來。退休工資打到卡上的前後幾天,來拿錢的老人很多。他們要不視力不好,要不反應慢,怕取款機吞掉錢,經常叫我們工作人員陪他們一起取。”

“知道,我也經常替父母領工資。幹嗎不能在窗口領?”

“為了省時間,減少不必要的工作量。窗口不做小面額的存款、取款,萬元以下的都讓在存取款機上自己做。”小鄧看看警員不以為然的樣子,趕緊補充道,“不過如果儲戶堅持要在窗口領,我們也照做的。”

“然後呢?”

“黎剛拿了裁紙刀去掏紙角,他以前的帶教師傅錢家琛,錢姐見狀叫住他,說會損傷複印機。黎剛不聽,說壞了他賠,錢姐急忙從裏面出來想阻止他。進出房間要用鑰匙開門鎖門,前後兩分鐘,錢姐出來後發現刀片已經劃傷複印機的滾筒,批評了黎剛。黃麗花說讓黎剛這個敗家子賠,反正他家有的是錢,他父母活該替他擦屁股。黎剛又吼了一句閉嘴,揮了下手裏的刀,正中錢姐的脖子。”小鄧哽咽了,拿紙巾按住眼睛。但淚水迅速打濕紙巾,警員見狀又扯了幾張遞過去。“我聽到驚叫,回頭看錢姐已經捂着脖子倒下,血噴得到處都是。黎剛大概也沒想到,呆呆地站在那裏。然後黎主任撲上去用衣服幫錢姐按傷口,金律師奪下了刀。”

警員把證詞放到小鄧面前,“看看對不對,如果沒異議的話簽字按指印。”

小鄧反複看了幾遍,簽了字,拇指按了印泥,按警員的指示下在幾處按下指印。她讓出座位,給下一個證人錄證詞。鑒于黎正還在失魂落魄中,一直在他旁邊的金小田讓小鄧過去,低聲囑咐她陪着他。小鄧乖巧地應了,用紙巾沾了溫水,幫黎正抹掉手上的血跡。

血已經幹了,遇熱腥味又起來了,黎正一陣反胃,沖到洗手間吐個不停。小鄧拿着紙巾和水,在他吐的空檔中遞給他。

金小田是律師,證詞錄得比較快。

“你和黎正是朋友,兇手又是黎正的堂弟,要注意證詞的公正性,不能有所偏向。”

“明白。”

“你去奪兇器時,兇手有沒有反抗?”

“稍微有一點,但只是他的下意識反應,一般人在意外面前的正常反應。否則我不能輕松奪下裁紙刀,畢竟他年紀雖然小,但體形比我大得多。”

“奪下兇器後你為什麽繼續用膝蓋撞擊他的腹部,是不是因為他很危險?”

“我也是頭一次見到血淋淋的現場,吓着了。”

金小田,你這個時間點的證詞很重要,金小田暗暗叮囑自己,如實把自己的心理活動說出來。将來上庭時這些是定刑的重要依據,黎剛不是有意傷人,他是一時沖動,對社會的危害性不大。

錄完證詞出來,金小田看到黎正仍然蹲在水池邊,時不時地喔喔作嘔。她過去拍拍他的肩,“輪到你了,勇敢點。”

黎正木然點頭,又想起什麽,“會償命嗎?”

金小田搖頭,“過失殺人,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民事賠償視具體情況有所不同。”

黎正木然點頭,“謝謝你,你是好律師。”下午說這句話時的心情,和現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捂住眼睛嗚咽道,“都怪我,我早該聽你的……”

金小田按在他肩上,拉開他掩住臉的手,“會發生的早晚會發生,沒人能夠看住另一個人一輩子。”

黎正呆呆地看着她,“錢姐是無辜的,早知道……”

金小田打斷他,“沒有如果,所以不要想了。站起來,黎正,現在是你盡公民義務的時候,來,輪到你錄證詞。”

黎正聽話地起身,慢騰騰走進去。小鄧目送着他,等他進去後才向金小田投去感激的一眼,“謝謝你,金律師。”

金小田也是松了口氣,她真怕黎正就此一蹶不正,“別那麽說,大家相識一場。”小鄧看看坐在角落裏交頭接耳的同事們,不想跟她們坐一起,“不能全怪黎剛。她們也有責任,一個個特別碎嘴,泥人都有土性,何況是個人。”

怪誰呢,黎剛揮動裁紙刀時,肯定沒想過會割斷死者的頸動脈;說閑話的人,自然不會料到當事人如此沖動;她和黎正聊天時,更是不知道走開十分鐘會發生這麽大的事。金小田無言地拍拍小鄧的肩,“都別想了。”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一陣哭聲,一群人沖進分局,“姓黎的在哪裏?”

警察們連忙出去攔住來人,喝止道,“你們要幹什麽?”

“一命還一命,我們從鄉下趕來,就是要找他算賬。”當頭的氣昂昂地說,“有法律懲罰他,我們不會動手要他的命,只打他一頓出出氣。”

黃麗花插嘴道,“律師說了,不會要他償命,最多判個七年。他家有錢,你們還是想想好要多少賠償,免得人去了,得到的賠償也只有一點點。”

一句話戳翻麻雀窩,來的人頓時哭的哭叫的叫,“天哪還有沒有王法了!”有個年老的婦女哭得快站不住了,“家琛啊,可憐你年紀輕輕,扔下一個孩子,還只有五歲!”來人中男的則推搡警察,“你們有沒有人性,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有人眼尖,見到樓梯上有個中年女人穿着富貴,首飾華美,緊張地看着這邊。他手一指叫道,“我們找兇手父母要個說法,問問她怎麽教育孩子的,動手就殺人!”

那個中年婦女是黎剛的媽,見勢不對她轉身往樓上跑,顧不得理會已經亂成一團的雙方。

“大家不要激動,我是黎剛的哥哥!”黎正見越鬧越兇,搬了張凳子來,站上去大叫,“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家肯定要賠,大家別沖動!”

突然有這麽個人出來說話,死者家屬愣了下,随即罵道,“有錢就了不起!一條命啊!”他們一齊沖向黎正,等警察從人堆裏把黎正救出來,他已經鼻青眼腫,鼻下嘴邊都是血,還挨了警察一頓臭罵,“誰要你出來激化矛盾!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白長了大個。”

沖擊公安分局的家屬都被勸出去了,其他人也差不多都走了。黎正木然坐在凳上,襯衫早就染滿血跡被丢在現場,他身上是穿在襯衫裏面的白背心,斑斑點點成了花背心。兩條膀子光着,一只耳朵的耳垂被撕裂了,緊急做了包紮,半個腦袋綁着紗布,一只手吊在胸前,褲子和鞋上除了血跡就是腳印,看上去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金小田在黎正面前停下,“走吧,我送你回家。”

黎正搖頭,“我在這等黎剛錄完口供。”

金小田勸道,“別擔心,他媽媽和律師在這裏,那是個很厲害的大律師,他不會有事的。等到送進看守所,我幫你去看他,有什麽話我可以幫你代轉。”

黎正緩慢地搖頭,猛地抱住金小田,臉埋在她的衣服裏放聲痛哭,“我也想打他一頓,但好像都是我的錯,我該看好他的。都是我的錯!”

金小田被他吓了一跳,本想推開他。但灼熱的淚水穿過單薄的衣服打濕了皮膚,她猶豫了一下,反而摟住他,任更多的淚水染在她衣服上,“想哭就哭吧。”

吳明從樓上下來,見到的是這麽一幕,大堂一角一個大男人抱住金小田痛哭失聲,而金小田低聲安慰着他,“行了,別怪自己了。”

他只看了一眼,就目不斜視地向外走,情感多于理智,都是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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