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扮演自我(9)
關于柔醬是否喜歡自己的文, 曲樂白沒有定論。
她有心試探,對話時想得太多, 自己都覺得有些陰陽怪氣。
最後索性直接問了:“你喜歡配角某某某嗎?”
問話前她看了最新的連載, 也算做過功課。說來奇妙, 明明是自己的大綱,自己的角色, 易手之後呈現出完全陌生的形象,差點兒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故, 角色并不是靠一個名字或者寥寥幾句人設就能框起來的東西, 它們的本質存在于一句句臺詞、一個個動作中。換了創作者,就連角色的本質都會随之改變。
曲樂白滿懷期待地詢問柔醬, 最終也沒有得到答案, 因為當時形勢危急,柔醬喊了句“趴下!”, 然後開了槍, 了結了一個敵人,還得意洋洋地問曲樂白:“怎麽樣?我是不是很厲害?”
若是放在平時,這話題大抵就這樣自然中止了。但曲樂白見過她是怎樣應付比蒙索要房管的,于是又問了一句:“你喜歡那個叫做某某某的配角嗎?”
不止談話, 柔醬的槍都停頓了片刻, 才回答道:“我最近忙着俱樂部的事情,都沒有看小說……”
柔醬語氣有些遲疑,似乎還有點兒尴尬。
這種情況着實挺尴尬,但曲樂白卻偷偷地笑了, 然後說:“毒來了,跑圈吧。”
也許是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曲樂白并沒有旁敲側擊,以供推測柔醬是否真的喜歡自己的文了——自己的,曲樂白的,而不是一筆春或者任何一個可以替代的人的。
她在心裏暗自下了定論:柔醬可能真的看出來了區別。
一邊歡欣,一邊卻又提心吊膽,唯恐難堪。
如果柔醬真的看出來了這是兩個人寫的,還會這樣和顏悅色地對待自己嗎?從開始到現在,柔醬的态度沒有任何改變,那她到底是察覺了,還是沒有察覺呢?
又或者,柔醬只是懷疑,卻沒有準确的證據?
但柔醬也沒有像自己一樣想方設法求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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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總是痛苦,無論處于哪種狀況下,曲樂白總能找出一百個理由讓自己不開心,讓自己疑神疑鬼,讓自己難受。
她敏感又悲觀,既要對任何事物刨根問底,又要給任何緣由按上一個消極的動機。
她明知這一點,卻沒辦法改。忍不住想:我到底希望柔醬看出什麽、不看出什麽?知道什麽、不知道什麽?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
也許從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她就不該給柔醬微博私信,就不該用外挂,就不該失去靈感。
也不知是怨恨缪斯比較輕松,還是怨恨自己。
這段時間,曲樂白就像是一只風筝,看上去離青空白日咫尺之遙,實際上僅靠一根線拉扯着,才不至于随風逐流,最終摔入荒郊野外的泥濘土壤中。
……
任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連載如日中天之時,“一筆春”突然遭受了毀滅般的攻擊。
有人說她抄襲。
第一個這麽說的人,是網文屆一位非常有名的大神。曲樂白同她不熟,只知道她是許多人的女神,為人低調,寫文踏實。
這位女神也沒明明白白地指控一筆春抄襲,只是感嘆了一句“原創已死,心痛”。加标點總共八個字,卻引起了許多粉絲的注意。因為這位女神鮮少摻和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也很少發微博。此言一出,許多粉認為自己女神被抄襲了,恨不能揭竿而起,打抱不平。
女神在回複中澄清,被抄襲的并不是自己,只是某個很喜歡的作者似乎陷入泥潭,讓她有點兒難受,這才有此感慨。
文學的圈子裏,抄襲總歸是最嚴重的指控,甚至比出軌吸毒更甚。無論是哪一撮人、寫哪一層次的作品,混圈的永遠是“創作者”,寫出來的永遠是“作品”。
粉絲們分為了幾種,一種讓女神不要包庇不要“怕事”,說抄襲就該爆出來;一種對女神親親抱抱,說希望女神情緒不要受影響,開開心心寫文就好;還有一種發現女神的關注列表裏少了一個人,看熱鬧不嫌事大,不辭辛勞地扒出來了那個被取消的關注。
不巧,正是一筆春。
被扒出來之後,女神删了微博。
三樁事情湊在一起,吃瓜群衆們腦補了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戲。
事情到底是如何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的,曲樂白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兩邊粉黑實實在在地辯論了一波,網文女神的微博評論混亂不堪,被說成人品低下、造謠污蔑、無事生非的惹事精,這事兒甚至還上了熱搜。最終那位網文女神不堪其擾,終于放出了調色盤。
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大佬已經殺到家裏來了。
曲樂白被從電腦桌前拽離,甚至沒來得及跟柔醬說一句“我先下了”。
大佬面色凝重,對她說:“你都多久沒上微博了,這事兒你知道嗎?”
“什麽事兒?”
從移交微博并且創建小號之後,曲樂白的确很久沒有關注一筆春的風評了,因此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她現在有些心虛,因為她跟付欽鳳的信息不共享,大佬的表情又這樣嚴肅,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但她想,總歸不會是什麽大事。
書房的房門打開一條縫,露出付欽鳳的半張臉來。大佬轉頭看了她一眼,好不容易擠出一個和顏悅色的笑,對付欽鳳說:“我跟你姐談點兒事,你先在房間裏玩一會兒。”
效果卓越,門“啪”地一聲,關上了。
“你被人說抄襲了。”
大佬将電腦屏幕轉向曲樂白,曲樂白看見了一張調色盤。
疑罪從無,在沒有調色盤的情況下,任何關于抄襲的指控都不成立,任何指控抄襲的人都在潑髒水。正是因為這個,網文女神才被罵得狗血淋頭,才被逼得斷更兩天,就為了做調色盤。
可一旦有了調色盤,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曲樂白先是茫然,看多了之後便是駭然。
因為調色盤給得有理有據,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曲樂白第一個反應是不信,第二個便是質疑。
這調色盤是真的嗎?不會是僞造的嗎?
她見過僞造調色盤構陷他人的,掏出手機,忍不住想要查閱兩篇文——她連“一筆春”的文都只看了個大概,情節走向的細微之處還需要求證。
大佬一臉愠色,道:“不用查了,沒錯。”
曲樂白擡頭看向大佬。
大佬說:“這玩意出來之後,我把兩篇文看了好幾遍,才來找你。因為我不相信你會抄襲。可我徹夜對比,發現這調色盤裏的都是真的。情節走向相似,甚至連部分語句也雷同。另一篇文雖然篇幅短,首發時間也晚于你,但雷同部分的情節,總是先于你發表的。”
大佬揉了揉眼睛,用一種非常難受且揪心的表情看着曲樂白,說:“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麽?你告訴我,你……抄了嗎?”
曲樂白不敢看大佬的表情,只好率先低下了頭,裝作認真對比調色盤的樣子。
茶幾太矮,要看電腦只能彎了脊椎,低了頭顱,縮作一團。曲樂白甚至有種“頸椎快要戳破皮膚”的錯覺。
她的反應卻讓大佬十分失望,心累得不想說話。
大佬一把将電腦蓋子合上,說:“別看了。這就是真的。”
又問她:“你到底抄了嗎?”
曲樂白還是不回答。她不是付欽鳳,不知道付欽鳳抄沒抄。
她心裏相信付欽鳳的為人,卻還是有些擔心:付欽鳳剛剛寫文不久,她分得清合理借鑒和抄襲的區別嗎?或許這是一場無心之失?
可不管怎麽說,這些都是安在“一筆春”名下的,而一筆春的所作所為,都是由自己兜着的。
這一刻,曲樂白想到了更多。
如果這調色盤是真的,自己要怎麽做?承認抄襲?或者承認代筆?
道險且阻,再沒有第三條路了。
曲樂白心如死灰,面如土色。兩種結果她都不能承受,可現實是不能夠讀檔重來的。
大佬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好大一口氣,才終于平心靜氣,道:“這事兒不是不能處理,出版社的意見,是跟那位大神商量一下,兩邊私底下解決算了。在商業的眼光下,抄襲這種事情可大可小,運作得體說不定還是流量保證。但我是你的編輯,不是商人。我覺得玩文字的人,原則終究還是跟商人不一樣,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你抄了嗎?你怎麽想的?你想怎麽做?”
問題接踵而至,大佬語氣裏的失望和哀怨溢出來,曲樂白幾乎溺斃。
對大佬而言,處理手下作者的爛攤子還不那麽焦頭爛額,但喜歡的作者抄襲,讓她感覺像是被背叛了一般,世界觀塌了一角,幾乎都要撐不住了,卻還是要勉力溝通。
大佬百感交集,只覺得又愛又恨。
你是怎麽——
怎麽就做出了這種事情呢?!
曲樂白沉默了多久,大佬就感覺自己死了多久、在福爾馬林裏被泡了多久。等到曲樂白終于開口說話,她才從屍箱裏爬出來,嗅一嗅這蒼茫天地間自由且渾濁的空氣。
曲樂白說:“我可以……先靜一靜嗎?”
大佬失望透頂,幹脆奪門而出,連電腦都忘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