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真我自在(5)

當然要退役。

井柔柔看着屏幕上的戰績, 這個念頭愈來愈清晰。

電競圈慕強,身處其中, 唯一的衡量指标是實力。這裏弱肉強食, 只有站在頂端, 才有話語權。為了不被歧視,井柔柔曾刻意将自己打扮得男性化。她痛恨自己的名字, 因為它不适合這個圈子,好像是老天嘲笑她不能在這個圈子長久地混下去。

但後來她才認識到, 她對戰隊的貢獻不在于她的性別, 不在于随之而來的話題度,而在于她的意識、操作和判斷。旁人diss她, 是因為她菜。她執意退役, 也是因為這個字。

她打游戲向來剛,又學不會妥協, 加在一塊兒便是四個字——剛極易折。

起初這是特色, 是利刃,極快地積聚起關注度、粉絲,多次在比賽上出其不意,這讓外界對她的評價持續走高。

後來敵隊熟悉了套路, 總是将她當做突破口。漸漸的, 特色成了“累贅”,成了“個人英雄主義”,成了“走後門進來的”。教練和經理多次找她談話,希望她能轉變風格, 稍微注意防守。她也迷茫過,嘗試過,但結果并不好。

正确的是“果斷”,錯誤的是“孤勇”。井柔柔太浪,多次導致戰隊失敗,繼而被數以萬計的人罵。

等輸了這場比賽,井柔柔才意識到:她的實力摟不住性格,配不上。

她太菜了。

菜是原罪,這是電競圈鐵則。要麽修煉得越剛,剛到沒人能幹得過,要麽轉向防守。

說來容易,實則兩樣都難。少年心性講究一個自由,若打游戲不能延續自己的風格,還有什麽意思?

沒人看好另一條路,井柔柔拼着一口氣,讓長板愈長,但結果只是導致戰隊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事實證明,這條路也被封死了。

這是現實,是現狀,是井柔柔兜兜轉轉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去的迷宮。

就在前幾天,教練和經理一同找她談話,表示:“這一年多來,戰隊一直在吸收新的人才,也在嘗試轉型。你的風格跟現階段的隊伍不太合适,以後比賽可能要換你下來。”

他們後面說了些什麽,井柔柔并沒有認真聽,但她明白這是要被雪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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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隊沒錯,錯的是已經卷刃的刀,是無法适配的風格和實力,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是眼高手低。

是井柔柔自己。

練習室裏氣氛一度凝固,隊友們紛紛勸阻,但這無濟于事。隊長給經理禀報了現狀,經理很快出現,就對井柔柔說了三個字:“跟我來。”

井柔柔對經理說了自己的想法,經理思考了好一會兒,終是同意跟上層報告。她合約就要到期,又的确不适合團戰,倒不如做人留一線。聊完公事,經理安撫井柔柔,叫她不要亂想,又說可以留在戰隊裏做陪練甚至教練。井柔柔搖了搖頭,直接推開會議室的門,走了出去。

門外站着所有的隊友,他們看着井柔柔,眼神裏充滿疑問:談得怎麽樣了?

井柔柔故作輕松地笑笑,說:“聯賽就不跟你們一塊兒打啦。”

衆人驚,其中一個甚至眼眶都紅了,說:“我剛剛為你在網上撕逼,十分鐘粉絲掉了兩萬!你甩甩手就走了,你賠我粉絲啊?”

井柔柔思考了一會兒,說:“我給你買。祝你們旗開得勝,勇奪冠軍。”

離開戰隊之後,井柔柔并沒有放棄游戲,而是游蕩在國服美服的高分段,就為了證明自己能行,她想成為獨狼,不依靠隊友也能登頂。

但事與願違。

天賦這東西真的難說,仿佛在出生之前給人加了一層枷鎖,這使得“努力”成為僞命題——在尚未觸及天花板時,努力卓有成效;但在那之後,便有心無力。

網上每個人都罵她菜,罵她玻璃心,可沒人知道她有多想贏。成果是唯一檢測标杆,沒人在意另一個人的心。

井柔柔泡在游戲上的時間比在役時還要多,連三餐和睡眠都沒了規律。她變得更胖,更不健康,走兩步路都要停下來喘口氣,但她并不在意,她只想變得更強。然而現實不是游戲,意志和努力不能換算為“成就點”。

不打游戲的時候,井柔柔就看看微博評論。事情剛發生的一個月,謾罵是最多的,“路人粉”和“粉轉路”也是最多的。而今好幾個月過去了,還有人锲而不舍地在微博下罵。井柔柔點進那些人的主頁看,成分各異,玩哪個游戲、粉哪個戰隊的都有,甚至有完全沒關注電競圈博主的賬號跑來罵。

原來這些人對自己才是“真愛”?!井柔柔好氣又好笑,之後又變得憤怒。

你們什麽都不懂,有什麽資格評頭論足?!

可別人也沒義務懂。

游戲連連失利,微博遇無關人等謾罵,有口不能說,說了更是錯。井柔柔的情緒早已在崩潰的邊緣。

終于有一天,井柔柔打游戲時手指抽搐,連基本操作都不能完成。

菜。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這是天賦限制,是踮起腳也夠不到的天幕。

可她不想改,她就想這樣啊!

……

井柔柔進了醫院,醒來時看到泛黃的天花板,聽到父母的哭泣:“不就是打游戲嗎?為什麽要自殺?有什麽比活下去還重要嗎?”

父母不懂,隊友不懂,經理不懂,網友不懂……沒人懂她的執念和坎坷,所有人都只有一句輕飄飄的“為什麽”。

在床上躺了幾個月,她沒法打游戲,只能整日望着天花板苦思冥想。實在閑得無聊,也會看肯父母帶過來的基本剛上市的暢銷書。她百無聊賴,一本書翻不完一半,直到看到疑似無腦爽文的《命我》。

【命我無往不勝,命我加冕為王,命我打碎桎梏與成見……命我成為我!】

腰封上寫着幾句語焉不詳的話,井柔柔嗤笑:若真能“命令”自己做到這些,那要命運做什麽?她冷笑着翻開書,卻沒想到看入迷了。

這哪是無腦爽文,主角分明這樣悲催;這哪是命我,分明是“我命”——失之我命的我命。

井柔柔第一次認識這個叫做“一筆春”的作者,順着找了很多她的書。

讀人如讀書,反過來說,看一個人的書,也能片段地了解這個人。躺在床上的那幾個月裏,井柔柔将一筆春的書翻來覆去地看,忍不住琢磨:她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結論暫且不論,但在追溯一筆春過往的過程中,井柔柔常常會覺得,她了解了這個人的心,同自己一樣的心。

再後來,井柔柔出院,在家裏建了一個純白的房間。她久久地待在裏面,忘記了時間和空間,忘記了游戲,忘記了別人是怎麽談論她。她能記住的只有一件事情:我是我。

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沒人懂也罷,她不再稀罕了。她要做自己,變瘦變白變漂亮,玩想玩的游戲,走想要的風格。

罵她的人那麽多,可每一個都活得乏善可陳,她連看一眼都嫌累,其中也沒有真正在意她想法的人。

恰巧隊友A被mouTV簽約,借此機會,直播平臺進入井柔柔的視野。她用她沉寂已久、血雨腥風的微博號發了直播公告,話題度竟然還在,有些锲而不舍的黑子甚至沖進直播間罵她。

但這個時候的井柔柔已經不在意了。

她學會忽視,學會禁言,甚至學會利用天生的外貌優勢。這是她自己的臉,憑什麽不能用?

更諷刺的是,換了身造型,為她過去表現說話“洗地”的反而更多了。你看,人心就是這樣叵測。

她終于學會成為“柔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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