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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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看海嗎?”
“什麽?”
餘文卓突然有了這個想法,自己也沒想到,這麽冷的天,去海邊吹風?這不有病嗎?
“看海,去嗎?”
真有病的答應了,不帶一絲猶豫地答應了。
“嗯。”
兩個大閑人就這麽去了,餘文卓看他,他看前方,目不斜視地看着前面,這種感覺,恍如隔世,很久沒有和一個人這麽安靜地走着了,只是走着就完成他心中的那一大憾事。
劉均言被看得毛了,扭頭問他:“怎麽老看我?”
“不能看你嗎?”
“……”
可以,劉均言想不出不可以的理由,扭頭繼續走着。
這海真能讓人失望,劉均言自從來了這座城市還沒來過這兒呢,第一次來,就不給人留下好印象,很渾濁啊,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往裏撒尿了。
餘文卓沒想到是這樣,本來應該是很溫馨的畫面,很唯美的呀。
餘文卓清清嗓子試圖打破這尴尬:“我帶你去個地方,有點遠,要去嗎?”
劉均言仰頭看天,霧蒙蒙的,一會兒要下雨,還是不去了,他輕輕搖頭拒絕了,他說:“你有話就說吧,這沒什麽人。”
“我……不太想說,說多了下次就沒機會說了。”
餘文卓透過他看着周圍的不堪,像極了他自己,支離破碎的易拉罐,随風而逝的白色塑料袋,那渾濁到看不清原本顏色的海水,深一腳淺一腳的爛泥,黃沙。
都是他。
劉均言頭突然疼了,他咬牙堅持,在外人面前顯出病态很丢人。
“這次不說也沒機會了,過了今天,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明天。”
“會有的,一定會有的,一切都會變好的。”
“餘文卓。”
“嗯?”
“別纏着我,我沒時間。”
餘文卓沉默了很久,他該怎麽回?他沒經歷過,感同身受他做不到,他不知道将死之人的沒時間是多麽嚴重,他回複不了,不知道說什麽,他多想說些什麽。
“你只剩一天時間的話,你給誰?不如給我。”
劉均言被他這句話給整不會了,确實呢,誰都給不了,他冷笑,眼中憂傷加重,不再講話,空洞的眼神對上那雙含情脈脈的雙眼,多麽無能為力。
“我認識一個人,他比你要小很多,他跟你一樣的病,他很樂觀,他對我說,他不疼,其實我知道他很疼,疼得想死,他告訴我,他想活着,盡管沒有希望,也想活着,活着很好,活着能看到死後看不到的,死後聽不到的,死了就真的死了,活着還能笑,還能哭,能說話,能愛人,我問過他,時間就這麽多,你能做多少?他說盡管沒了時間,他還有愛,我愛他們,他們會一直愛我,在人間愛我,我死後可能會感受到,下輩子可能會因為他們,我不至于像這輩子一樣………………所以,劉均言,讓我愛你,盡管你不愛我,盡管你所能做的不多,讓我留在你身邊看着你就好,我一廂情願,你可以不在意。”
“你說的這個人,是你的愛人?”
“我弟弟。”餘文卓撒謊,他自認為是善意的,他不想讓劉均言覺得多情,嘴裏說着喜歡,說着愛,結果心裏還忘不了上一個。
“我說呢,你弟弟能這麽想,因為他活在愛裏,餘文卓,你是個好哥哥。”
“你如果跟我在一起,就會發現我不單是個好哥哥。”
“下雨了,該回家了。”
下雨了,再晚些就回不去了,周圍一切那麽應景得給餘文卓致命一擊,告訴他不可能,劉均言不可能。
雨越下越大,淋濕了兩人,那黃沙下的兩雙腳,寸步難移,劉均言越想邁出,黃沙埋得越深,最終他看向對面也同他一樣在和地面做鬥争的餘文卓。
沒有言語,皆是相視一笑,哪還管什麽愛不愛,愛誰,都在嘲笑對方的囧樣,人正青年,乍一看似兩個沒有悲痛的少年。
回家,車上的倆人都在很認真得收拾自己,車內除了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還有一陣簡短的手機鈴聲,是劉均言手機,他接過手機,來電顯示是“劉山”。
他本想着要挂斷,但想想還是接了,還沒等這邊說話,那邊就開始叫起來了,扯着嗓子問:“你在哪呢?爹來了你連管都不管!!”
劉均言被嚷得頭疼,沒跟着喊,等那邊沒聲音了,他也挂了。
伸手按壓鬓角,以緩解頭疼,餘文卓看他這樣,嘆口氣伸手拍拍他,他不知道劉均言過得什麽日子,見他有這樣的爹,那日子肯定不好,不禁心疼起了他。
餘文卓故意開得很慢,讓劉山着急。
二十幾分鐘的車程,他放慢兩倍,将近一小時。
下車時,餘文卓發現劉均言睡着了,想讓他多睡會兒的,但他瞟見車往外的劉山,無奈只能叫醒。
雨只下一陣,剛到家就不下了,小區門口站着的是劉均言他爹,他爹還是那麽破破爛爛,他走近自己兒子:“幹什麽去了?自己爹都不管了。”
“出去走走,看你睡着就沒叫你。”
劉均言繞過劉山,很不想搭理他的樣子,餘文卓看他臉色蒼白,默默跟在他身後。
屋內比離開時還要亂上幾倍,劉山是在這裏找過什麽?沒找到,所以才那麽生氣?可能吧,他就那種人。
餘文卓見到眉毛緊蹙,在別人家,他雖然很想說些什麽,但還是忍住了,劉山倒沒覺得有什麽,進門就倒沙發上,他跟個無脊椎動物一樣,很惡心。
劉均言進到廚房,給他爹做飯,餘文卓不知道該幹什麽,亂得無從下手啊,他站在劉均言身後,劉均言轉身就怼上臉了,倆人一樣高,廚房過道狹窄,現在很尴尬。
劉均言讓出些地方,讓雙方都能自由活動。
餘文卓在他動身時,突然擁住他,劉均言被吓一跳,愣神一兩秒才記得掙紮,越掙紮他擁得越緊,餘文卓健身,而他就是個病秧子,體力方面太過懸殊。
“劉均言,聽我說!聽我說……”餘文卓大喊一聲,他才放棄抵抗。
“我知道,劉均言,我知道,我都知道。”
劉均言整個眼眶都是紅的,他将頭抵在餘文卓的肩膀,終于,他無聲地哭了,今年快過完了。
他很累,很累,想大聲哭,但沒有人能給他肩膀,就算有,他也未必能哭得出來,今天純屬意外。
回想這一生,諸多遺憾。
西紅柿炒雞蛋蓋澆飯,三個大男人圍着一個小方桌,顯得很是擁擠,劉山滿是心事的臉被劉均言捕捉到了,他沒吃幾口就撩筷問:“什麽事?你說。”
他知道他爹是個什麽樣的人,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找他,無非就是為了錢。
劉山很不好意思地一笑:“爹不是欠人家錢了嗎?然後想找你幫幫我,我怎麽說也是你爹,對吧?你長那麽大,要不是你爹我,你早就……”
“多少?”
劉山伸出五根手指比劃,讓劉均言猜,他不敢猜,以他對劉山的了解,劉山不可能只欠別人五千,就跑來找他。
他很疑惑,為什麽劉山會覺得自己有錢?
“看不懂,說,欠了多少?”
“五十萬。”
這句話一說出,劉均言差點沒吐出來,五十萬?他也是真敢要。
在劉均言準備拒絕時,身旁的餘文卓開口了:“五十萬?我有,我幫你。”
劉山露出喜色,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麽好的大善人,剛高興沒多久,劉均言拒絕了他的好意:“我是兒子應該我還,五十萬是吧,我現在還沒有,最多三十萬,你要的話就拿走,我只能給這麽多。”
“不用,你朋友不是說要幫你爹了?”
“你要點臉行嗎?”劉均言惡狠狠地盯着劉山,劉山吞咽一口口水。
他爹欠錢,他不能欠錢,他這輩子最丢臉的事就是被眼前男人生下,現在還要讓他成為和這男的一樣的人,不可能。
劉均言起身往卧室走去,在卧室衣櫥裏翻來翻去,終于翻出張銀行卡,這是他前幾年掙的,不多不少正好三十萬,他全部積蓄,如果他沒得病,他覺得不會把這張卡給劉山。
咬咬牙,塞給劉山,劉山不說話但身體的各個部位都表達出了狗吃到了熱乎屎的愉快心情。
“錢給你了,明天你走吧。”
“好好好,要不說還是兒子好呢,女的除了會下蛋還會幹啥?诶呦~~我的好兒子呦~”
劉均言被他惡心得不行,推開他使勁往上蹭的臉。
餘文卓被劉山那句重男輕女的話給噎着了,他才開始覺得劉山惡心,看着劉山恥笑一聲。
劉山沒發現,他拍拍餘文卓,餘文卓今天穿的白色外套,在他的手觸碰到餘文卓衣袖時,他躲開了,他比那黃沙爛泥還要讓人惡心。
為了不讓他想多,餘文卓對着劉山笑笑:“吃得差不多了,均言,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劉均言第一次有想跟他走近的舉動,可能是因為那個擁抱,也可能是他三番兩次地糾纏,再或者是他把自己送進醫院。
無論是什麽,他有點想和餘文卓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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